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相信吗？”逼仄的角落里，一个斗篷少女蹲在神志不清的流浪汉面前，像是在跟一位老友闲聊，斗篷帽下露出漂亮的下巴和几缕橘棕发丝，“在晨曦大陆的南部首都，被世人朝拜的神殿之中，竟然居住着一位假神女。”


    “您没听错，是假的神女哦，但我猜，您也肯定不相信，因为那是一个疯子讲的。”


    “没人会相信疯子说的话，对吧？”洛黎安歪头，支着下巴，“您想知道那个疯子的结局吗？”


    流浪汉无神地盯着天空发呆，肆意飘落的雪花埋没着他干瘪瘦削的脸庞，他压根没听明白。


    洛黎安自顾自道:“偷偷告诉您吧，疯子被假神女关进了祈羽厅的地下牢笼里。哦，说到这，您一定不知道，作为神女的指标、久负盛名的祈羽厅，地下竟私建着巨大的地牢。”


    “最后，假神女是这样对疯子说的。”洛黎安轻咳一声嗓，学模学样着说，“我可爱的女儿啊，你就在这无尽的黑暗中屈辱至死吧——”最后她顽皮地附上一张鬼脸。


    叮铃。


    洛黎安回望，街道对面，独特的面包香甜气息化作一团白茫茫的气雾趁机从门缝里钻了出来，挂在门上的铃铛还在晃。


    托尔文将“今日烘焙list”展示牌，插在店前的积雪里，随后叉着腰一脸不满地瞅着她。


    “很遗憾，愉悦的鬼故事时间结束了，虽然很不舍，但还是谢谢您的耐心倾听。现在我要去工作了，托尔文先生可是个古怪的老板，请祝我好运吧。”洛黎安从斗篷下掏出一个热乎的面包作为谢礼，放在男人的手里。


    闻到香气，饥肠辘辘的男人倒是有了些反应，猛的抓起面包撒腿就跑。洛黎安耸耸肩，嘴里失落嘟囔“分了一半早餐给你，连声再见也不说”后，也立马小跑回店中。


    “洛黎安小姐，请允许我提醒一二，作为一名面包店员工的自觉，请不要随意施舍您那廉价的善意去接触来历不明的人，因为他们身上不知是否带了可怕的病毒，这对我们的顾客将是巨大的灾难。”托尔文推了推鼻梁上的圆片眼镜，严厉的语气拉回了她的思绪，“如果您无法做到，我将会很遗憾的告诉您，您被辞退了。”


    顿时脑中警铃大作，洛黎安迅速做出一副已经深刻认识到自己错误的模样，转而去做了全身消毒。


    29天的打工经验告诉她，这不是一份简单的工作，她要时时刻刻应对老板各种严格的要求。


    返回到前台时，托尔文已然娴熟的根据订单，将面包依次装进带有卡拉家族徽章的厚实牛皮纸袋里，在最上边还覆上了一层崭新的油纸，防止白雪染指。


    即使杂碎的事情，也一向由托尔文亲力亲为，他对面包事业的热爱不言而喻。


    洛黎安上前查看每一张被别在纸袋上的单子，每个字上一如既往都额外注上了音节，这让不识字的洛黎安很快意会。


    游离的目光最终锁定在一袋奶油蘑菇羊肉切片，她刚要捧起却被托尔文提前预判，无情拦截，洛黎安讪讪一笑，心知肚明他的用意：“托尔文先生，凶猛的爱意不是我能控制得住的，我想您一定能理解。”


    “洛黎安小姐，我不理解也不想理解，多亏了您，截止至昨日，卡拉家族获得了有史以来第29封投诉信，也仅凭您的一己之力，‘禁止性.骚扰顾客’荣登卡拉家族面包店即将发行的员工新手册的第一条宝座，如果您再获得第30封，那么您将再会获得一封来自卡拉家族的辞退信，想必艾兰殿下自此也会获得解脱，毕竟他不用再写第31封投诉信了。”托尔文义正言辞，像只布谷鸟一顿输出，怼的她哑口无言。


    显然，老板的要求被她无视了29次。


    托尔文叹气，自知拦不住，索性松开了阻挠的手。洛黎安迅速做了个保证的姿势，二话不说就捧起那袋切片面包：“托尔文先生，您是法索亚最善良的人。”


    毫不吝啬地夸赞后，继而在托尔文一记恶狠狠的眼刀中，洛黎安夺门而出。


    北部的法索亚常年下雪，即使正值白日，天色也很快有了暗沉的迹象。


    洛黎安最终停在幸福街999号，一颗千年古树裹着白雪拔地而起，古书店就生于内壁，露在外壁的格子窗户上爬满枯藤蔓，昏黄的灯光从里边渗出来。


    她捧着面包，拉开雕刻着复杂图案的门把手，然而手按在门把手的瞬间，一股强烈的静电触感麻痹了她的五指。


    最后她将这归咎于自己的皮肤太干燥，待麻意消散后再次拉门。她全身裹挟着寒气和面包的香味迈入店中，浓厚的书卷气息霎时侵入鼻腔，再往里些，空气中还弥漫着好闻的墨水味。


    穿过排排书架，一张放着巨大绿色的通讯魔法水晶球的前台木桌映入眼帘，上边缠满带叶的藤条，几乎同时，细细碎碎的谈话内容撞进她的耳中。


    “祈羽厅坐镇的大魔法师拜托我向你传达，近些时段失踪的精灵依旧杳无音讯，不过祈羽厅不会就此放弃寻找，他还说，神女殿下对此事很重视，毕竟精灵们是在人族的地盘出了事，她希望精灵族不要因此事与人族产生隔阂。”


    “除此之外，明天晚上九点，宝石镇，卡伦迪公爵的个人拍卖场将在地下秘密举行，贵族们的私人领域不是祈羽厅可以随意介入的，或许你可以去那里碰碰运气。不过话说回来，这次拍卖会活动是面向贵族夫妇的，尊贵的精灵王殿下，您找到您的夫人了吗？”


    坐在绿色水晶球一侧的艾兰没有作答，思绪显然还停留在精灵失踪的这件事上，从难堪的脸色不难看出他为此焦心力竭。


    近期，大陆各地陆陆续续传来精灵无故失踪的新闻报道，洛黎安看不懂报纸，所以她是从看报的路人那里打听来的。


    因为艾兰在讲正事，为避免打扰，所以她一直安静地等候在旁，然而对方似乎并不为此感到舒心，他突然向洛黎安投去一道冷冽的银灰视线。


    无声的审判像是一架高高悬立的断头台，不知何时会落在洛黎安的细脖上。


    空气凝滞须臾。


    洛黎安不明所以，但多日的打工经验足够让她应付这种状况，她迅速扯出360°无死角的职业笑容:“艾兰殿下，早上好，今天的您依旧璀璨。”


    艾兰一如既往地无视在他看来是一种谄媚的行径，眉头微拧:“你怎么进来的。”


    洛黎安眨巴眼睛:“就像平时一样。”


    怪异的气氛让洛黎安不禁怀疑自己是否做错了什么，但她在脑中复盘了许多次也没找出答案。


    这时，绿色的通讯魔法水晶球及时亮了亮，仿佛救场的天使:“这就是那位对你性.骚扰29次，又被你投诉了29次的小姐吗？今天是要进行第30次吗？我有这个荣幸现场观摩吗？”


    此话一出，就算没脸没皮的洛黎也安难免尴尬，但他的声线属实戳中了她笑点。


    价格不菲的高级通讯魔法水晶球会将对方的声音进行变声处理，所以在洛黎安听来，更像动物，比如鸭子或者青蛙。


    “鸭子先生，很不幸，今天我不能，如果我再收到第30封投诉信，托尔文先生将会把我丢出卡拉家族的面包店。”


    对方对她即将面临的遭遇并不上心，而听到滑稽的称呼，倒是来了兴致:“原来是鸭子吗？可恨的艾兰，竟然骗我说是□□，谢谢您，洛黎安小姐，鸭子很可爱。”


    其实也差不多，但这句被她默默咽到了肚子里。


    洛黎安将面包放在艾兰能触及的位置，视线扫到桌角的邀请函上，通体黑色，正中央印着卡伦迪家族徽章。


    循着记忆，她细想鸭子先生所说的话，完美的措辞蓄势待发:“殿下，我可以作为您的夫人，潜入地下拍卖场。”


    艾兰眸底一沉，半晌，语气质疑:“合作基于信任，洛黎安小姐，您在我这的信誉值恐怕为零，或许您告诉我，您对我多番骚扰的真实目的，也许我们可能真的有机会合作一番。”


    墙壁的烛火在七彩的琉璃下泛着迷蒙的光，壁炉中的柴火不断冒出呲啦火星。


    沉默片刻，她将斗篷帽掀落至颈后，橘棕色蛋卷短发在烛光下覆上一层漂亮的糖色，金绿色眸子溢出真挚的欢喜。


    “我想要殿下的心。”


    四目相对良久，洛黎安继续补充:“我愿意冒着失业的风险，对您进行第三十次真诚的告白，如果可以，我同样可以为您献上我的生命。”最后，优雅提裙行礼，这次洛黎安垂着头，没去看艾兰。


    此时的她像极了虔诚的信徒。


    空气再次沉寂。


    桌上的绿色水晶激动地亮了又亮，宛如即使缓和气氛的说客。


    “哇，洛黎安小姐，您对艾兰的爱意，真令我感动。”


    洛黎安知道他在为何事感动，身无分文的状态是无法在法索亚生存下去的，食物是基本的热量来源，所以在他看来，这无异于堵上了自己的性命。


    该做答复的人依旧没有动静，这让洛黎安有些捉襟见肘，她微微抬眸，试图探究对方的情绪。


    然而冷白俊秀的脸庞仍旧一如既往的毫无波澜，甚至还做出了与之前29天里相同的动作——从抽屉里掏出信纸，写投诉信。


    基于苦命打工人的本能，洛黎安下意识想要尝试进行某种补救:“殿、殿下，法索亚的天气很冷，食物也很贵，我不想横死街头，殿下——”


    话音未落，艾兰就把信甩给她。


    显而易见，三十天的坚持，在慌乱接住信件的瞬间，没了意义。复杂难耐的情绪，细细密密地扩散至她每根神经，她有些无措。


    倏地，一道低沉浑磁带有古老质感的声线悠悠唤醒她。


    “洛黎安小姐，已经收了29封投诉信，难道投诉信这三个字还没认识吗？”


    好几秒，洛黎安才猛然抬眸，只见艾兰用骨节分明的手指支着下巴，将她变幻莫测的情绪尽收眼底，几缕黑色长发丝随着声腔的震动，从后背滑至胸前，左侧精灵耳上的绿色玛瑙宝石耳饰泛着独特的芒色。


    许久，她才消化艾兰刚刚的一番话，她迅速查看信件，果然不是熟悉的那三个字眼，但她还是看不出所以然来。


    “殿下，这是什么？”


    艾兰微微挑眉，虽然眼神像淬了冰，但话却是温温柔柔的:“请假申请，你连续工作了一个月，所以趁此机会，我帮你请了八天的假期，明天出发，今晚你把精神养足了。”


    第三十次告白，似乎略有成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