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有朋出去了，诺大的办公室只剩下秦韶仙一个人。


    她坐在工程椅里，滴溜溜转着圈，思维漫无目的发散着。


    发散的思维无法避免地全部落回一个人身上。


    头发是雪白的，总是一丝不苟，眼珠子是漆黑的，深邃又冰凉。


    可能是错觉吧。


    秦韶仙总觉得自己能在那双眼睛里看到一些异常温润柔软的东西。


    她在心里碎碎念着。


    虽然你不知道，但是我在心里冤枉过你哦。


    当然，这全是你的错。


    谁让你对我不老实，总是神神秘秘，出门办事也不带上我。


    坏家伙坏家伙坏家伙！


    ……想见他。


    好想见他。


    坏家伙！


    为什么不来找我？


    敲门声突然响起。


    秦韶仙心脏一跳。


    不会是心想事成，他真的来了吧？


    门开了，是杜总。


    他带着那份滴水不漏的笑容，施施然走进来。


    秦韶仙看着他精干的面容和眼神，心想，比起岑岑雪生，这位才是真的捕猎者，让人看一眼就有压力呢。


    杜总微笑：“小秦来上班也差不多有两个月了，怎么样了，这艘大船的上下构成都熟悉了吗？”


    秦韶仙也微笑：“这么大的公司，哪是两个月能摸透的呢。我正在努力中呢。”


    杜总：“小秦谦虚了。我想着你应该准备得差不多了，有些事也应该让你知道了。”


    秦韶仙：！


    一定是坏事。


    杜总：“事情是比较严重的，但是相信以我们之间坚实的友谊，一定可以互相信任，通力合作，携手共度难关。”


    秦韶仙：……


    不要再说废话了，快进入正题吧。


    杜总：“是这样。我们集团有一笔5亿的贷款即将到期，如果不能按时返还，会有很严重的后果。但是按照我们现在的财务状况来看，筹集出这笔钱非常有难度。”


    秦韶仙：……………………


    杜总大致解释了一下这笔贷款的来由。


    从1996年央视春晚公开广告招标以来，全国上下掀起了一阵广告狂潮。


    只要在央视黄金时段打了广告，这款产品就一定卖得好。


    所有老板都相信，想要卖产品，就必须舍得投钱做广告。


    而凤凰集团的前任董事长秦玉广在这方面尤其激进。


    北极熊奶糖为集团带来了源源不绝的巨额利润，秦玉广迫切地想要打造一款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全新拳头产品。


    在过去的几年之间，他火力全开，开发了十几款产品，从饼干到糖果到软饮料，应有尽有，全部下血本宣传，希望从这些种子选手中跑出新的排头标兵。


    目前的状况是，种子选手们表现不愠不火，新的排头标兵还没有影子。但是为广告花掉的巨额经费已经影响到财务运转了。


    杜总站起身，绕过桌子，走到秦韶仙面前。


    “不夸张地说，我们现在已经接近了死亡漩涡。不立刻改变航向，前方便是死路无疑。”


    “你可能要问我了，改变航向的话，要往哪里改？”


    “我的建议是，轻装上阵。不赚钱的生产线和子公司，全部拆分出售。”


    “这艘大船早已过度臃肿，不堪重负。尽快拆掉那些没用的部分，是我们唯一的出路。


    秦韶仙张着嘴，两眼发直。


    信息太突然太猛烈，她基本上已经死机了。


    杜总微笑：“不急。你先回去，慢慢思考权衡。我等你答复。”


    秦韶仙像游魂一样飘去财务中心。


    总经理办公室里，秦大姑一脸生无可恋：“杜总说的不假。我也不想这样。但眼下的事实确实就是这样。”


    秦韶仙大叫：“这么大的事情！怎么一直都没人告诉我！


    秦大姑心虚移开视线：“我们在等待一个合适的时机……等你熟悉了公司业务……”


    她转回头，突然强硬起来：“提前告诉你又有什么用，你难道能帮忙还钱？你也没办法啊！”


    秦韶仙张口结舌，完全无法反驳。


    她抬手抱住脑袋。


    5亿……5亿的债务……


    不久之前，我的全部财产还不到2万……


    5亿！5亿啊！


    苍天，我的人生啊，是不是进展过于迅速了？


    秦大姑啪的一拍桌子，满脸忿忿：“杜总是不是跟你说要拆卖生产线和子公司？该死的杜严军，他从参股的那一天开始就想着拆拆拆，卖卖卖，以前三弟能压制住他，现在三弟走了，他立刻扑腾起来了！”


    秦韶仙：“大姑，你不想拆分出售吗？”


    秦大姑：“我肯定不想啊！这集团上上下下每一块砖每一块瓦，都是我们姐弟的心血。三弟说，他要缔造一个零食王国。要是按杜严君说的全拆了卖了，还有个屁的王国啊！”


    她忽然一皱眉，眼里升起警惕：“你该不会又跟杜严君站一边吧？”


    秦韶仙不满道：“什么叫又？我什么时候和杜总站一边了吗？上次那件事不是选边站，那是——算了，先不说了。这一次，我也不站杜总那边。”


    她忽然回忆起第一次见到大哥秦韶英的场景。


    当着一百多个同学的面，她大声喊出“凤凰集团是我的初心”这句话。


    虽然多少掺杂了一些表忠心和贴金的成分，但是，那句话，并不是漂亮的空话。


    那句话是有真心在的。


    她郑重道：“大姑，缔造一个王国是爸爸的梦想，是你的梦想，也是我的梦想。我绝不想轻易放弃。”


    秦大姑激动点头。


    秦韶仙：“所以我们需要找别的方法来还这笔5亿的贷款。”


    她满怀希望地盯着大姑，希望听到一些有建设性的话语。


    秦大姑忽然萎下去，瘫软在椅子里。


    “要是你爸爸还在，这些都不是问题……之前他已经谈了好几个渠道……可惜他那么快就……他不在了，原本愿意合作的人都改持观望态度了……你知道吗，当大家都开始站干岸，就没有人敢第一个下水了……”


    她瘫软在椅子里，看着桌子前的侄女，声音有气无力：“但你是你爸爸的女儿，没准他们能看你的面子呢。我一会儿把名单整理出来给你。加油啊。”


    秦韶仙：…………………………


    她像烂泥一样慢慢挪动到16层信息办公室。


    一进门，就瘫软在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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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上，再也凝聚不起来。


    岑雪生像变魔术一样变出一碟裱花蛋糕：“吃点甜的，会舒服一点。”


    秦韶仙毫不犹豫大吃特吃。


    全部蛋糕下肚，她舔舔嘴角，感觉确实有点力气了。


    她露出点笑模样：“你从哪里变出来这样的好东西？你这里不是只有蛋白棒吗？”


    岑雪生也笑：“今天刚好有员工过生日，我们刚刚分了蛋糕。”


    秦韶仙睁圆了眼睛：“哇哦，真好。我可算听见一件好事了。”


    岑雪生：“怎么，遇见坏事了？”


    秦韶仙听到这话，眯起眼，桀桀冷笑起来。


    岑雪生：？


    不好，寒毛竖起来了。


    秦韶仙说了从杜总那里听到5亿贷款的事情。


    她桀桀冷笑不停：“这么大的事，这么长时间，你也没想起来跟我说一声？”


    岑雪生：……………………


    秦韶仙伸出手指：“你是不是在心里想，反正我也解决不了，跟我说也没用。”


    岑雪生似乎有些心虚，默默撇开眼神。


    秦韶仙啊啊大叫：“就知道是这样！你们全都看不起我！”


    岑雪生：“没有，绝对没有看不起你。”


    秦韶仙咬着嘴唇不说话了。


    过了一会儿，她低声道：“你怎么想？”


    岑雪生没有怎么犹豫就开了口，“如果可以找到渠道，通过融资解决贷款那是最好的。但是如果不行……就只能按杜总所说，拆分售卖了。我知道你不想这样……但是，眼下，我们的选择……确实不多。”


    秦韶仙不说话。


    她的思绪莫名发散开来，然后冷不丁开口：“大姑跟我说，你四岁的时候，亲眼看见了你爸爸被枪决？”


    岑雪生瞳孔猛缩。


    “大姑还说，你们家的亲戚一个个都不靠谱，让你小小年纪就受尽冷眼。大姑说，那样长大的你，肯定心理变态，让我不要信任你。”


    岑雪生不说话，仿佛凝固一般。


    秦韶仙站起身，逼近他，几乎可以看清楚他瞳仁上自己的倒影。


    “可是我自己有眼睛。在我眼里的你……嗯，用什么词去形容呢……我眼里的你，很复杂……


    但是，无论如何，和心理变态没有关系。”


    两个人的鼻尖几乎碰在一起，彼此的气息交融缠绕，空气变得有些灼热。


    岑雪生的呼吸轻不可闻，声音也轻不可闻：“你大姑说的话……不算很错。”


    秦韶仙：？


    岑雪生：“你放心，我没有做过什么出格的事……我只是……只是脑子里一团糟。”


    他抬起手，冰冷的指腹落在女孩的额头，缓缓，轻轻，一路滑到脸颊。


    指尖似乎有了轻微的颤抖，却在那一点颤抖被落实之前，飞快地离开了。


    岑雪生整个人向后退去，“你把我当作工具人就好了。不要跟我牵扯太深。”


    秦韶仙：“你在说什么鬼话？现在说这话不嫌太晚了吗？我已经跟你牵扯很深了！”


    岑雪生沉默。


    秦韶仙气得几乎要打鸣。


    这人看着还挺正常，没想到其实是个油盐不进的魔怔人。


    啊啊啊气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