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 认罪(下)

作品:《我那死而复生的未婚妻

    我和小玉前半生本本分分,勤勤恳恳,从始至终不过是要句公理,却招来横祸。”


    “后来佛祖怜我,我被和尚救了。那时候我就想着既然佛祖给我重生的机会,那我一定要好好把握。”


    “佛曰:杀生者,断其命根,当堕三恶道。”


    “所谓的清廉直官,不过是为公正能和那些自以高高在上的臭虫绑在一块!公理!何时落到过平民百姓头上?!”


    她的脸涨得通红,犹如燃烧的火焰,眉头紧紧拧成一团,眼中喷射出的怒火仿佛能将周围的空气点燃。


    “官官相护,这世间无人助我,那我就带着佛祖给我的应允,叫他偿命!”


    “我要他死!我要他给小玉陪葬!”


    “后来我就找到陈班主,不管口技有没有用,我要做个完全的准备。”


    之后的事也和常熙明推断的大差不差。


    所有的事都被串联起来。


    但——“这次计划没有崔韬帮你的话,你如何能杀了他?认识崔韬也在你的计划里?”常熙明问。


    一直没说话的崔韬听到这里,看向常熙明,替刘婆说:“我和刘婆是在城里的寺庙遇上过几次,我爹信佛,我也跟着信,或许是信徒间的缘故,我和刘婆渐渐的走得近了,刘婆也在神佛前同我说了她的事。”


    顿了顿,崔韬继续说:“小姐说的对,修行者应怀有慈悲心,助他人解脱苦难,成就无量功德。或许一开始刘婆没打算把我计划在内,她一个人走了这么多年,得遇上一个帮她的。于是佛祖就让我出现了。”


    “我说我帮他把于友发的行踪偷出来。”


    “你既有这个胆量,那日为何在我来时转动念珠?”谢聿礼沉声问,总不能是做贼心虚?


    刘婆回答:“是我让他故意这么做的。”


    众人疑惑望去,刘婆说:“我虽说要去自归,可我也希望多和小玉说说话,我知道大人肯定会查到崔正史头上,便让崔韬露出这个线索来叫人怀疑,这样大人们能早些找到我,我也能和小玉多待一段时日。”


    故意的……谢聿礼心下一沉。


    他忽然在想,就算到方才刚来时,他和常熙明掌握的线索对上就能确定凶手是刘婆,可这一路得来的线索还有凶手自己故意留下的!


    倘若刘婆不想死,他们不可能在这十二日内就找到她。


    事情到此告一段落,刘婆本就等着他们来了,自然要跟谢聿礼走。


    “崔韬知凶帮凶,你也跟着一块儿去大理寺,崔正史那头你不必担心,汝南郡王会去一趟。”谢聿礼说。


    崔韬点了点头。


    朱羡南站在崔韬面前,他问:“崔韬,你后悔吗?”


    后悔只是帮刘婆偷了一回册子就要入牢房,就可能被崔宅的人赶出去吗?


    崔韬却完全没有悔恨懊恼,眼神一下子坚定起来,像是完成了一件什么好的人生大事,他说:“殿下,小的不悔。那日站在小的面前的就算是张婆李婆,小的也会帮!”


    “刘婆说上面的人不能做主,可小的觉得不能以偏概全,我家老爷做了一辈子清官,正直的很,只是人微言轻罢了。可小的也想让刘婆,让这世上的人知道,哪怕恶人力大,我们这些小蝼蚁也不会因此畏强欺弱。”


    倘若这世上的人都和泽州知府和于友发一样,那大明不止是烂了。


    “好样的!”朱羡南没忍住拍了拍他的肩,对他和刘婆说:“你们放心吧,本殿也明理的很,到时候我给牢房里的兄弟们塞点好处,让你们住的舒服些,就当换个地方活几日。”


    崔韬连忙弯腰道不敢。


    朱羡南哈哈一笑,抬脚就走。


    从凶犯苦衷里恢复过来,谢聿礼这才注意到一直闷闷不乐的常熙明,雨在这会只一阵一阵的落下几滴,她本得体的发型衣裳此刻已湿透,微缕发丝贴在她皎洁的脸上,平添了一份出水芙蓉似的柔弱美。


    倒和她平日里狡黠不肯吃亏的模样大相径庭。


    他喉结一滚,忽然就觉得自己太冷漠,没给她带斗笠,他伸了伸手想把斗笠拿下来,可在空中一滞,太迟了,雨停了。


    常熙明还在想刘婆的事,这是她从小到大,第一次真正去听一个百姓诉说这一路被佞臣所打压的苦难。


    她们本可以普普通通却又幸福的过完一生,可在她们正常的生活轨迹里,却闯出一头猛兽,挡了她们的路,将她们撕咬的体无完肤。


    谢聿礼明白常熙明的沉默是什么。每个凶犯都有自己的心酸。


    他还记得他接触的第一桩案子,那人家里穷得叮当响,老娘卧病在床,妹妹身子骨弱得总吃药。


    好容易攒点买药钱被人抢了,还遭恶霸当街打骂手骨了折,做不了活。一度绝望,于是就一夜暗中潜入那恶霸屋子杀了他。


    那时候他也真性情,说让他安心在牢里,他妹妹那的药钱会拿自己的月钱补贴。


    后来遇到的多了,谢聿礼又在想其实每个人的生活都不易,只是民间更多,可民间不易又非每个百姓都去做恶。


    所有的恶,不该用这样的法子处置。


    不过刘婆有句话说对了,“公理!何时落到过平民百姓头上?”


    其实不然,大明的朝堂还没烂,只是太子和宁王斗真激烈,宣孝帝对京师蠢蠢欲动的人都应付不及,更莫要说地方人了。


    像朱临风这样的监察御史还是太少了。


    所以这些人会走投无路,硬生生用自己的性命换一次安稳。


    思绪拉回,长庚领头带着刘婆和崔韬往前走,而朱羡南正在前面安慰失落的姜婉枝。


    于是谢聿礼慢下脚步,和常熙明并肩,他吐出一口气来,语气平和,给人带来宁静安心:“刘婆就算杀了人,但于友发罪孽深重,她不一定会死。”


    常熙明没说话,一直垂着头。


    谢聿礼顿了顿,一直平静的心底好似湖水被投入一粒小石,泛起了涟漪。


    他有些不自在,心底升起一股别样的感觉,抿了抿唇,只道:“我第一回听了凶犯的苦衷也和你一般,不过后来——”


    他还没说完,就被常熙明打断:“人做错了事就要接受惩罚。”


    他看向她,只见她眼眶有些红,鼻尖也泛着淡淡的粉,谢聿礼喉结一滚,没说出话来。


    常熙明说:“我只是在想,一个母亲,要多爱自己的孩子,才能要一路走上京师,撑着念想死里逃生,用粗糙的手学画一年,敢装哑五年,又被人耻笑五年都没有动摇最初坚持的事。”


    常熙明在想,如果她死了,赵湘宜会为了家族脸面将她的事掩盖过去继续做她的济宁侯夫人,还是也能和刘婆一下蛰伏隐忍替她报仇?


    其实答案显而易见,她会选择前者。


    谢聿礼没想到这人想的更深,他也跟着沉思,想到宋氏,他觉得宋氏或许会选择后者。


    不过这富贵人家多妻妾子嗣,于深宅的有些女子来说,孩子可能还真没夫君的宠爱来得重要。


    他不能说世上的母亲都会,既然常熙明能问出这个问题,那就说明她和常大夫人的关系没那么亲密。


    他要是说都会,不是往人家心窝上捅刀子嘛。


    于是,他不说话了。


    正好走到了山底下,几人要分道扬镳时,姜婉枝停了下来,回头看着常熙明和谢聿礼,她声音有些嘶哑,好像是刚刚哭过。


    “其实我在驿站的时候就知道刘婆会说话,也知道她女儿死于恶人之手,只是我不知道那人就是于友发。”


    姜婉枝所生活的庭院里虽也有同父异母的兄弟姊妹,可姜政治家妥当,母亲也做好了一个主母的本分,索性姨娘太太们都和谐的很,还有外祖一家很宠,到是一直都是个纯真无邪的小姐。


    所以在她听到刘婆这悲惨遭遇时,才会选择替她隐瞒。


    “若我知道,我一定会告诉你们……”她声音越来越低,像个犯了错的孩子。


    常熙明上前握住她的手,第一个宽声安慰:“若我是你,当时的情况我也会同你一样。甚至在知道那人是于友发,我都不会告诉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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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姜婉枝抬眸看着常熙明,眼泪婆娑:“真的吗……”


    “嗯!”常熙明猛的点头,冲她露出一个明媚的笑。


    朱羡南路上就知道了,一直在劝她,没想到没有常熙明一句话管用,看来哄姑娘这技艺他还得多练。


    见姜婉枝看过来,朱羡南也点头微笑:“我也会和你一样!”


    姜婉枝瘪着的嘴角终于平了下来,于是三人不约而同的把目光落在了走在后面的谢聿礼身上。


    谢聿礼:“……”


    他吸一口气,皮笑肉不笑的:“我不行。我是大理寺——”


    “好了。”常熙明想都没想,伸手就去捂住他的嘴,她回头看着姜婉枝道,“这人就是嘴巴贱,你别听他说这话,方才可是跟我说要为刘婆求情,不会让她死的。”


    谢聿礼:“……”他想反驳,他何时说过?他不过是安慰她说未必会死。


    可指尖带着淡淡药香的软腻掌心覆上来,他鼻间就萦绕清香的气息,唇畔触感温凉如春日新雪——他反驳不了了,心底酥酥麻麻的,谢聿礼一下子就把人手挑开。


    常熙明本就要拿下来了,经他这么轻轻一推也不以为意。


    不过在三人……准确来说,两人的安慰下,姜婉枝好了不少。


    谢聿礼骑上马,要带着刘婆他们走,常熙明赶忙走到刘婆面前,说:“刘婆您放心,不管后面如何,我和姜三小姐每年都会来看看小玉,不会叫人把她忘了去,我还会带着京师最时兴的首饰来送她。


    看淡生死的老妇人,脸上除了平静就是凶狠模样的人,在这一瞬间忽然湿了眼眶,呜咽起来,像是积攒了八年的泪水,一连串的落下来,止都止不住。


    常熙明拿出放在怀里略湿的手帕,替刘婆拭泪,她带着沐浴春风似的笑,白净的脸庞多了几分稚气,哪怕是阴天,谢聿礼看着都觉得艳阳高照、明媚如水。


    常熙明笑着把手帕放她手里,温声说:“刘婆,大仇得报,今夜一定要睡个好觉。”


    马车檐角最后一滴水珠“嗒”地坠入水洼,漾开的涟漪渐渐平复。


    风掠过湿冷的窗棂,带走最后一丝潮意——不知何时,雨已敛了所有痕迹,只留焦黄的树叶上,几点残珠还在晃着细碎的光。


    正祠戏台的戏已经落了一会了,绿箩和秋云等到了最后一批客人散去,姜婉枝的马车就来了。


    常熙明怕被济宁侯府准备出来众人看到自己这副样子,就让绿箩回去告之常老夫人,说自己已被姜婉枝送回去了。


    然后姜婉枝就把她送回济宁侯府后门,在绿箩熟练于心的接应下,悄悄地回了屋子。


    然后紫菀和绿箩就开始伺候湿透一身的常熙明洗漱。


    紫菀一边替泡了一个舒舒服服热水澡的常熙明绞干发,一边心疼蹙眉道:“小姐每回出去都顽皮的很,如今更是不顾自己的身子了,若是生了病可如何是好?”


    说这又睨了一眼绿箩,嗔怪道:“绿箩你也是,跟着小姐却任由小姐胡闹!若是出了什么事,夫人惟你是问!”


    绿箩赶快退到一边,一脸伤心:“紫菀姐姐说的对,我下回定要时时刻刻跟着小姐。”


    她哪曾想到啊,小姐跟着姜三小姐的马车走了,回来就一副落汤鸡的模样,裙角还沾着泥泞。


    要是知道会这样,她打死也不让小姐走。


    但是小姐每回要自己走的时候,她又怎么拦得住?


    常熙明笑了笑,安慰绿箩道:“绿箩你放心吧,要是我在,母亲怪罪你我就挡你身前。要是我不在了,你就跑,就没人耐你——”


    “呸呸呸!”绿箩和紫菀同时出声。


    紫菀拧眉:“小姐说的什么胡话!分明好好的,不可能不在!”


    常熙明笑意更深,她的两个丫鬟对她来说实在可贵,她甚至觉得比阿娘还关心她。


    想到这,常熙明眼神又落寞了下去。


    刘婆和阿娘……或许是处境不同吧,她做女儿的,不心疼阿娘管家辛劳就算了,怎能总胡思乱想还要贪恋母亲的宠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