录制的真人秀成了熟人大杂烩——这在魏摇芙的意料之外。


    行李已然放去了房间，魏摇芙坐在被别墅隔离在外的小厨房里，屁股下的板凳被她的体温焐热。


    没暖气的小厨房飘漫着炒菜的油烟，掌勺的是徐宏，韩媞在他身旁打下手。


    最后一位常驻嘉宾刘华安同样是一名歌手，他的眼睛时而注意正在炒菜的徐宏，时而瞟来魏摇芙等人身上。


    他搭讪道：“那魏摇芙，你岂不是除了褚喻以外，和另外三个飞行嘉宾都是打过交道的？”


    魏摇芙环顾自己周围刨除褚喻外的三人——池怜阙、乔曼，以及宋谦。


    “……是的。”她呐呐。


    最后一道菜烹炒出锅，刘华安眼疾手快地凑上去接过盘子，把菜摆去了小厨房里的小餐桌上。


    徐宏拎着锅去冲洗，韩媞扭过头来望着这坐着小板凳围成圈的人，揶揄道：“所以啊，其实娱乐圈还是很小的；上一次告过别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合作的人，说不定要不了多久就再见了。”


    魏摇芙撩着唇角，将自己苦心琢磨的演技差遣出来，凑出看上去自然的笑容干点着头附和。


    而她的目光则十分诚实而戒慎，在左手边的池怜阙与右手边的宋谦身上来回跳跃。八卦没听说过犹可顶着天真周旋其中，但她已经从王夏琳口中得知这二人之间潜伏未现的矛盾。


    想八卦的心在蠢蠢欲动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是……


    原本就鲜少笑的池怜阙当下仿佛是成了凛冬本身，严寒尚未到来，他的脸谱倒是赶时间地先行寻觅来了冰冷——好在他平常就脸臭，即使更臭一些，旁人也难以觉知猫腻。


    恰巧坐在他对过的宋谦意色不改，甚至嘴角依然兜着淡淡的笑意，只是目光没有垂落在池怜阙身上，而是低垂于他们围坐出的中央的一小方空地。


    可这一方面的不对劲是被魏摇芙所感知了的。


    她如坐针毡。


    幸而褚喻出言撕破了这一方谲异的氛围，他从板凳上站起来，“我们出去吃还是就在这儿吃啊？要不出去吃吧，到外面吃有意思。”


    潜意思被几个娱乐圈老江湖所把握，乔曼第一时间表赞同：“可以啊，刚好去外面欣赏欣赏山里的风景。”


    她起身时不忘伸出手捞住魏摇芙的胳膊，一面把人给拖拽起来，一面眄了两眼宋谦和池怜阙，顿了顿道：“池怜阙，你和宋谦也别干坐着；都出去吧，呼吸一下新鲜空气。”


    被点到名的两个人齐齐起身，把板凳拎回它们先前所居之位；纵使距离被缩短，他们也依旧没有对彼此说一句话。


    ?着魏摇芙胳膊的乔曼与韩媞、徐宏交换着眼神，稍纵即逝。


    韩媞形神自若地插进池怜阙和宋谦之间，她瞥向毋需提醒遂自顾自端上两盘菜的池怜阙，拎出抹笑挂在脸上，“小池今年二十五了吧？明年过完年就二十六了哦。”


    “对的。”面对韩媞这类毋庸置疑的前辈，池怜阙的礼貌没走丢，他颔首答应。


    他们并肩走向庭院里的小亭子下，共同将自己手中端着的菜摆上桌，韩媞顺势坐在池怜阙身旁，引出能够吸引观众注意的话题：“关于未来的发展，有什么打算吗？”


    然而，被吸引了注意的，将不会仅有尚未看到这一期节目的观众。


    宋谦与池怜阙之间不仅有韩媞作了间隔，端着汤的徐宏口中拾着“哎哟哟”的声，他行云流水般扭身挤脚，占据了韩媞旁边的位置，使宋谦与池怜阙有了两人之隔。


    桌上摆放着的汤菜堆挤着，宋谦的视线向着池怜阙所在的左侧迁去，半掩在眼皮下的瞳子偏挂着，但不经意一瞅，只会让人觉得他是在看桌上那碟西芹炒牛肉。


    好比在这种时候骤然粗枝大叶了的褚喻。


    又或许并非粗枝大叶。


    他斜眼盼着宋谦，在池怜阙回答韩媞的问题之前拔声：“诶，谦哥你是想吃西芹炒牛肉吗？那咱们主厨宣布个开饭动筷吧，我也快要流口水了。”


    不巧的是，池怜阙予以韩媞的答复正好撞上了褚喻那一道声，以至于除韩媞外，旁些人都未能听清。


    冬夜向来是霸道的，如今属于白日的明与冷皆被沉寂的黑所侵蚀。黯淡的夜色下，白日的冷成了萦纡众人的风，小亭子里的挂顶灯坠着暖调的灯光。


    灯光所笼之处，宋谦的口轮匝肌难明地抖抽了一下，但立即又扬起笑，抬脸眱向褚喻道：“是啊，这都被你发现了。”


    可这时，先前仿若不想与宋谦有任何交流的池怜阙蓦地发口：“你不是不喜欢吃芹菜么？”


    魏摇芙睁大了眼睛，缩在桌下的手攥住了大腿处的裤子布料。


    这火药味……


    节目组会不会出来叫停或者把这段给cut了呢？


    她在脑内暗自揣摩，桌上的其余人则落入了缄默的枷锁里。


    少顷，宋谦低声笑了笑，掀起来转向池怜阙的那双眼睛里似藏深意，一如他口吻的耐人寻味：“人都是会变的。以前喜欢的，说不定哪天就不喜欢了；以前碰也不想碰的东西，指不定突然就迷恋上了。”


    又是短暂的宁静。


    魏摇芙揣摩出了答案。


    节目组才不会叫停，更不会cut——他们巴不得，最好是宋谦和池怜阙在现场吵一架打一架，好让《森林日记》的收视率猛涨。


    思及池怜阙对自己的那些古怪的好，魏摇芙大度地决定帮他保一保他的名声，立时插进嘴去：“是啊是啊，像我小时候就特别不喜欢吃糖葫芦，结果上了高中以后变得特别喜欢吃糖葫芦。”


    一直找不到合适的时机开口的徐宏抓住了机会，他顺嘴附一声道：“说的没错，我年轻的时候碰都不想碰那些汤菜，就喜欢重口味的；年纪一上来，反而偏爱清淡的，喜欢食物本身的味道——说得我都饿了；行了行了，开饭吧，都动筷。”


    动筷自然不能让这场真人秀演变成吃播，观众不会买账。


    当前热度居高不下的魏摇芙，理所当然地成为了饭桌上的议点。


    “听说《如影》的拍摄进度是被压缩完成的啊，这部剧也算是芙芙在电视剧领域的第一部作品了，有什么感觉和收获吗？”韩媞亲近地称呼着魏摇芙，她单手支颐，覆有灯辉的黑瞳又装下了咀嚼着食物的魏摇芙。


    魏摇芙吞了下喉咙，她拿起桌上赞助商提供的矿泉水喝了几口，眼睑一低再一举，“感觉……很苦，其实演员并没有外界想象的那么轻松，世界上能够走得轻松的路太少了，总之我走的这条我是不觉得轻松的。《如影》对我来说就像一颗苦果，我拍完了它，把这颗果子的果肉吃了个干净；而我现在握着这颗苦果的果核，我想，并且我也会——把这个果核埋进土壤里，让它生根发芽。”


    “未来的，不管是眼泪还是汗水，又也许是鲜血，全都会成为我浇灌它的养料。”把心中最真切的想法坦告，魏摇芙又像是不好意思。


    她低了低下巴，洁白的牙齿探出来轻轻压住下唇唇肉，“我希望我可以让我们安溪西坪的传统铁观音走向世界；但前提是，我自己要先被世界看见。我觉得，这两个目标一点儿也不冲突；我要成为一名被公众与专业同时认可的好演员，与我要让我家乡的茶叶活出来、活下去，一点儿也不冲突。”


    所言述的，似乎都是一个刚刚走进社会、刚刚走进娱乐圈没多久的稚嫩的孩子的童言。那是一种，未被染缸涂上粘腻颜料的鲜活。


    就连徐宏的双眼都在刹那间失了瞬聚焦，他的眉间又多了浅浅的竖痕，许是岁月的作为，又许是才聚出来的。他复杂地睃视着魏摇芙，嘴唇微微抬起，仿佛想说些什么。


    然而魏摇芙最擅长杀众人一个出其不意，她把言论的方向猛一折：“你们对茶叶感兴趣吗？”她的前身压在桌缘，灯光亦往她的脸上跑了跑，那双桃花眼的表面漫着层莹莹。


    满桌人对她这突如其来的转折俱感到措手不及，一时之间人人皆是怔愕的神态。


    “如果你们感兴趣的话，等拍完了综艺联系我呀。”魏摇芙又把脑袋仰起来冲着无人摄像机，侃侃訚訚：“我们安溪铁观音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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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同香型的哦；第一次品茶的人，我个人是建议从清香型试水啦，传统型和浓香型等大家适应了以后可以再去尝试……”


    茶叶推销现场当真无处不在。


    徐宏无可奈何的笑声拓开来，他一只手支在餐桌上，扶着额头，笑得肩膀一抖一抖的。


    其余人大多也是哭笑不得。年纪最小的褚喻笑起来尚有些少年人的清纯感，他大剌剌地咧着嘴道：“摇芙姐好有意思啊，不愧是‘泥石流’，我都想跟着摇芙姐一起滚了。”


    眼光倏尔晶亮，他两手趴在桌子上，往前伸着身体，期待地望着魏摇芙问：“摇芙姐，你还需要人帮忙推销吗？我感觉这个好好玩，能不能带我一个？”


    “那当然可以了，你想推销我谢谢你还来不及呢。不过买茶叶可不是找我买，那个茶叶不是我卖的，我只是想让大家知道和尝试它；但咱们圈内的可以找我买……”她很务正业地再度把脸转对着摄像机，强调道：“屏幕前的观众宝贝们，我讲一下哦，买茶叶一定要认准安溪西坪的发货地，我们是有线上商店的，名字是——”


    一只手猛地伸过来捂住了魏摇芙的嘴。乔曼一手锁着魏摇芙的喉，一手捂着魏摇芙的嘴巴，虽是笑着的，但发言的方式似乎是咬着牙把声音挤出来：“你在干嘛呀魏摇芙——不准随时随地打广告。”


    看着魏摇芙被捂嘴的状态，刘华安注视着她，好笑道：“怎么会有这么可爱的女孩子呢？”语调微微转高，营造出稀奇的味道。


    肩负着管控魏摇芙这张嘴的任务，乔曼不忘在这一时骄傲：“那当然，也不看看她是谁的后辈；正所谓人以群分，近朱者赤。”


    她展现出的幽默气于目前与魏摇芙共同协奏出趣味，使得饭桌上的氛围重恢轻松。


    池怜阙于潜潜中掀了上眼睑，他沉默地让目光飞奔去对面人身上——魏摇芙毫无反抗意味地任由乔曼把自己的嘴捂着，那副摆烂样仿佛是躺在案板上的咸鱼。但她所展现出的力量，从来是咸鱼在翻身时所发的。


    初初自媒体平台上见她时，她同样是被捂了嘴的。


    “希望未来我也能有机会和摇芙合作同一部剧。”柔沉的声线出自宋谦之口，下垂的狗狗眼在聚汇着笑意时更是将无害之气发挥到极致。


    但更令人在意的，是他称谓的亲昵。


    乔曼把封着魏摇芙嘴巴的手放下来，魏摇芙的第一反应不是回答宋谦，而是抽出纸巾去擦乔曼的掌心，她温吞道：“我吃了菜，嘴上的油都没擦，你也不嫌恶心。”


    移时，她扭头对上宋谦看着自己的眼，唔一声道：“如果有机会的话，当然好啦。感觉可以从宋谦哥你身上学到不少东西……”


    音尚未落，由对过穿来的呼唤打断了魏摇芙。


    “魏摇芙。”


    她茫然地把脑袋偏向传声而来的方向，入目的是将将站起来的池怜阙，在她不解的目光中，他动了动被圈在眶子里的琥珀瞳，自她面前的菜跃到她脸上，由此往复了两个来回。


    “我想尝尝你前面那道鳕鱼炖菜，帮个忙可以吗？谢谢。”


    愣了愣，魏摇芙“哎”了声，连忙把面前的鳕鱼炖菜端起来，站起身探着胳膊往他那头递；横坐的徐宏与韩媞伸出援手，最终鳕鱼炖菜被转移到了池怜阙面前。


    宋谦旁观着池怜阙将筷子伸进那盘鳕鱼炖菜中，他冷不丁道：“你不是很讨厌猪肉的吗？鳕鱼炖菜里放了腌渍猪肉，就是烟熏培根和火腿骨。”


    他们两个再这么下去，魏摇芙真的要怀疑他们两个从前有过一腿。


    两个似乎品行都没有问题的人闹掰，甚至沦落到如此境地，最妥帖的解答大概就是——他们曾经相爱过，又因为种种原因造成了分手。


    但魏摇芙不是腐女，发散的思维被她紧急抓回来。


    没必要把两个曾经交好的男性断交的原因与相恋过捆绑，而今反复地衔着针刺在语言里，表明的其实是未销匿的在意；友情进入了成年后的名利场中是很脆弱的，能维持住的都是幸运；他们或许也只是有不得而已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