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12章

作品:《渡亡人

    陆爹的心里防线早已被击溃,双眼猩红地盯着杨禾秀,痛恨之色溢于言表。


    温青瑜抬手示意,两名锦衣卫将陆爹带了出去,屋内只剩下他们二人。


    少了些吵闹声,倒觉得有些不自在了。


    “杨姑娘是禹州人?”温青瑜上前坐在椅子上,往后一靠,像是唠家常般随意开口问道。


    杨禾秀心中疑惑,言简意赅道:“是。”


    温青瑜问道:“路途遥远,来京城做什么?”


    杨禾秀没有全盘托出,只是回道:“来替我爹了结一桩心愿。”


    “心愿,”温青瑜轻轻地重复着这两个字,目光落在跳跃的烛火上,语气平淡无波:“京城水深得很,别等了却旧愿再惹上新殃。”


    他这话说得轻飘飘的,却仿佛一颗石子砸入心底的湖水,杨禾秀面色一沉:“大人此话何意?”


    温青瑜抬眼对上她警惕的目光,那双丹凤眼里没有任何波澜,只是平静地反问:“杨宗卿将你软禁了,是不是?”


    “我记得月余前,傅少尹曾上杨府提亲,闹得满城皆知。而他求娶之人是杨家大小姐,不巧,我见过她几面。”


    他没有点破,只是像是早已知晓答案,却仍然要等对方亲口承认。


    杨禾秀眉头轻蹙,没有回答。


    见她沉默,温青瑜却没有步步紧逼,他的身体微微前倾,烛火在他略微苍白的脸上跳动,他轻笑了一声:“杨姑娘,我们不如做个交易吧。”


    杨禾秀这次没有避开他的视线,只是抿唇不语。


    良久之后,她的声音极轻,像是已经满身疲惫:“什么交易?”


    “你帮我找到那个人,我帮你摆脱杨家,”温青瑜思索片刻,补充道,“或者帮你完成你父亲的心愿。”


    他将诚意摆在她的面前,将主动权交给了杨禾秀。


    只是她不确定,如果她拒绝,这个人真的会放她活着回去吗?


    “你们……会伤害那个人吗?”杨禾秀犹豫了片刻。


    温青瑜往后撤身,他没有立刻回答,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片刻,言简意赅:“不会。”


    “所以,你的答案呢?”他略作停顿,每一个字都清晰而缓慢,没有步步紧逼的姿态,却让人无法拒绝。


    杨禾秀垂眸,看着自己裙角的褶皱,温青瑜的话在她脑中飞速盘旋,她缓缓开口:“我怎么知道,大人事后不会过河拆桥?”


    温青瑜扬起头,双眼微眯,像是在催促般,食指有意无意地敲击着桌面,烛火一下一下地扑闪着,忽明忽暗。


    “我只是一介平民,斗不过高高在上的贵人们。大人如果过河拆桥,言而无信,我也没有办法。”


    温青瑜极轻地笑了一下,那笑意未达眼底:“杨姑娘,你似乎搞错了一件事。我不是在与你商量,而是在给你指一条生路。没有我,你出不了杨府,更完不成你父亲的心愿。与我合作,你尚有一线生机。”


    见杨禾秀目光微冷,他又笑道:“你需要什么?”


    杨禾秀上下打量了一番面前的人,盯着他腰间纯金的牌符,目光微动,不自觉地咽了咽口水。


    温青瑜自是注意到了她的目光,抬手挡住自己的牌符:“这个不行。”


    杨禾秀眼中光芒瞬间散去,轻咳了一声:“大人误会了。”


    闻言,温青瑜嗤笑一声,从腰间摘下一块玉佩,扔给了杨禾秀:“这是温家的玉牌,有了任何消息都可以去寻我。”


    说罢,他没有停留片刻,起身大步离开。


    杨禾秀拿着玉佩反复打量,上头刻着一个“温”字,心道:“不愧是京城的大户人家,连个腰牌都是玉做的,他家人手一块吗?那得多少银子。”


    待杨禾秀走出别院时,外头的锦衣卫已经撤了,只留下一名身着常服的少年,朝她一笑:“姑娘,温青瑜让我送你回家。”


    雪还没有停,冷风依旧刺骨。


    杨禾秀拢了拢披在身上的大氅,目光略过地上滴落的一抹血迹,平淡地应了一声:“有劳了。”


    很难说今年的雪是不是大晋开朝以来最冷的一场,但似乎是因为受了伤,温青瑜突然觉得很冷。


    他抬眼盯着漫天的风雪,身形颤抖地下了车,往前踉跄几步。


    门前的小厮连忙上前扶住他,慌乱道:“少爷,您这是怎么了?我这就去请大夫!”


    温青瑜抬手擦去嘴角溢出的血,声音极轻:“不用了,父亲回来了吗?”


    小厮如实答道:“老爷一直在正堂等着少爷呢。”


    “好。”他挣脱小厮的搀扶,一步一步走得极慢,意识越来越模糊,他却还是强撑着到了正堂。


    他站在门前犹豫片刻,才推开了门。


    “砰!”


    就在温青瑜开门的瞬间,一杯茶盏从里头飞出,砸在他的脚边,碎了满地。


    他沉默着,拖着残破的身体上前,微微躬身。


    “父亲。”


    端坐在太师椅上的男人猛地站起身,他头发胡子花白,面容却要显得年轻许多。事实上,他也才刚过不惑之年。


    他温初年不到二十便高中状元,先皇在世时曾官至大司马,一时风光无两。而等到如今圣上登基,他因朝廷的尔虞我诈被迫致使。


    之后他便专心养育膝下的二子一女,长女是圣上钦点的婕妤,长子因军功获封平南大将军。奈何造化弄人,长子在平定叛乱时为国捐躯,他思念过度致使一夜白头。


    如今,他把全部的重望都放在了次子身上,希望他能重拾温家荣光。


    但此刻,他气得浑身颤抖,恨铁不成钢地骂道:“你这个逆子,知道自己做了什么吗!”


    “我们温家如今因你一人,成了全城的笑柄!你对得起你大哥,对得起你长姐吗!”他手中的拐杖重重地锤向地面,发出震耳欲聋的声响,如同他的质问一般。


    “你可知如今那些朝臣都是如何看你的?他们讥讽你凭借兄长的死得了这指挥使一职,而如今惹得圣上龙颜大怒,还做出大逆不道之事,”温初年声音发颤,竟隐隐带上哭腔,“他们说你死罪难逃!”


    直到温初年说完,他才缓缓抬起头。脸色苍白如纸,唯独那双丹凤眼,亮得惊人,里面没有半分悔意,只有一片决绝。


    温青瑜平静道:“这就是我想要的结果。”


    闻言,温初年上前甩了他一个巴掌,怒斥道:“你就如此不在乎自己的性命!”


    温青瑜脸被打偏,他缓缓低下了头,没有一句辩解和埋怨。


    “你这是何苦啊?”温初年看着儿子脸上清晰的掌印,满腔的怒火终究化作了无力与心疼。


    温青瑜往后撤了一步,跪在地上俯首叩头,字字句句清晰:“此事是儿子一人之过,若寻不回公主,儿子自当以死谢罪,绝不拖累家人。”


    温初年看着跪伏在地的儿子,那挺直却单薄的脊背,仿佛突然瞬间被抽干了力气似的。


    他比任何人都了解自己的儿子,看似温润,骨子里却比谁都执拗。


    他说得出,便做得到。


    温初年喉头滚动,最终所有斥责都化作一声叹息。他踉跄着后退两步,跌坐回太师椅上。


    “起来吧。”他挥了挥手,声音沙哑,“你的命是你自己的,也是温家的……你好自为之。”


    温青瑜闻言,再次深深叩首,额头触及冰冷的地面,带来一丝刺骨的疼痛。


    他艰难地撑起身,因动作牵动伤口,额角渗出冷汗,脸色愈发苍白。


    “儿子告退。”他声音低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间挤出来的。


    廊下的寒风瞬间裹挟了他,吹得他几乎站立不稳。


    一直守在远处不敢靠近的小厮见状,慌忙跑过来搀扶:“少爷!”


    温青瑜借着他的力道才勉强站稳,闭了闭眼,他喘着粗气吩咐道:“回书房。”


    “可您的伤……”


    “书房。”他重复道,声音虽弱,却带着不容置疑。


    小厮不敢再劝,只得小心翼翼地搀扶着他朝着书房的方向走去。


    书房的门被推开,炭盆带来的暖意扑面而来,却让他感觉背上的伤处更加疼痛难忍。


    他抬手让小厮退下,独自踉跄走到书案后,几乎是脱力般跌坐进椅子上。


    案头烛火摇曳,映着他毫无血色的脸。


    他摊开一直紧握着的手,掌心被指甲掐出的深深血痕。


    “大哥……”他无声地动了动嘴唇,喉间涌上一股腥甜。


    就在这时,书房的门被极有规律地轻轻叩响。


    温青瑜眼神瞬间一凛,他迅速拢紧衣裳,神情恢复了平静,声音沉稳道:“进。”


    门被推开,一道黑影悄无声息地闪入。来人带来一身未散的寒气,他缓步上前,声音压得极低:“温青瑜,我已经杨姑娘已安全送回杨府附近。另外,那边的人,已经开始庆祝了。”


    温青瑜眸光骤然冰冷,所有疲惫与伤痛仿佛在这一刻被强行压下。


    他轻笑了一声:“竹青,我们的机会到了。”


    棋盘已乱,迷雾正浓。


    方寸之间,生死已定。一念之差,满盘皆输。


    竹青揣着手,调侃道:“你居然想出这么个损招,厉害。”


    “多谢。”


    “你可是已经想好了退路?”竹青上前一步,突然面露狐疑之色,直勾勾地盯着他。


    温青瑜点点头,胸有成竹地笑道:“自然。”


    而身后的伤灼热,刺痛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