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英德尔庄园

作品:《我死后第十七年冬至[阴湿男鬼GB]

    “特别通报,英南第一首长——周明月女士,于今晨9点25分在所居住的英德尔庄园离世……”


    我荡在千里香洲,远望整座城,恍觉生死,只一刹那的欢愉。


    天阴沉起来,初日隐去,层云染霜,英德尔庄园笼罩在一片庄重而压抑的寂静里。主厅上方,巨大的水晶吊灯乍泄浅金色的光晕,温柔地倾泻在光可鉴人的黑色大理石地面上,映得往来人影更加修长而疏离。


    我在屋中,看着棺椁中的自己。


    门口,小山步履匆忙,姗姗来迟。


    他自遥远的地方归来,未能见到我最后一面。


    我这个弟弟脚步虚浮,被身旁穿着制服的专案组人员半引半扶着向前走。


    这里被精心布置过,简洁而肃穆。


    棺椁是开着的,他被引到近前。


    他屏住呼吸,目光颤动着落下。


    逝者安静地躺在那里,面容经过精心修饰,褪去了所有锐利与算计,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安宁,比生前任何时刻都要显得柔和而无害。她穿着她最常示人的那身素色衣裙,双手优雅地交叠在身前,像只是陷入了一场浅眠。


    周围已有几位治区要员和世交长辈,他们低声交谈,脸上挂着恰到好处的哀伤。他们看似沉痛的眼眸深处,一闪而过的审视、揣度,甚至……某种难以言说的松懈。


    “明山,节哀顺变。”一位看着他长大的世伯上前,沉重地拍了拍他的手臂。


    “组长,”身后传来警署专案组员压低的声音,是对那位眼角带着细纹的组长汇报,“初步判断,现场无外来侵入迹象,首长她……符合突发心脏衰竭的特征。”


    组长眉头紧锁,锐利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在周明山苍白的脸上,带着探寻。“周先生,令姐最近……有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或者,和什么人……有过不愉快?”他措辞谨慎。


    不愉快?周明山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一个名字——那个如同影子般缠绕在周明月身边,眼神永远阴郁,被姐姐既倚重又忌惮,曾不止一次扬言要杀了她的男人。


    秦桓。


    他猛地抬头,视线如同利箭般射向大厅的角落。


    我随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那里,厚重的天鹅绒窗帘投下的阴影中,不知何时,静静地站着一个男人。他穿着一身纯黑的西装,几乎与阴影融为一体。身姿依旧挺拔,面容依旧俊美得令人屏息,只是那份曾经被周明月盛赞为“皎洁如明月”的气质早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死寂的、仿佛来自深渊的寒冷。


    是秦桓。


    他站在那里,没有看棺椁,也没有看周围的任何人,只是低着头,目光落在自己交握在身前的双手上,一动不动,像一尊失去灵魂的完美雕塑。


    似乎感应到周明山的注视,秦桓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抬起了头。


    那一瞬间,小山明显的僵住,但他倔强的对视着。


    那是一双怎样的眼睛。


    猩红,布满了蛛网般的血丝,眼底翻涌着的不再是平日的阴郁或执拗,而是一种近乎疯狂的、扭曲到极致的偏执和毁灭欲。那里面没有泪,没有显而易见的悲伤,与周围所有人格格不入,只有一片无边无际的、浓稠的黑暗。


    他就这样隔着攒动的人群,直勾勾地“看”着周明山的方向——或者说,是看着周明山身后。


    秦桓的眼神像无形的枷锁,将他钉在原地。


    就在这时,秦桓的嘴角,极其细微地、几不可查地勾动了一下。那不是笑,那是一种……毛骨悚然的、宣告着什么的表情。


    小山被那目光钉在原地,动弹不得。他多想为我报仇,我看着他的眼睛,那里的痛与恨几乎翻涌。


    一切虚无与实在都归于终结。


    这无尽的伪装与争斗,我希望到此为止。


    可是,预想中的永恒安宁并未降临。相反,一种被紧紧缠绕、被强力拖拽的感觉越来越清晰,仿佛有一根无形的、饱含执念的线,正不顾一切地、要将我从死亡的沉寂中拉回光明。


    是谁……


    周明山只觉得一股血气直冲头顶。


    他猛地转向身旁眉头紧锁的专案组组长,声音因极力压抑而带着明显的颤抖,指向那阴影中的角落:


    “林组长!他……秦桓!我姐姐的事,他一定脱不了干系!”


    这话如同投入死水中的石子,瞬间打破了灵堂内刻意维持的肃穆与平静。几道目光齐刷刷地循着周明山所指的方向望去,落在了那个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的男人身上。


    林组长眼神一凛,经验让他没有立刻采取过激行动,只是抬手示意手下稍安毋躁。


    他审视着远处的秦桓,那个男人即使在众目睽睽之下,依旧维持着一种诡异的平静,仿佛周明山指控的并非是他。


    “周先生,您的意思是?” 林组长声音沉稳,带着职业性的审慎。


    “我姐姐手腕上有淤青!绝不是自然形成的!” 周明山急促地喘息着,试图让自己的话更有说服力,“而且……而且秦桓他,他不止一次说过要……要杀了我姐姐!很多人都知道!他恨我姐姐!”


    “秦桓!”他转过头,伸张着少年气的正义,“我姐那么信任你、重用你,你究竟为什么这么恨她?”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嘶吼出来的,积压的悲痛、恐惧以及对秦桓长久以来的不满,在此刻轰然爆发。


    空气仿佛凝滞了。


    几位治区要员交换着复杂的眼神,有人面露惊疑,有人则深沉地打量着秦桓,像是在重新评估这个常年隐在周明月光环下的男人。


    没人知道他们真正的关系,秦桓是首长的一柄刀,锋利,当然也危险。这么多年,秦桓从未公开表露过态度,他为她作用,却不服从她。


    很显然,秦桓对周明月是不满的。众人猜测,他留在她身边,只是因为留了某种把柄。


    秦桓终于动了。


    他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从阴影中踱步而出。


    清晨透过高窗滤下的光线,一点点描摹出他挺拔的身形和俊逸非凡的侧脸。他的步伐很稳,甚至带着一种闲庭信步般的优雅,与周遭凝重的氛围格格不入。


    他无视了其他人,深邃的目光直接掠过激动的周明山,最终落在了林组长身上。那目光平静得可怕,像是结了冰的湖面,底下却潜藏着无人能窥见的汹涌暗流。


    “林组长,” 秦桓开口了,声音有些低哑,却奇异地清晰,带着一种冰冷的质感,“明月走了,我很悲痛。” 他顿了顿,像是需要极力克制某种情绪,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至于周先生的指控……”


    他的视线终于转向周明山,那眼神里没有愤怒,没有惊慌,只有一种居高临下的、近乎悲悯的冷漠。


    “周先生,” 他叫着周明山的名字,语气平淡,尊卑有别。


    他微微偏头,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周明月棺椁的方向,眼底深处那抹猩红似乎又浓郁了几分,语气却依旧没什么起伏:


    “你说我恨她?是啊……我是说过那样的话。” 他竟坦然承认了,在众人惊愕的目光中,嘴角勾起一丝极淡、极苦涩的弧度,快得让人以为是错觉。


    他重新看向林组长,态度甚至是配合的:“如果警方有任何疑问,我愿意全力配合调查。只是现在,”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持,“请让我……安安静静地,送她最后一程。”


    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甚至带着一种“受害者家属”的隐忍与悲痛,瞬间将周明山情绪化的指控衬得有些苍白和不合时宜。


    林组长目光锐利地在秦桓脸上停留了几秒,似乎想从他那张过分平静的脸上找出些许破绽。最终,他点了点头,公事公办地说:“秦部长深明大义。我们稍后会例行询问,感谢您的配合。”


    他没有立刻让人带走秦桓,这无疑是一种默认,默认了秦桓此刻仍属于“吊唁者”的身份。


    周明山气得浑身发抖,他还想说什么,却被身旁一位世交长辈悄悄拉住了手臂,低声劝道:“明山,冷静点,现在不是时候……”


    秦桓不再看他们,他微微颔首,算是回应了林组长,然后转身,重新走向那个角落,将自己半隐于阴影之中。


    仿佛刚才那短暂的出场,只是一段无关紧要的插曲。


    就在这压抑得几乎令人窒息的时刻,灵堂入口处传来一阵轻微却无法忽视的骚动。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一道挺拔修长的身影逆着光,步履沉稳地走了进来。


    来人穿着一身剪裁极致合体的黑色西装,没有一丝多余的褶皱,衬得他肩宽腰窄,身形利落如出鞘的名剑。


    他容貌极其出众,是那种带有攻击性的、极具冲击力的俊美。眉骨很高,鼻梁挺直如峰,唇形薄而棱角分明,组合在一起,构成一张堪称艳逸却又丝毫不显女气的脸,硬朗的轮廓线条如同精心雕琢过。


    他一路行来,并未刻意张扬,但周身那股久居上位、不怒自威的气场,以及那种从底层一路厮杀上来所磨砺出的、沉淀在骨子里的沉稳与锐利,让沿途不少人下意识地屏息,并自动让开了一条通路。


    “是陈锦山部长……”


    “他也来了……”


    低低的议论声在人群中蔓延,带着敬畏与探究。


    陈锦山,内务部最年轻的实权部长,周明月生前在政坛最为人所知的紧密盟友。


    他们出身相似,都不是依靠家族荫庇,而是凭借自身能力与手腕,从荆棘丛中一步步攀上权力高峰。传闻他们相互扶持,默契无间,是政治上的完美搭档。


    陈锦山径直走到棺椁前,停下脚步。


    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立刻鞠躬或献花,只是静静地、深深地凝视着棺椁中周明月安详的遗容。


    那一刻,他锐利如鹰隼的眼神出现了极其细微的变化。那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有痛惜,有审视,有一闪而过的、几乎无法捕捉的愠怒,但最终都沉淀为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潭。


    他微微抿紧了薄唇,下颌线绷紧了一瞬。


    他俯身,将手中一支独自带来的、极为罕见的郁金香,轻轻放在了周明月的枕边。那抹沉郁的黑色,在一片素白的花海中,显得格外突兀而醒目,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做完这一切,他才后退一步,标准而郑重地鞠了三个躬。姿态无可挑剔,却带着一种公式化之下的沉重。


    直起身,陈锦山转向家属区的周明山。他走到周明山面前,伸出手,与周明山握了握。他的手干燥而有力,带着温热的体温,与秦桓那冰凉的触感截然不同。


    “明山,节哀。” 陈锦山的声音低沉悦耳,带着一种安抚人心的力量,但仔细听去,又能品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硬,“明月的事,太突然了。”


    “锦山哥……” 周明山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声音带着哽咽。


    陈锦山拍了拍他的手臂,动作简洁而带着安慰的力度。他的目光随即状似不经意地扫过整个灵堂,在经过角落阴影处的秦桓时,几乎没有停留,但周明山敏锐地察觉到,陈锦山眼底的寒意似乎骤然加深了几分。


    “情况我都听说了,” 陈锦山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周明山,声音压得更低,只有他们两人能听清,“警方那边,我会关注。你自己也要稳住,越是这种时候,越不能自乱阵脚。”


    “我明白了。” 周明山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恢复平稳。


    陈锦山点了点头,他再次抬眼,目光越过人群,与灵堂另一端,不知何时也正望过来的秦桓,视线在空中有了一个极其短暂的交汇。


    没有火花四溅,没有剑拔弩张。


    那只是一瞬间的、冰冷的、彼此心知肚明的对视。


    陈锦山的眼神是毫不掩饰的审视与警告。


    而秦桓,回以的则是一抹极淡的、近乎挑衅的、隐藏在悲伤面具下的冷漠。


    陈锦山率先移开了目光,仿佛只是看到了一个无关紧要的存在。他对周明山微微颔首,便转身,走向几位治区高层聚集的地方,开始从容不迫地与他们寒暄。他的言行举止依旧得体,谈吐沉稳,瞬间就融入了那个圈子,仿佛刚才那片刻的深沉与锐利从未存在过。


    我在头晕目眩的混沌中目视这一切,模糊中,我似乎又看到故人的眼睛,透过黑白,透过光暗,人群仿佛褪去,他在远处正中注视着我。


    我依然希望他能对我有一丝不舍。只是那时候我还不知道,这种希冀竟真有兑现的一天。


    再次醒来,仿佛只过了短短一刻。


    四周是暖黄色的天花板,温馨的房间让我觉得陌生。


    看着床头的名牌——周如晦,18岁。


    如果我记得不错的话,这是在我去世前一年出生的,我的远房伯叔家的幼女,从一出生就住进了保温箱,天生心率失常而导致昏迷。


    也就是说,距离我确认死亡那天,已经过去整整十七年。


    一种违背道理的生机在我身体中萌发。我不知是谁的手笔。


    疗养院的日子单调而漫长。对外界而言,“周如晦”的苏醒堪称医学奇迹,但过程缓慢且伴有部分记忆缺失——这恰好为我适应新身份提供了绝佳的掩护。


    我靠在病房窗边,看着外面修剪整齐的草坪。这具身体年轻、富有活力,却带着一种陌生的虚弱感。属于周如晦的零星记忆碎片如同浮光掠影,与我前世沉重庞大的记忆库格格不入,更凸显出我如今处境的荒谬。


    房门被轻轻推开,打断了我的思绪。


    我仔细辨认后,发现进来的人,竟然是秦桓。


    他今天穿着简单的黑色衬衫和长裤,少了几分葬礼上的阴戾,却多了几分居家的、不容置疑的侵入感。十七年的时光在他的眉眼中雕刻出一丝丝细纹,却并没有更多变化,他手中拿着一个精致的食盒,神态自然得仿佛只是来探视一位寻常的、正在康复中的友人。


    “今天感觉怎么样?”


    他将食盒放在床头柜上,声音平稳,目光却如同实质,细细描摹着她的脸庞,尤其是那双眼睛——那里曾经是周如晦的清澈懵懂,如今却沉淀着属于周明月的冷静与审视。


    我心中警铃大作,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


    强迫自己放松,垂下眼睫,模仿着周如晦记忆里怯生生的语气,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茫然和疏离:“好多了,谢谢秦先生关心。”


    “秦先生?”秦桓低低重复了一句,唇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他走近几步,高大的身影带来无形的压迫感,“我们之间,需要这么生分?”


    我心头一凛,维持着表情的脆弱:“我……我不太记得以前的事了。医生说我记忆受损……”


    我试图用官方诊断来搪塞。


    “是吗?”秦桓在她床边的椅子上坐下,双腿交叠,姿态闲适,眼神却锐利如刀,“不记得我,却记得怎么用这种眼神看人?”


    他忽然倾身,手指快如闪电,攫住了我的下颌,力道不重,却带着一种不容挣脱的强势。


    我轻轻摇头,眼神空洞:“我……我不记得了。很多事情都很模糊。”


    “模糊?”秦桓重复着这个词,唇角勾起一抹极淡、几乎看不见的弧度,带着冰冷的讽意,“是不记得事情,还是不记得人?”


    他向前走了一步,并未靠近太多,却瞬间拉近了无形的压迫距离。他的目光像手术刀,似乎要剖开我的皮囊,直视内里的灵魂。


    秦桓静静地看着她表演,眼神深处掠过一丝极快的、阴冷的满意。他喜欢看她这样,在他面前小心翼翼地伪装,这证明她依旧在意他的反应,依旧处于他的掌控之下。


    他没有戳穿,反而顺着她的话,语气平淡无波,不再纠缠于记忆的问题,转而走向窗边,站在离她不远不近的位置,目光投向窗外。“这里的视野不错。”他忽然说,话题跳转得毫无征兆,“安静,隐蔽。适合休养。”


    他的语气很随意,但我听出了弦外之音——他在告诉我,这里是他选择的地方,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也适合思考。”他补充道,缓缓转过头,目光再次落在我身上,那眼神深邃得像寒潭,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令人心悸的平静,“思考过去,现在……以及未来。”


    他微微俯身,拾起滑落在地毯上的一缕发丝,动作轻柔得近乎诡异,指尖并未触碰到我的皮肤,只是捏着那缕发丝,仿佛在欣赏。


    “头发长了不少。”他低声说,像是一句无关紧要的感慨,随即松手,任由发丝飘落。他直起身,整理了一下并无线索的袖口,姿态从容优雅。


    “你好好休息。”他说道,语气恢复了之前的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需要什么,直接告诉外面的人。他们会满足你的一切要求。”


    我看着他那冷漠挺拔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脸上伪装的无助慢慢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带着强烈征服欲的锐利。


    他果然还是那个秦桓。


    冷静,克制,用最平淡的话语布下最深的网。


    我的死还不能让他泄愤吗?


    我缓缓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楼下那辆黑色的轿车无声滑入车道,载着他离去。


    指尖轻轻划过冰冷的玻璃。


    我并不意外,从前精心打造的牢笼,关住的并非温顺的雀鸟,而是一头随时可能反噬的猛兽。


    坐在车内的秦桓,透过深色的车窗回望那扇越来越远的窗户,眼神依旧平静,只是那平静之下,是翻涌的惊涛骇浪。


    今夜树影花琼,朦胧月光,就像从前在香南海的那夜一样。


    叫他恍惚回到过去。


    闭上眼,还是那夜她的双手轻轻靠在他胸口小声说话的声音。


    历历在目,仿佛就是昨天。


    [星星眼][让我康康]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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