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

作品:《九公主她总想篡位

    匀称轻快的脚步声在身后右侧边停下,赵玄真听见极轻一声声响,是顾平跪下时膝盖碰触地砖发出的声响。


    随着这声轻微的略微有些沉闷的响声,赵玄真方才高高悬起的心此时重重落下。


    虽然他们白日里闹了场不愉快,顾平还为此见了血;虽然就在半个时辰前,自己还无由来把这人狠狠羞辱了一遍,让他热脸贴了冰屁股,但赵玄真还是无端相信顾平是自己的盟友。


    他此时现身,是为了帮自己说话。


    赵玄真下垂的眼睫轻轻颤抖,她在心里偷偷地给顾平打分,如果今天晚上顾平表现得好,自己明日就少讨厌他一点。


    顾平对赵玄真心里的想法一概不知,他一本正经地向在座的个位皇室一一行礼问好,而后摆出一副对此一无所知的摸样,道:“太后知道六殿下晚间不适,心下担心,此时又听闻拂林殿喧嚣,特地派臣前来查看。”


    “敢问,六殿下此时……”


    顾平扫了眼一旁丽妃娘娘挂满泪水的脸庞,便把剩下的两个字咽了回去,只道:“还请陛下节哀,陛下真龙天子万金之躯,切不可为此损伤。”


    这句话听得赵玄真嘴角下垂,赵玄真在心里暗暗给他打分:审时度势,加一分,不说人话,扣四分。


    顾平本轮得分,负三分。


    果然,这人还是很讨厌。


    赵玄真偷偷瘪嘴,这个讨人厌的家伙,明日依然不想理他。


    就在下一秒,她又听见顾平道:“丽妃娘娘,还请节哀,”


    赵玄真心中蓦地一动,她一时间顾不上什么加分扣分,她的胸膛因为顾平这八个简单的字微微发烫。


    这不怪赵玄真激动,毕竟在这深宫里,政治动物一大把,真正的“人”确实在太少。


    这个平平无奇的小侯爷竟然是个“人”,真是可喜可贺。


    因此她此时很想转头看顾平一眼,但思及皇帝还在上头坐着,只能堪堪忍住心里的冲动。


    不过,赵玄真明日愿意跟他说话了,也愿意把他送的砚台好好珍藏。


    那怕她依然觉得顾平很讨厌,但看在他是个人的份上,也可以对他稍微好上一点点。


    顾平漫不尽心地扫过赵玄真的背影,不知道是不是他看错了,他总觉得自他进来以后,赵玄真的背影好似轻松了许多。


    同时,他注意到赵玄真头上有一根格格不入的金簪,它斜斜地插在乌发之间,姿态摇摇欲坠,好似下一秒就要掉落。


    侍奉公主的梳妆的宫女都是宫里的老人,大风大浪见得多了,绝不会因为今晚的事犯这样的错误,这根金簪只可能是赵玄真自己插上去的,她急着梳妆,忙着过来见六殿下最后一面,就连自己的簪子要掉了,也丝毫没有注意到。


    她一定很难过。


    顾平心中一片酸软,他收敛自己的目光,将自己的视线从赵玄真的身上移开,转向乌尔珠,淡声道:“此时更深夜漏,世子何故在此?”


    此话夹枪带棒,乌尔珠被问得一怔,他转头直视顾平的眼睛,三五秒后,他微微眯了下眼睛,朝向殿门的一侧的嘴角幅度轻微地朝上一扬。


    “小侯爷关心六殿下身体,本世子自然也担心,”乌尔珠道,“我与六殿下多年同窗,听闻他今日晚间身体不适,自然要前来探望。”


    “只不过有事耽搁,来得稍微晚些罢了。”


    乌尔珠这话有耳朵的人都能听出来是个无伤大雅的场面话,一个有教养有礼貌有眼力见的人都会选择在此时放过这个话题,开启一个新的话题,但顾平偏偏要问:“有事?有何事?”


    乌尔珠牙疼似的轻轻咬了一下自己的后槽牙,他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己这个同窗竟然这么烦人。


    皇帝在上,皇子离世是大事,他总不能实话实说,说自己看拂林殿旁边的花树长得正好,尤其适合赏月饮酒,因此上树饮酒作乐,这才无意间听见……


    就在乌尔珠正思索怎么回答顾平这句话时,上头传来一声细微的啪嗒声。


    顾平、乌尔珠两人一齐抬头看去,只见原本在皇帝手中的翡翠串珠此时被他随意地摆放在一边的红木小几上。


    皇帝垂眸,隐约含着揶揄意味的目光在殿堂下跪着的三个人身上逐一扫过,而后抬手一指顾平,道:“你,来得正巧,朕方才听乌尔珠提起桃园春光烂漫,正心向往之。”


    “不知子庸近日可否去过?”


    赵玄真的心跳猛得加快,皇帝这句话时什么意思?


    是不满意乌尔珠与自己都去过桃园,还是想要顾平给自己作证,或者只是单纯试探……


    “臣去过,”顾平答道。


    皇帝闻言轻轻一笑,他抬手把红木小几上的串珠拿回手中,他扫了眼乌尔珠,又看了眼赵玄真,道:“也不怪你们三人心有灵犀,春光动人,若是朕寻得空闲,必定也要前往一睹为快。”


    “不过你们三人偷偷赏花,不带着朕,朕心中难免失落,这样吧,”皇帝略一思索,“朕就罚你们三人以桃花为题,做诗三首,做得好,朕就不追究了。”


    “行了,散了吧,”皇帝朝一边的皇后一扬手,“剩下事由皇后处理。”


    赵玄真眼中满是不敢相信,她愣怔地盯着皇帝,一时间没反应过来。


    就在此时,丽妃娘娘忽然冲上前来,跪倒在皇帝面前,直直地挡住他的去路,哭道:“陛下,九公主言语不当,暗中诅咒瑞儿的事,陛下不欲追究,臣妾便也作罢。”


    “只是,只是瑞儿的死实在突然,臣妾惶恐,恳求陛下彻查。”


    丽妃娘娘这么一哭倒是提醒了皇帝,皇帝往前走的脚步一顿,他原地站住,居高临下地看着下方的人,他沉默了几秒,再次盯向赵玄真,问道:“霜儿,你有没有。”


    “你说实话,朕不怪你。”


    此时,赵玄真心中的恐惧已经褪去大半,她抬头,一双黑亮的眼睛清澈地映衬住皇帝高高在上的身影。


    这个人是皇帝,而她只是一位公主。


    他们二人同在一方棋盘上,皇帝拥有至高无上的权利,而赵玄真的筹码只有帝王之爱。


    不过,对此时的她来说,这已足够。


    她狠狠地叩了一个头,沉声道:“回父皇,此事的确是儿臣所为。”


    不仅皇帝,在场的所有人都被赵玄真的话语一惊,不敢置信的目光纷纷朝她投射过来,赵玄真面色坦然,她抬头直视皇帝的眼睛,又道:“父皇,这位宫女所言句句属实。”


    “儿臣恳请父皇,依照宫规惩处儿臣。”


    一时间,大殿中静得落可闻针。


    乌尔珠眼中的急切和生气几乎掩饰不住,似乎下一秒就要冲上前来,板着赵玄真的肩头大声嚷嚷——你疯了吗!还是你是脑子糊涂了吗?你干嘛要承认啊!这种事你怎么能承认啊!!!你!!!!


    跟他比起来,顾平的反应倒是镇定许多,他定定地看着赵玄真的背影,眼眸中闪过一丝暗色。


    几乎是在赵玄真说话的同时,顾平就猜到她心中所想。


    顾平的眸光暗下来,他略微侧头,睨了一眼跪在自己后方的宫女。


    皇帝神色复杂地看着赵玄真,过了好一会儿,才道:“霜儿,朕知道你生性善良,温柔婉顺。”


    “但皇家天威不容侵犯。”


    听闻此言,那位宫女浑身发凉,惊惧之下,她甚至忘了替自己辩解,她只是跪在冰冷的地砖上,一昧地发抖。


    赵玄真没有转头看她,也没有在意投射在自己身上任何一道目光,她只是再次说道:“父皇,儿臣确实做了此事。”


    “儿臣心中有怨,有恨,有气。”


    “您是儿臣最敬重、最爱戴的父皇,但儿臣总觉得,您待兄长们,比待儿臣要好上许多,”赵玄真声音委屈,说着便落下泪来,“儿臣是一时糊涂。”


    “儿臣只是想父皇能多喜爱儿臣一点,不要太多,只要比兄长们地多一点就好。儿臣身为公主,能陪伴父皇的时间本就不长,而父皇喜爱兄长们,总是让兄长陪伴左右,忽视儿臣,儿臣气不过。”


    “这才犯下大错,”赵玄真泪如雨下,她神情哀戚地望着高高在上的皇帝,道:“儿臣真的只是一时糊涂,无论父皇怎么惩罚,儿臣都认。”


    “只请父皇,不要因此事冷落儿臣。”


    “求您。”


    皇帝目光一顿,眼底闪过一丝隐晦的色彩,他的眸光在赵玄真的身上流转,有自得、有欣赏,还有一丝丝若有似无的满足。


    良久,皇帝终于把目光从赵玄真的身上收回,他轻笑一声,道:“霜儿一片孝心,怎会有错。”


    顾平心里一松,紧接着他又听皇帝道:“那名宫女,诬陷九公主,赐杖毙。”


    赵玄真尚未来得及高兴,这一秒便仿佛被一桶冰水兜着头浇下来,她浑身冷得彻骨,她立刻转身,眼睁睁地看着侍卫把那位宫女无情地拖走。


    宫女的哭嚎声在发出的瞬间就被粗暴的捂住,她只能用留着泪水的眼睛不断地四处张望,试图乞求殿堂上的某个可以为她求情的人。


    “不要,”赵玄真喃喃道。


    “不要,”赵玄真叫道。


    赵玄真转身,面向皇帝。


    人命关天,她不顾上宫规礼仪,直接站起身来,急急地朝前跨了几步,她几乎冲到了皇帝面前,她恳求道:“不要,是我做的,全是我做的,我真的做了。”


    “她是无辜的,求您放过她。”


    赵玄真说着,屈膝下跪,她泪眼婆娑地牵着皇帝的衣摆,卑微地恳求道:“父皇,无论您怎么惩罚儿臣,儿臣都没有一丝怨言。”


    “只求您饶了这名宫女。”


    “求您饶她一命,她是无辜的。”


    皇帝面色一凝,周身气度冷如冰霜,他垂眸淡淡地扫了赵玄真一眼,道:“九公主心肠太软,就一同前去,替朕监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