周佑雨的身体好了许多，得知姐姐周佑谷被绑架，连夜赶回了青山镇。


    在见到周佑谷没事以后，周佑雨却失踪了。


    相关的知情人都在找周佑雨。


    青山镇有一条江水流经整个城镇，名为小清河。


    细细回忆起自己知道的有关周佑雨的所有事，容清洛鬼使神差地来到了河边。


    她想，这些人中，恐怕只有她最能体会周佑雨的心情。


    容清洛沿着河道一路寻找，果真瞧见了立在河滩上的纤弱身影。


    是周佑雨。


    周佑雨跳了下去。


    容清洛一惊。


    她连忙脱掉鞋和外套，跳入河水中。


    好在此时正值夏日，河水虽凉，却并不刺骨。


    容清洛奋力向周佑雨游去，将小姑娘带回岸边。


    幸亏她发现得及时，小姑娘只是有一点呛水，并无大碍。


    然而周佑雨还想往河水里跳。


    容清洛拦了几下，见她一意孤行，便松开了手，也不拦着了。


    由于惯性原因，周佑雨往前一倾，摔在河滩上。


    容清洛拧了一下自己的衣服，水滴哗哗地往河滩的石子缝隙中流淌。


    她瞧着周佑雨的模样，忽地开口：“周佑雨，我刚刚是拼了命，才好不容易救回了你一次。”


    “那么多人都在找你，偏偏叫我遇到了你。”


    “你要知道，若是早上几年，我即便遇到了你，也救不了你，因为我以前是不会游泳的，不仅如此，我还对水非常恐惧。”


    “如今，算是老天多给了你一次选择的机会。”


    “这条命，你要或者不要，你想清楚。”


    “这一回，你如果再跳，我只会在岸上看着你在水中挣扎，你如果想好了，便请吧。”


    说实话，容清洛自己也经常性地不想活了，所以她好像没什么能用来劝人活下去的理由。


    周佑雨也不知是摔疼了，还是太压抑了，突然呜咽起来，不久便演变成了嚎啕大哭。


    容清洛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刚刚下水前把防晒长衫脱了下来，此时手边只有这件衣服还是干的，她把这件外套披在了周佑雨身上。


    周佑雨：“清洛姐姐，我是不是很失败？”


    “对不起，都是因为我，才害得你和我姐姐被绑架，我是不是只会给周围人带来灾难？”


    “对不起。”


    容清洛：“这件事不怪你，说到底还是大人之间因为利益纠葛牵扯到了你们这些小孩子，你千万不要因此而自责。”


    “那为什么那些人都欺负我呢？”周佑雨的音量陡然升高，“我恨我自己说不出狠话，为什么她们把那些事都做绝了，我却说不出狠话去回嘴，我如果伶牙俐齿、满口脏话、张牙舞爪，是不是她们就不敢欺负我？我心里顾念着不能说狠话造口业，不能吵嚷，要有礼貌，要乖巧，只能将满腔的怒火全部压下，可最后压不下去的时候只能爆发，因为我知道，如果再不爆发，我会疯掉。”


    “可是，怎样爆发才是正确地爆发呢？想要复仇，想要回击，但是却不能犯罪。可那些欺负我的人难道不是在犯罪吗？”


    “我到底怎样做才是正确的呢？”


    “我根本不知道应该怎样做才是正确的做法，我真的快要疯了。”


    “我恨学校，我恨老师，我恨同学，我希望所有人一起毁灭！”


    周佑雨：“我真的好恨啊。”


    “我讨厌这个世界。”


    “这个世界上的大多数人都很令我讨厌，当然，大部分人也都很讨厌我。”


    “清洛姐姐，你救我是因为我是你的粉丝吗？可你虽然救了我，你心里是不是也觉得我很讨厌？如果我不跳河就好了，这样就不会给你们添麻烦了，是不是？”


    “这就是我不喜欢和人打交道的原因，所有人都道貌岸然。”


    “人类真的很讨厌，别有用心的人会在你面前胡言乱语，拜高踩低的人会在你面前张牙舞爪，见识过这些人的恶，我真的很讨厌人类，我只想离人群远远的。”


    周佑雨低声自言自语着。


    容清洛知道周佑雨现在是情绪极度崩溃的状态，所以说话才会有些前言不搭后语、颠三倒四，甚至因为过度防备而出现了攻击性。


    她真的能理解周佑雨现在的心情。


    容清洛轻柔地拍了拍少女的后背，将少女抱在怀里：“佑雨，没事的，没事的，我也很讨厌这个世界，讨厌这些人类。”


    “我们一起讨厌这个世界吧。”


    周佑雨从容清洛温暖的怀里抬起头，声音带着哽咽：“你说的是真的吗？”


    “你不会觉得我这样想很黑暗吗？”


    “而且你可是大明星，你有那么多粉丝的喜爱，我也很喜欢你，我以为你一定是这个世界上最厉害最幸福的人，你也会讨厌这个世界吗？”


    小姑娘对偶像的喜欢很纯粹，疑惑也很纯粹。


    容清洛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为少女擦掉眼泪。


    她站起来，也将周佑雨从河滩上拉起来：“你这么喜欢我，我怎好叫你失望呢？”


    容清洛凝视着小清河奔流的碧色河水，问道：“想跳吗？”


    周佑雨微愣：“什么？”


    容清洛：“我想跳很久了。”


    她伸出手，递到周佑雨面前。


    周佑雨没懂，但出于对容清洛的信任，仍然把手放在容清洛掌心。


    清洛姐姐的手纤细柔软，却很有力量。


    容清洛：“会游泳吗？”


    周佑雨：“不会。”


    容清洛：“别怕，有我在，我带你尝试一下。”


    容清洛拉着周佑雨的手，猛地跳入滚滚的江水中。


    前几年，容清洛在假期悄悄回过一次南庐市一中。


    她戴着口罩，出示当年的学生证，只说是毕业后回校想来看看，门卫让她进去了。


    容清洛再一次来到当初那个差点将她淹死的人工湖，她那时刚刚学会游泳，她想要治一治自己的心魔，所以她重新跳进了那个人工湖。


    她在湖水中挣扎一番，努力地克服着自己心底的恐惧。


    最终她发现自己其实可以在湖中站立，湖水恰好淹至她的脖子。


    原来那个人工湖并不深。


    那一个刹那，福至心灵，容清洛泡在水里，突然无声地大笑起来。


    也许所有她以为将会压倒她的一切，都如同这一池曾经差点淹死她的湖水一般，只到她的脖子而已。


    只要没有淹到鼻子，只要没能把她淹死，她就能转危为安，反败为胜。


    因为有过这样的一次经历，所以容清洛想带着周佑雨感受一下。


    她在水中托举着周佑雨，见周佑雨从恐惧挣扎变成享受在夏日阳光下的清凉水域，之后才把周佑雨又带回岸上。


    两人躺在河滩上大片的鹅卵石上，仰望着略微有些刺眼的太阳，心里却都很畅快。


    容清洛：“爽吗？”


    周佑雨点头：“爽！感觉心情都变好了不少。”


    容清洛坐起来，捏了一下少女的鼻子：“小鬼，既然体验了一把被水淹没的滋味，今天你的KPI已经完成了，就别再往河里跳了哈。”


    周佑雨也从河滩上坐起来。


    她抱着膝盖，迷茫道：“可是感觉我的问题都还没有得到答案，我依然不知道应该如何面对，如何解决。死亡多好，一了百了。”


    忽地，周佑雨的眸中闪过一丝狠意，她道：“若是我不死，那我就要让她们死。”


    容清洛捡起身旁一块很漂亮的鹅卵石，塞进周佑雨的手心。


    她缓缓道：“你所经历过的一切，我也都经历过。”


    “有些话埋藏在心里许多年，无人诉说，今日你我有缘，我看见你，就像看见当年的我自己。”


    “我送你一块鹅卵石，你听我一个故事，如何？”


    “如果你执意想跳下去，或者想要以眼还眼、以牙还牙，可否在长眠之前听听我的这个故事，这个故事我从未给其他人讲过，你可能是唯一的一个听众，想听吗？”


    周佑雨点头：“想听。”


    容清洛：“但是要帮姐姐保密哦，能做到吗？”


    周佑雨：“当然能。”


    “该从哪里讲起呢……”


    于是在这个夏日的午后，在河边凉爽的清风中，容清洛同少女讲起这些年她的经历。


    当然其中涉及到晏行铮的部分，因为要保密，容清洛都略过了。


    最后她道：“你看看我，大明星，风光吗？得意吗？万人追捧吗？我今天的每一点风光，背后都是我当年吞进去的血泪，不足为外人道。今天和你分享这个故事，是因为我看见你，总觉得似曾相识，所以很想劝一劝你。”


    “也想劝一劝，当年的我自己。”


    “其实我当年也满腔愤恨，那恨意绝不比你少。”


    “我恨这些自以为是、愚蠢无知的人毁了我的生活，毁了我的梦想，毁了我的未来。”


    “我的一切都被毁了。”


    “可她们却依旧能够享受生活的美好，就好像一切都没有发生过。”


    “凭什么？”


    “这么多年，我很少回忆。因为每次回忆对我而言，都是再次的伤害。”


    “甚至直到如今，我一回忆起那些作恶的人，我的怒火依旧会熊熊燃烧，我会气得发抖，胸中的恨意久久无法消解。”


    “每次回忆起那些，对我都如同上刑一般痛苦。”


    “佑雨，由此你便可以想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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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时心中的恨意有多深。可是，我也只能压下来。现在不是乱世，不是在古代。在太平盛世，在现代的法治社会中，以暴制暴和以犯罪来治犯罪的这种行为，毁掉的首先是你自己。用这种方式报仇是最不划算、最不值得的。”


    “所以你一定要控制住你自己。”


    “控制情绪只是最基本的。”


    “但是这样你依旧会很痛苦。”


    “因此，你还要学会放下。”


    “佑雨，要知道，其实你已经很幸福了。你看你姐姐周佑谷费那么大劲儿，就是为了给你抱不平，你的家人就是你最坚实的后盾。”


    “我是孤儿，我没有家人，所以当初的一切都是我自己一个人扛过来的。我只能一个人去面对。”


    “但是佑雨，你跟我不一样，你身后是有家人为你撑腰的。”


    “你有退路，你有更多的选择，你没必要陷进仇恨和复仇里，毁了后面人生更长的路。”


    “你才十五岁，你的人生还没有真正开始。”


    “也许等你以后走出校园，属于你的时代才真正来临。”


    “而在这之前，你要做的，不是为了一时的义愤和愤怒而去赔上自己的未来，或者干脆放弃性命，这些对你而言都是很可惜的选择。”


    “你要明白，没有任何除了你自己之外的人，没有任何过去和现在的伤害，值得你赔上未来或者性命。”


    “带着仇恨生活，真得太绝望了，即便复仇成功，生命也已经千疮百孔，你失去的永远夺不回来。”


    “所以佑雨，我由衷地希望你不要被仇恨所侵蚀。”


    “你和我不同。”


    “你是真的有回头的机会的。”


    周佑雨：“那……他人对你的伤害，无论是精神的还是身体的，真的终究都会过去吗？”


    容清洛摇头，她的声音里藏着一丝悲哀：“不会。”


    “但你要尝试着会。”


    “这一课我教不了你，因为我也做得不好。”


    “不过，你的起点本就比我高许多，我相信你能做得比我好。”


    周佑雨：“可是姐姐你现在不是过得也很好吗？”


    “你并没有被那些事情所影响。”


    “姐姐你真的很厉害，我更崇拜你了。”


    容清洛摸摸小姑娘乖乖的脑袋：“我没什么好崇拜的，你应该去崇拜那些真正为社会做出贡献的人，而不是我这样千疮百孔的人。”


    “复仇其实会给人带来很多创伤。”


    “你现在看我坐在这里，和健康的人没有两样。”


    “但其实，我只是行尸走肉。”


    “只不过，在复仇成功之前，我比这还不如。”


    “那时，我只是在沟渠里游荡的恶鬼。”


    “这几年，也不过是恶鬼侥幸回到人间，披着人皮，苟延残喘，苟活几年罢了。”


    “我也不知道，我还能撑到什么时候。”


    容清洛说最后一句时，声音很轻，只是在唇齿间呢喃，是以周佑雨听得不是清楚。


    而前面的那些话，周佑雨虽听清楚了，但因为年纪小，到底还是有些难以理解其中深意。


    容清洛看着周佑雨略显迷茫的神色，她抓住少女的肩膀，一字一句道：“佑雨，你一定要放下。”


    “放下才是及时止损。”


    “这是我用半辈子得来的教训。”


    “血与泪的教训。”


    周佑雨被容清洛眼里的光震慑住，一时不知道如何开口：“姐姐……”


    容清洛拉着周佑雨走到河边，对着夕阳余晖下浮光跃金的水面大声道：“来，跟着我喊。”


    周佑雨：“姐姐，我们要喊什么？”


    容清洛：“你们这些人算哪根葱！”


    “你们凭什么要影响我的生活！”


    “都给我滚出我的生活，滚出我的命运，滚出我的精神世界！”


    “一群垃圾污染了自己的人生之后还想要来污染我的人生，没门！”


    “都给我滚出我的世界，别再来烦我！”


    “你们算哪根葱，凭什么让我生气，有什么资格和资本让我生气！”


    “垃圾一样的人只配被当成垃圾一样被扫出我的世界，根本不配我动一点情绪，不配让我伤心愤怒，不配让我因为愤怒而伤害自己的身体、伤害自己的性命！”


    “都给我滚，滚出我的世界！”


    容清洛每喊一句，周佑雨就跟着喊一句。


    一开始周佑雨还有一些难为情，张口结结巴巴，声音也很小。


    说了一两句之后，慢慢地她也放开了，音量一点一点地增大，最后声音和容清洛一样大。


    阔大的江面上回荡着两个人的呼喊。


    最后她们相互看着，都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