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摄像头

作品:《灼潮

    “诶呀我说你们班真捧场,不像其他几个班,来练歌还带作业过来写。”


    苗祯然心说老师那是因为我们班的人贪玩。


    苏老师笑着从沈书延手里接过梨汤:“来朋友们,show time,站上合唱台。还有不到一个月就比赛了,听听你们练得怎么样。”


    物理班show的含金量是这两天最高的,从沈书延气质切换自如的古筝手风琴演奏到凌寒秦臻的领唱,再到郁子涵周嘉川配合完美的指挥钢伴……虽然两声部合唱有待磨合和脱谱,但整体已经相当不错了。


    “好啊,实在是好!”苏老师听得热泪盈眶,把他们夸了一个遍,“两首歌选的真好,共鸣也好,没有大白嗓的毛病。”


    “因为我们有秦总指导。”老章竖起大拇指。


    秦臻不好意思地挠挠头,苏老师带头给秦臻拍起巴掌。


    《红梅赞》节奏舒缓,音准比较好找。苏老师快速带大家开完声,然后用大半节课的时间带他们把红梅赞的问题从头到尾迅速扫完,低声部的音准有了质的提升。秦臻刷刷刷记笔记,并光速把同学们分好组圈出组长,准备之后的分组练习和考核。


    “你们班的效率也太高了,”苏老师经过数学班的摧残之后重获新生,表情还带着点难以置信的飘忽,“OK,接下来就是我们的喀秋莎。秦总带大家一句一句唱第二段的谱子,要注意第二段的旋律并不全是重复第一段,我听不少人都唱混了。低声部必须记谱子,不能依赖凌寒,凌寒和章靖宇换个位置,站第一排中间来。然后,钢伴和手风琴,你俩这配合有点过犹不及,谱子给我,我要删改。二十分钟之后,我给你们大伙录一遍《红梅赞》,回去你们自己再找找问题。”


    分工完毕,大家各自开干。沈书延上来一串儿滑音,女生们注意力瞬间飘走,低声部音准直接跑到了姥姥家。苏老师只好让沈书延先休息,自己边唱边改谱。


    沈书延面朝低声部坐在合唱台对面,抬头能看到凌寒流畅利落的下颌线。他百无聊赖跟着旋律晃动身子,就差嘴里叼根狗尾巴草。下午第一节课容易困,但前面有个时不时往地上一躺、优哉游哉的闲人,大家气得想笑,一笑就精神了。


    好在时间过得够快,在大家集体对闲者沈书延发出制裁之前,苏老师的手机闹钟叮当猛响,终于结束了排练。


    “书延,手风琴的谱子大概给你改了一下,回头你跟嘉川磨合试试,不行再改,”苏老师终于感觉冷了,裹紧披肩,“好了朋友们,最后把红梅赞给你们录一遍就下课啦!”


    沈书延翻身起来,像根灵活的长面条,但坐到古筝前立马挺背展臂,正经得判若两人。大家笑够了,苏老师拿出手机,却忘了把拍照切换成录像,闪光灯咔嚓一闪,同时伴随秦臻“诶呦”一声痛呼。


    同样黑黝黝的摄像头,同样冷白刺眼的闪光灯。他敞/着双腿,在镜头下被人肆意侵//犯。


    一瞬间现实与记忆重叠,冷汗登时湿了脊背。凌寒的应激反应来得猝不及防,他急于抬手挡脸,手肘不小心蹭到了秦臻的眼眶。


    “怎么了这是?!”苏老师急忙走到两人跟前,关切地捧起秦臻的脸,又拍了拍凌寒的肩。


    “没事老师。”秦臻的疼劲儿过了,现在就是酸胀胀的,等生理性的泪水流完。


    其他人有围过来的,有抻着脖子出声关心的。凌寒强忍着想要逃走的冲动,开口道歉,但没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水没过头顶,什么都听不真切。


    他脸色白得骇人,倒把秦臻吓了一跳:“我没事凌神,你还好吗?”


    “应该是低血糖,”沈书延大步上前,一把搀住摇摇欲倒的凌寒,“秦总你眼睛要去医务室看看吗?”


    “我真没事,我感觉凌神好像更难受。”


    “要不去医务室看看吧凌寒。”其他同学纷纷附和。


    “老师,那我先带凌寒去医务室?”


    “去去去,凌寒啊,诶呀要不书延你背着他呢?”


    “没问题。”沈书延立马蹲下,周围几个人七手八脚把试图张嘴说话但毫无力气的凌寒放在他宽阔的后背。


    太瘦了。


    沈书延小心翼翼地站起身,两手牢牢兜着凌寒的膝窝,仿佛背了一捧云。


    不知过了多久,凌寒的神识在一阵熟悉的淡香中渐渐归拢。惊惧过后,虚脱和困倦袭来,他很想就这么睡过去,可两只膝窝处的灼热彻底烫醒了他。


    背后的人突然挣扎起来。沈书延并不阻止,轻轻放下了他。他知道凌寒不是低血糖,只是借这个由头把他从众目睽睽下带走。


    沈书延走得又稳又快,一会儿的功夫已经穿过操场,快到医务室了。他沉思一路,终于从脑海中扒拉出一个细节:那天在酒吧,没有一个人给凌寒录像。


    自媒体时代,要是谁家店里有这么个帅得出奇的歌手,店长一定巴不得让观众拍拍照录录像,在短视频平台给自己家店来一波免费宣传。以凌寒的形象,这酒吧出圈成为网红店是早晚的事。


    太反常了。


    尽管如此,他看着凌寒躲闪的目光,选择沉默,并贴心地给他递过一颗巧克力。


    沈书延晚自习结束后直奔梁放的酒吧。


    工作日,酒吧里的人不多不少。驻唱的是个女歌手,一位难得的女中音。


    今天梁放有兴致,亲自在吧台调酒。


    “凌寒的同学?”沈书延样貌出众,梁放一眼认出了他。


    沈书延跟老板打声招呼:“麻烦拿瓶09年的西拉。上次光顾着和同学聊天,忘了。”


    梁放转头吩咐店员去拿,笑了笑:“你自己喝?”


    他声音粗得像砂砾,和寸头相得益彰。


    “我爸爸喜欢。”沈书延扯淡,他两个爹都不怎么喜欢喝酒。


    他扯得不认真,梁放也没真信。他一个社会人,上次见就知道这男生有钱有品,不至于来自己的小破店买东西。所以他多半是来找自己的,还是因为凌寒。毕竟那天晚上,两个人之间的气氛他怎么看怎么觉得不对劲。


    明人不说暗话,寒暄两句后沈书延直奔主题,简单说了今天音乐课上的事,问凌寒是不是不喜欢拍照。


    “你这么晚来这儿,就为了问这个?”


    “来找您买酒。”沈书延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微笑。


    梁放本来想逗逗这个穿着校服的小帅哥,但看着他毫无笑意的深黑眼眸,就逗不下去了。


    “他是不喜欢被人拿摄像头对着,”梁放叹了口气,“他头一次来我们这驻唱,有客人一直录像,结果他唱完整首歌差点虚脱,跑到卫生间吐得半死。之后我就不让客人拍他了。”


    沈书延不动声色:“那您不考虑换个更能挣钱的歌手吗?”


    梁放取下耳后的烟,放进嘴里:“凌寒救过我外甥的命。”


    “……?”


    “你们班韩方,是我外甥。”


    这回真给沈书延惊着了,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


    “不像?”


    沈书延硬着头皮:“像。”


    梁放哈哈大笑:“是不大像,那孩子太乖了,找老师答疑都不敢。多亏有你,建了个学习群是吧?省的我给他在外面找老师了。你呢?你跟凌寒关系很好?这么关心他?”


    沈书延点点头:“他是我同桌。”


    “跟凌寒关系好的人可不多。我自认为跟他关系挺近,但他决心咬死不说的事,我再问都没用。”


    “我明白了,谢谢放哥,”沈书延知道梁放也不清楚凌寒恐惧镜头的原因,“那您知道他在社会上有没有可能得罪过什么人吗?”


    “可能有。他除了在我这儿干,有时候也去北青滩那个金悦KTV打工,和他干姐姐一起。那里挺乱的,给的工资也不多,我估计他就是为了护着他姐姐才去的。”


    第三个兼职了。沈书延心里一叹。


    “他姐姐?是丽莎吗?”


    “对。萧丽莎。”


    沈书延雷厉风行,拿到金悦KTV的排班表之后,专门挑了凌寒在的一个晚自习请假,去找萧丽莎。


    他这人看起来君子,其实办事说话带点子狡猾。他跟梁放一来一回,话不说明但互相心知肚明。但到了萧丽莎这,他一顿机关枪输出似的信息量直接把姐姐炸懵了。


    包厢内,萧丽莎万分惊恐地瞪着这个自称凌寒同学的美男子,眼角廉价的散粉摇摇欲坠,差点簌簌扑扑落下来。尽管如此,她还是努力消化着沈什么什么同学的话:


    “我是凌寒的同学;”


    “他最近状态有点不好,不知道是不是打工的地方遇到什么麻烦;”


    “他跟我说过跟姐姐你关系很好,我想如果可以的话,能不能给你换一个地方工作。是cbd附近的正规ktv,环境好工资高,可以直接空降做领班。就是可能离你家有点远,如果你需要的话,我也可以在cbd附近给你租个房子……”


    ……


    ……


    等等等一下!什么?!不是??啊??


    这都,哪儿跟哪儿啊?!!


    “我能问问……”对着这个比自己小了十岁的高中生,萧丽莎像面对曾经的教导主任一样弱弱举起手。


    沈书延势在必得,彬彬有礼地做了个“请”的手势。他背靠沙发,文雅地翘起二郎腿,矜贵的样子让人完全忘了他其实穿的是校服的模样,还把身下做工粗糙的破沙发瞬间升华成了爱马仕。


    “为什么,”萧丽莎使劲咽了口唾沫,“……吗?”


    沈书延终于收起跟周既白学的那套找抽龙傲天行为,规规矩矩地放下腿,一双水晶般的漂亮眼睛无比诚恳地望向萧丽莎:


    “因为我喜欢他。”


    毁灭吧。


    萧丽莎一屁股坐到对面沙发上。


    沈书延连忙起身,把她扶到自己身边坐下。


    “你……”萧丽莎嘴角的肌肉上下抽搐,“你,你?!”


    “个人情感,凌寒不知道,”沈书延给萧丽莎拧开一瓶水,“我只是听说他家的情况后帮他签了一笔基金,希望能帮到他,少打几份工,别那么辛苦。”


    包厢内安静了几秒。


    听到“基金”二字,萧丽莎脸上的浮夸傻气顿时消了大半。原来是他,小寒最近越来越频繁提起的那位同桌、朋友;一提他,凌寒紧绷的五官就会莫名奇妙地松动。


    她还以为是个姑娘来着。


    他刚才说喜欢凌寒,萧丽莎不意外也不怀疑。声//色场所的鸡鸭她都习以为常,相比之下这种高中生同性恋简直不要太健康。说回喜欢,其实年纪大小情深情浅都不重要,毕竟钱在哪,喜欢就在哪,起码现在他是喜欢小寒的。


    但这喜欢太不现实,也太危险,因为凌寒的底都被他摸透了。


    萧丽莎在水深火热的底层摸爬滚打这么些年,是有些慧根在身上的,知道人要透过皮囊看。沈书延这种人,要么是限量限时版热烈纯粹的好少年,要么就是个任谁也摸不清心思的混蛋预备役。


    不过她知道自己有个毛病,容易把真好人往坏里想,反把渣男当成宝。于是这次,萧丽莎决定一反直觉,相信眼前这个完美赛神仙的男生是个好人。


    薛定谔的慧根。


    “我明白你的意思,你不想凌寒在这里陪我熬,我也不想耽误他,总劝他别来,但他……”


    “不,”沈书延打断她,“我的确不想让凌寒辛苦,但也不想让你熬着;还有你们的妹妹,凌寒说她很优秀,就是心重,总牵挂着你们。”


    “凌寒仗义,对身边的人都是掏心掏肺的好。可是姐姐,他一个人能力有限。”


    沈书延点到为止。


    萧丽莎眼里渐渐盛满泪水。


    “好,我会跟凌寒说的,我当然希望他好。沈同学,我真不知道应该怎么谢你。”


    沈书延轻轻皱眉,笑得有些无奈:“凌寒跟我说过一样的话。但这都只是因为我想这么做,跟你没关系,千万别有负担。”


    “今天过来见你实在是很冒犯,我想先不跟凌寒提咱们见过面的事,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