厨房里的烟火气歇了下去，但有笑闹声紧跟着起。


    胡花花挪着身，把留给李奇的位置腾得更宽敞了些，在李奇坐过来时，她伸手去羞李奇的脸，嗔道：“你也不害臊，就这么说自己是李家的奇迹了。”


    李奇把戳在自己脸肉里的手指扯下去，她扬着下颚道：“这有什么好害臊的，本来也是你们自己这么说的。”


    单手支着头，韩媞瞧着她的眼神里堆积着欣赏，她挪了挪眼，睄睄李胜利，睃睃胡花花，缓声道：“李奇说的没错。你们这个女儿生得很好。”


    李胜利的脸上顿时萌发笑意，不俟他谢过这个夸，胡花花便赶忙否定道：“哪有，就正常的姑娘家，人也没多聪明，就胜在胆子大，嘴巴会说。”


    言辞是否定的，但眉眼间的淡淡笑色和宠爱劲都不是可抹去的。


    “这聪明也分很多种的，我觉得这个小妹妹挺机灵的。”徐宏给予认可。


    他正了正身，又向前倾了些，把眼皮拨开了些，瞧着李奇，逗引道：“你想不想要签名跟合照啊？这样的话，你学校的同学估计会很羡慕哦。”


    把两条胳膊横放在桌子上，李奇的姿势像是在学校听课时摆出来的，她干脆地摆了摆脑袋，拒绝道：“不要，我觉得没什么好羡慕的。如果不是因为真心喜欢真心崇拜，不是在真心把这个人当偶像，只是单纯为了炫耀，就去要签名跟合照，我觉得对这个人非常不尊重。”


    桌上的人在短暂的无言间相互换了换眼神，旋即笑声泼刺奔迸，徐宏笑看着胡花花道：“你看，你还说她不聪明，能把话说好的人，怎么会不聪明呢？”


    魏摇芙仰着眼环顾周遭的人，如她所料，没谁会不喜欢李奇。


    “好了好了，不闲聊了，大家都吃饭吧，吃饭。”胡花花拿起筷子，下巴托着脸一会儿向左转，一会儿向右扭，眼睛成了招唤的手。


    李奇捧着碗，饭菜填饱了她的肚子，她便告辞一声，放过碗就离开了厨房，懂事地表示自己要去学习。


    李奇的身形不在，名字却挥之不去。


    一方面，是韩媞等人赞不绝口；一方面，是李胜利和胡花花这对夫妻的叹息。


    “我们家……像我，我就是个捕鱼卖鱼的，我平时看手机，看得到那些在学校被欺负的小孩。像李奇，我都没看过她跟谁走到过一起，在村子里也没见她跟谁家的小孩一起玩。”


    李胜利说得含糊。他手握着筷子，脑袋歪歪地往下坠着，皱着的眉头挤出深深的沟，眉心肉泛着油光。


    曲外之意人人心知肚明。


    胡花花低着头，她捏着筷子挑拨着碗里的菜，心不在焉的。


    “胜利大哥——”一口气卡在喉咙里，刚想对李胜利进行安慰，孟澧走了宋谦的老路，他的目光停顿在胡花花身上。


    似有所感，胡花花抬起头，瞧见了孟澧眼中的几分窘迫，她把责任括来了自己身上：“噢，忘了跟你们介绍一下我自己了。在这方面，我还不如一个孩子了，真是不好意思。我叫胡花花，古月胡，花花草草的花花。”


    只不过孟澧仍是副卡了嘴的状态。


    魏摇芙友善提醒：“喊花花姐就行。”


    友善的魏摇芙招来了池怜阙的一个侧眼。


    孟澧喉咙里的措辞总算畅通：“胜利大哥，花花姐。我说说我个人的看法吧，当然，也可能有误。李奇给我的第一印象，不像是在学校会被欺负的，她的性格很好，肢体上能够打开自己，通常受欺凌的人会有内收倾向——但只是通常。”


    “我就怕她演，我怕她逞强，那不是网上还说，有些人有抑郁症，但是天天笑呵呵的，根本看不出来有抑郁症吗？我怕……”多难以启齿般，李胜利把眉峰聚得死紧，他咬着牙。


    平淡的调调从池怜阙的喉咙里出来：“你怕李奇是其中之一。”


    他的碗只装过一层铺了底的饭，菜没夹几筷，擦过嘴的纸巾叠成小方块，挨着碗。


    李胜利被他的直白打得一言不发，胡花花反而终于把脸从碗里抬起来，她的眼睛有些红，眉头捻在一起，“这能不怕吗？我看网上的东西也看到过不少，我怕有人会笑她身上有鱼腥味，我怕有人会因为她身上有鱼腥味就欺负她。”


    李胜利的想法显然是和胡花花相同的，他食之无味般，用筷子蹭着单个的一粒米搁去嘴里。


    男人低下来的声音育出了哑意：“我什么都做不了，我就是个捕鱼的卖鱼的，我……”哑意让他的喉咙成了哑的。


    他在否定自己的职业，抑或说，他在自责。


    魏摇芙微微直起身，她撩开唇欲要说些什么，可却有人快她一步。


    “不会的。没有人会嘲笑大海的味道，那些人嘲笑的是自己内心的傲慢与无知。”


    天生就低哑的声线，舒在饭桌之上。一段平凡的对话，又或许不那么平凡。


    池怜阙如云水淡地看着李胜利，他的眼皮徐缓地向下盖了盖，再抬上去。


    魏摇芙有一刹那的失惊，她偏着脸望着池怜阙。


    窗外的天光覆在他另一半脸上，触及琥珀色的眼睛，更显得明灼澄澈。


    她挪着屁股，靠向池怜阙，悄声道：“我刚刚想说的也是这句来着，结果被你抢先了。”


    幼稚的手指戳着他的手臂，魏摇芙扬了扬唇角，揶揄道：“诶，你其实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吧？”


    压低的快要成气音的女声飉进耳腔里，池怜阙乜了她一眼，喉结动了动，丹润的唇只坠出两个字：“也许。”


    许字略一钝滞，仿佛之后还有什么未言出。


    池怜阙耷拉下眼皮，就此缄默。连同那没从嗓子眼里爬出来的“心有灵犀”四个字，一起沉浸在默默里。


    “李奇在学校会不会被人嘲笑……这还真不好说。以前我们那个时代——”徐宏看了眼韩媞，见她点了头，才接着说：“像我和韩媞吧，年纪都不轻了，平常我们谈到几十年前，可能都是说那时候的人单纯。”


    韩媞两手撑在大腿上，她垂着眼，在徐宏叙说时缓慢地颔首，当他收音时则自然地跟上：“其实不是，什么时候都有那么几个不好的人。现在的小孩更是早熟，事情到底怎么样，还是要问问李奇，多看看她的状态。”


    把碗和筷子叠到一起，魏摇芙倏地站起身，被其他人瞧着，她弯一弯唇道：“我吃饱了，去看看李奇，跟她随便聊聊，顺便看看她有没有什么不会的题目。我读书的时候，成绩还算可以吧。”


    宋谦掸了她一眼，撩起唇角戏谑道：“上京理工大学的毕业生，成绩应该不止算是可以了。”


    “摇芙是京理工的啊？不得了不得了，我还不知道呢。”韩媞表现夸张，她微微睁大眼，用着稀罕的口气。


    夸张传染到刘华安身上，他瞠目道：“居然是理工大学，我高中的时候学的文科，理科太恐怖。”提及理科时，他缩着肩膀，快速地摇了摇脑袋。


    被一桌或京影出身，或音乐学院出身的科班生吹捧学历，魏摇芙含糊地把这一事带过，以至于忘了问宋谦是怎么知道自己毕业院校的。


    恰巧胡花花发口：“那…那就麻烦你了，谢谢啊。”


    魏摇芙和江璐想帮她干活时，她百般推辞；到了李奇身上，她似是经过了纠结，大概是怕麻烦他人的心理没敌过对孩子的在意。


    眼瞅着魏摇芙要自己去把碗筷给洗了，胡花花下椅子时不小心磕了好几下腿，她匆遽地去和魏摇芙争碗筷。


    被她们空遗的饭桌上，池怜阙也起了身，他睇向宋谦，仿佛是随意一问：“你怎么知道魏摇芙是上京理工的毕业生？”


    宋谦意色自若，他徐徐仰起头回视池怜阙，故作惊讶道：“你和摇芙还搭过戏吧，你居然不知道吗？她前几个月的时候不是上了热搜吗？关于她出身的娱乐新闻有很多条，我这个人的好奇心还是比较重的。”


    “我当然知道，只是问问你是怎么知道的而已。”池怜阙回应得利落，他一径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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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椅子里兜了出去，直走向洗手台。


    经过还在争执着谁洗碗的两个人，池怜阙的目光从魏摇芙身上划过，划到胡花花身上。


    “花花姐，我和魏摇芙一起去看看李奇。”


    胡花花被这突然的一声吸走了注意力，手一松，碗筷被魏摇芙拽走。她只来得及瞟一眼已经在洗碗的魏摇芙的背影，继而望向跟前的池怜阙，点头愣愣地答应道：“诶，好嘞。”


    池怜阙点了点下巴，他折身去到魏摇芙身旁。


    厨房里的明亮依赖屋外的自然光，池怜阙一挡，魏摇芙眼前便骤然暗下。


    他低下的眼睛，看见水流冲过她的手指。


    她低下的眼睛，看见覆上手与碗的阴影。


    指腹下的洗洁精还在打滑，魏摇芙感受得到他的目光，不自觉，一点点紧张。


    “你也要洗碗吗？”她在问什么——魏摇芙想把自己脑袋里的东西晃匀。


    她立即改口：“你也要去看看李奇吗？你要去做什么呀？”


    问出来才意识到，这是让她显得蠢上加蠢的问题。接连几句，都犹如脱裤子放屁。


    池怜阙挪了挪眼，俯下的眼睛兜着她发顶，沉抑的嗓音徐徐：“你要去做什么，我就是去做什么。”


    手好悬就一滑，差点让碗砸去洗手台底下，魏摇芙头皮发麻。


    她把碗筷放回碗架和筷子筒里，不自在地退开几步，转开脸道：“喔，那我先过去了哦。”


    分明前些天还有胆子与他加密沟通，仿佛胆量也是有库存的。


    池怜阙刚要洗碗，胡花花便一个箭步冲过来，她敏锐地把池怜阙的碗筷给薅走，利落地刷洗，赶人道：“我来洗就行了，没有让客人干活的道理。你不是要一起去找李奇吗？去吧去吧，这里有我。”


    一段话的功夫，池怜阙甚至来不及答上什么，碗筷便被胡花花放去了它们该待着的地方。


    “谢谢，麻烦了。”


    “客气什么，快去吧。”


    不再扯废口，他偏过眼，视线追上走去了门口处的魏摇芙，一旋身一抬腿，径步跟了上去。


    从厨房到李奇房间的一段路不长不短，能叫人为难的距离——全程沉默，过于尴尬；随便闲聊，没话找话更尴尬，一个话题兴许还聊不完，就要到人家房间门口。


    “你和孟澧很熟吗？”


    魏摇芙差点一脚尖磕上门槛，她稳住步子，难以置信的眼神斜飞到池怜阙脸上。


    转头时，余光犹可揽入跟在后方的摄影师的身影一角。


    她哽了哽喉咙道：“还可以吧，和宋谦哥差不多熟的程度。”


    “噢。”


    拐个身，魏摇芙生怕他再口出什么狂言，加快脚步走去了李奇的房间门口，手叩叩地敲了两下房门，稍稍提了些声量道：“李奇，李奇？我可以进来吗？”


    房门里冒了声答应出来：“诶！”


    门被猝然拉开，李奇探出头来，她仰头眼睛晶亮地看着魏摇芙，侧开身道：“快进来快进来。那个姐姐呢？江璐姐姐。”


    然而魏摇芙停在门口没动。


    她乜了眼站在旁边，被门旁的墙给挡着的池怜阙，上手把人给拉了过来，而后再看向李奇，盛出犯难的笑道：“江璐姐姐没来，但是……来了个池怜阙哥哥。”


    李奇呆了一刹那的眼，她的视线在魏摇芙和池怜阙身上游移一阵，旋即往下栽了栽脑袋再抬起，噢一声道：“那……哥哥姐姐，进来吧。”


    魏摇芙兀自抓着池怜阙的胳膊，拽着他与自己一起进了屋。


    向前的目光没注意到被自己拉着的人的手，魏摇芙没看见池怜阙的手指，在自己无心念到“池怜阙哥哥”时，抖动了一下。


    她的眼睛本能地打量李奇的房间，池怜阙的眼睛本能地在她身上转圈。


    房间小小的，床横摆在窗子前，衣柜对面的书桌上方贴着奖状。摊开的作业旁边斜压着本草稿本，笔滚落在一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