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的片子结果出来之后，医生还是推荐住院几天，莲心的脚踝不仅骨节脱位，韧带拉伤也比较严重。


    莲心本来还要商量一下能不能回家养着，她刚开口，唐尧就出去给她办住院了。莲心想，好吧，既来之则安之吧。


    午饭和晚饭都是布布妈妈买的，她跑前跑后非常热情，莲心觉得她不用如此，于是就和她商量：“你们先去忙自己的事情就行，医生说我这个几天就能好，你们真不用在这守着。”


    “我们本来也是出来闲逛的，而且就我们俩这样，也玩不出个名堂来。小宋，等你把医院的发票都给我，我把钱转给你！”莲心和她讲自己其实有保险，应该能报销一部分，但是布布妈妈坚持所有钱她都出。布布一直坐在病房最角上，戴着耳机玩手机，似乎周围的世界和她都是隔离的。妈妈每看她一眼，都要咬着牙，嘟囔两句，只是这是在医院，所以她也不好当场发作。


    莲心妈妈本来是很担心莲心的，但是见到医生之后，她就好很多了，她听医生的，医生说没事，那就是没事。


    唐尧因为公司有事，需要他回去一趟，他走之前又出去买了些水果和零食。并且还额外买了两个枕头，一个让莲心坐的时候倚着，一个让她垫在脚底下。“医生说，脚要尽量高一点，这个枕头非常软，你把脚放上去，可能会舒服一些。”第一次听说买了枕头是要垫在脚上的！不过唐尧也算是有心了。“等我脚好了，做好吃的回报你哈。”唐尧没再答话，匆匆走了。


    第二天莲心鼓励自己病床前的三个人别守着自己了，让他们三个出去玩玩。“我要下床的话拄拐杖就行，吃的东西也不少，你们守着我，也很无聊。”布布妈妈说不用出去了，她在这就挺好。莲心朝妈妈使眼色，妈妈只好和布布妈妈说自己想出去逛逛，问她能不能陪着？布布妈妈走到布布跟前，粗暴地拿下她的耳机，问她要不要跟着出去？布布摇头，说她哪里也不去。


    莲心怕这娘俩吵起来，赶忙说，“布布留下来也很好，万一自己后面需要帮忙。”布布妈妈一听，有道理，于是和莲心妈妈高高兴兴出门了。


    又眯了一会儿后，莲心再无睡意，她喊布布，让布布去自己的包里找一本《鲁滨逊漂流记》出来，布布面无表情地起身去找，但是没找到。本身就没有，当然找不到。“可能是我记错了，我还以为我带了呢。但，还是很谢谢你啊！”布布嗯了一声之后就又要回去坐下玩手机。但终究是没有玩，她刚坐下，就又起来，“要不我给你去买一本？”莲心受伤这事责任在她，所以她也想为莲心做点什么。


    “不用额外买了，那本书我已经看过了，本来也是想着打发一下时间罢了。我想晒晒太阳，你能把窗帘帮我拉开吗？”


    布布把窗帘拉开了一些，让阳光可以照在莲心的床上。莲心拍了拍床边，示意布布坐过来。


    “你陪我说说话吧，无事可做的时候，时间也是难熬。”


    布布犹豫了一下，还是坐了下来。


    “你看过《鲁滨逊漂流记》吗？”莲心问。


    “看过，这是六年级必读书目，所有人都要读。”


    “我有个问题，一直想不明白。”说完，莲心就顿了顿，布布虽然没有说话，但是眼神也在问，你有什么问题？


    “当鲁滨逊发现有野人来到自己的岛上，并且有吃人的行为时，他是非常愤怒的，想着要把这些野人都杀了，他在脑海中计划了好久，要怎样怎样杀野人，但是后来，他又想，他不能主动去杀野人。虽然他对于野人吃人的野蛮行径异常反感，但是毕竟对方没有伤害自己，如果仅仅因为自己看不惯就灭了对方，那和西班牙人有什么区别。这时候，他就停止了要杀害野人的想法，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呢？”


    “因为每个地方都有每个地方的民俗风情，外来者，能做的就是尊重和入乡随俗，鲁滨逊站在所谓文明的高度上，看野人吃人的行为是不可理喻的，但是当地人都是这样干的，一方战胜另外一方，就可以随意处置俘虏。如果文明人看不惯，进行干涉的话，那就是殖民者的行为了，我看不惯你，你不够文明，我就灭绝你，这个逻辑难道不是很可笑吗？”布布终于摘掉口罩，脸上的痘痘有点多，但是，她这一番有见地的见解，让莲心瞬间喜欢上她了，莲心这时候觉得，她脸上的青春痘也怪可爱的。


    “有道理，你落后，我来帮你，确实是在漂亮的包装之下，做着最蛮横不讲理的事情。”


    “日本当年侵华的时候，不也是这样吗？他们自己说的冠冕堂皇，认真听听，好像是救物主一样的存在，他要建立大东亚共荣圈，那意思就是来拯救我们的呗。我们真是谢谢他们，我们穷、我们落后、我们愚昧，我们都承认，但是，真的用不着你，我们自己的历史发展要经历波浪式前进的过程，有高点就会有低谷，我们自己会调整，会发展，最后也会崛起。所以，不用你假惺惺说，我过来欺负你，掠夺你，残忍地杀害你，其实是在帮助你。鲁滨逊肯定是想明白了这一点，才没有轻易干涉野人的行为。”


    “你这么一说，困扰我好几年的问题都解决了。你是不是语文和历史，对，还有政治都学得很好？”


    “也没有，语文还行，历史我是喜欢，但是不出分数。政治老师水平很高，我也都能听懂，但是分数太低了。”


    “你再开学上高二还是高三？”


    “高三。”


    “你选修的什么？”


    “物理、化学、生物。”


    “哇，这么厉害，你文科底子这么好，还能学纯理科！”莲心的赞美让布布不好意思起来。


    “其实也没有，我理科学得一塌糊涂，不管怎么学，都是浑浑噩噩。”


    “我当年学习的时候也是这样。”


    “姐姐学的也是理科？”


    “嗯，因为大家都说学理科好找工作。”


    “我妈也是这么说，难道学文学理差别真的很大吗？”


    “嗯，我们现在是工业时代，需要大量理科人才。”


    “文科就没有出路了？”


    “当然不是，任何一个专业做到顶尖，都是人才，只要是人才，就自然有他的用武之地。你不想学理科？”


    “不想。可是我妈不让我选文科。”


    “你和她谈过吗？”


    “她根本就不会听我说什么，从小到大，家里她的理最大。”


    “她给你选的路，你不喜欢，你就得好好和她谈，即使过程艰难，也得继续谈，要不然，你的力气都用在反抗她了，生命这样耗费，实在不值，对不？”


    “可是她不听怎么办？”


    “谈判和协商有好几种形式，可以是软的，可以是硬的。我有时候想，如果光绪当年决定要变法的时候，每天和慈禧撒娇，争取慈禧的支持。而不是派人围了慈禧的园子，把老太后彻底惹毛了，那会不会有不同的结局呢？”


    “慈禧是强势之人，光绪帝再怎么样也是当时的皇帝，帝王者，气势怎么可能会弱，所以强强相碰，最终就是两败俱伤。两人在政治上一个是保守派，一个是改革派，这本身也很难调和。”


    “但是他们两个的关系不仅仅是政治关系，他们还是亲人，虽然不是亲母子，但是血缘上也是极亲的，况且慈禧还抚养了光绪那么多年。亲情和纯粹的政治关系不一样，政治可以只讲利益，有利益就合作，没有利益就是冲突。处理好了，就有赢有输，但是牵涉到亲情，处理的好，可是是双赢，甚至是一加一大于二，处理不好，可能就没有赢家，不仅输了比赛，输了竞争，甚至还要输掉亲情。”


    “姐姐是劝我和我妈妈再谈谈吗？”


    “你这几年和妈妈撒过娇吗？”


    “撒娇？”


    “嗯，和妈妈撒娇。”


    “没有，我们两个基本上都属于填满火药的状态，一点就突突爆炸。”


    “我们打个赌吧。”


    “打什么赌？”


    “你今天和妈妈撒撒娇，我保证她会和你好好谈谈你学文还是学理的事。”


    “就算是好好谈，又有什么用，我就是现在换专业也来不及了。”


    “当然来得及，选择自己不喜欢的，就会天天混日子，最后的成绩肯定好不了。选择自己喜欢的，那每天叫醒自己的就是热情而不是闹钟，不管最后成绩如何，你高中的最后一年都过的不会太差。”


    “那我妈也不会同意的。”


    “你要不要赌？不敢吗？”


    我有什么不敢的，但是你赢的概率很小，因为我妈那个人超级固执。


    布布妈吗和莲心妈妈回来的时候，顺便给她们两个带了饭。其中有布布爱吃的小馄饨，布布接过饭之后，咬了咬嘴唇，深吐一口气，然后走到妈妈跟前，拥抱住妈妈，妈妈当时就像被施了定身咒一样，定在了原地。直到听到布布小声说：“谢谢妈妈，谢谢妈妈给买的饭。”


    妈妈从默默落泪到小声抽泣，布布松开妈妈之后，用手给妈妈擦眼泪，擦着擦着自己也哭了起来。母女俩于是又抱着开始哭。


    眼泪冲开了阻碍母女俩交流的闸门。两人在医院说了好久的话，回酒店了又聊到下半夜。


    莲心慢悠悠吃着饭，微笑着看着这一对母子哭，听着她们笑。莲心妈妈虽然不太清楚怎么孩子的一个拥抱就让母亲哭了，但是，看到两个人开始好好说话，也为她们高兴。


    “妈妈，我想改文科可以吗？物理化学我真的认真学了，但是一做题就不会。每次我看到自己的分数，我也很生气，很失望，我也希望自己能考一次高分，让你高兴高兴。”布布一边说，一边用纸巾擦鼻涕眼泪。


    “你理科学不进去，你可以和我说，我们选别的啊。”


    “你同意我选别的？”


    “我为什么不同意？”


    “你不是最在意我是不是学理科了？”


    “我是在意的这个吗？我在意的是你总是玩手机，荒废你的青春时光。你只要是在做有意义的事情，我怎么会干涉你学什么呢？”


    “那我要是上不了个好大学呢？”


    “你只要是珍惜时间好好学了，就算是上不了大学也不要紧，我和你爸爸都说好了，如果你就是将来没有学上，没有个像样的工作，我们就给你开个小店，你只要能养活自己就行。”


    “你们真这么想？”


    “当然了。”


    “哇······，我还以为我学习不好，你们就不要我了呢！”布布又大哭了起来，莲心看到旁边空着的床位刚来了一个十一二岁的女孩，一只胳膊吊着，一脸不高兴的样子，她妈妈和爸爸忙前忙后，但是小姑娘爱答不理的。莲心怕这边的声音吵到她，于是就让妈妈带这娘俩回酒店。


    “我留下来照顾你吧。”莲心妈妈说。


    “我自己就可以，那个折叠床睡着肯定不舒服，我有事就给你打电话了。”莲心妈妈只好答应明天早上她会早点过来。


    晚上十一点多，莲心都睡着了，唐尧又把她叫起来。


    “莲心，我饿了，你这还有什么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