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拜师

作品:《恒古

    他感叹道:“当年你出生便带异相,情绪不稳时便会显红瞳,永盛皇帝又是个极信神佛之人,恰逢那年天灾横行,天下祸乱四起,便听信谗言将你视为祸端不详,欲将你除之,至于为何你还活着,其中皇室密辛不为外人知,只知你那曾以美貌获盛宠十年的母亲,最终以毁容的残躯带你避入了有灵寺。”


    他又道: “此事过后我便辞官避了世,再不愿参到那诡谲多变的尘世,就遁到此处,日日养鸡种菜消磨岁月。”


    凤华了然的点了点头:“晚辈无意打扰,只心中疑惑不解之事甚多,又不知自己乃一名无能、无知之辈为何竟在阴差阳错间坐上了高堂。看着那些一件件一桩桩的惨事、荒唐事发生在自己的目下,日渐寝食难安,实在困惑不已,想起幼年无意中得到的一本手册,册中说向仙山乃是修法参道之地,便不请自来,试图求道,以至唐突了前辈。”


    那老人呵呵一笑,手抚白须:“命数时运乃天定,非人力所能扭转,既到了你手那便是定数,自然要顺势而为。你儿时曲折坎坷,又身无依仗的坐上了高位,想必其中滋味不堪难言,可见你今虽年少但眼中沉静,言谈悲悯,实在难得。我道天启命数已尽,黯然退场,如今看来生机却系于你身。”


    凤华轻轻摇头,不置可否。


    “老朽姓陈名曰学知,你若不嫌我是个糟老头子也可称我为一声老师。”避世太久了,也灰心许久了,如今再见此子,竟让他有了些久违的意气。


    陈学知,天下学子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夫国子监祭酒,曾在高祖皇帝时期任国子监祭酒兼太子学师,而立之年更是撰写了一套《百生论》详尽了许多要紧的知识、高深的文学、开阔的思想,不知惠利了多少寒门学子,不知门下多少的门生。更辅佐高祖皇帝开创了一代盛世,许多惠国惠民的政典都有他的身影,后面见证了景彧帝,永盛帝的兴更迭,可谓真正的三朝元老。凤华忙起身再行大礼:“凤华眼拙,不知竟是陈祭酒,请恕凤华轻慢之罪,只是在下愚笨,不敢称鸿儒老师。”


    别看那陈学知临近花甲之年,却声亮眼明的,他生了气,声音大了不少,眼睛也瞪的溜圆:“你这些酸唧唧的话和做派和谁学的,这点倒是不好。成大事者虽要圣明却断不可过于自谦,自谦过了便成了自卑,自卑之人怎配做这天下之君。再说,若是连你这个天下之主都不敢称我一声老师,那还有谁敢?”


    凤华自登后身边围着的不是酸腐学士就是权臣佞臣,再就是要叫他为国为民的纯臣,那些人或念经般的念书给自己听,或事事捡好听的与他说,或语重心长的让他做万民表率、为天下谋福祉。但从未有人这样斥责教化他,这种虽责怪却是真忠言的人,他还没有遇到过,不过是恰逢一面的人竟让他酸了眼眶,也觉得世间真心不过如此简单,在并未期许的时间里便悄然而至。


    凤华缓缓跪了下去,说了句:“老师,受学生一拜。”天公好作美,此时,溪水潺潺,微风习习,阳光和煦,不远处一片桃花开的正好,像是知道这是人间沧桑迂回转圜的一天,命运像是在这座山上的林中小屋的庭院中开始转动。


    平静的时光总是匆匆,是夜,将军府。和多数天潢贵胄的奢华气派不同,这里威严庄重而略带朴实之风,别的王府是亭台楼阁、雕梁画栋,燕王府是较场、靶场各种练武场,包括房间也不是软卧锦被,而是板板实实的硬床,和军营前线有的一拼……这是燕家家训,要时时不忘战场之艰苦,念战士之血汗,思太平之不易,切勿金丝玉帛、高枕无忧,睡软了骨头。燕长恭对此没有什么异议,或许因为生来就在家训中,所以他金丝软枕无美梦,糙睡石床也自在,但这只对应他以往的心情,此刻的他并无心睡眠,只尽情在较场上舞刀弄枪,发泄心中的怒火。长枪直破雨珠,枪指前方,如破竹之势,像要劈开这浑浊不堪的人间,却又带着铁骨柔心不忍生灵涂炭,于是猛而一收,长枪回旋腰后,来了一手漂亮的背花枪。


    不远处,在府多年的老管家撑伞而来,简单行礼:“小公子,将军请您去正堂。”


    燕长恭将枪放下,洗漱一番自不必说。在去的路上还在想:他老子一向不会半夜喊来喊去的折腾他,除非是有什么大事。再想着这越来越不安生的年岁,脚步更快了。本来怀着一颗揣揣的心在见到来人之后,他的脑中显示出一个“?”这是那个懦弱的小昏君吗?他长得好面善好漂亮,好想去抱抱摸摸……燕长恭被自己诡异的想法吓了一大跳,搞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生出这些大逆不道的想法,但他控制不住。但皇帝毕竟是皇帝,他也没有贸然造次,于是燕长恭规规矩矩的行了君臣礼,坐在了他爹的下方,静静观望着。


    没有存在感的天子在向仙山跟着老师已住了好些时日,觉得再怎么也该回宫露个面了,不然朝廷怕是要发国丧了,实则他还是低估了元荣修一手遮天的能力,他出宫走丢的消息知道的人寥寥无几,比如眼下这两位至今还被蒙在鼓里,毕竟他这个小皇帝再无用也能算得上一根定海神针,他在,一国大统就轻易倾覆不了,他话语权小作用却一点也不小。话说远了,近处来说,就是他回宫的途中想来将军府看看,也想领略一下这位神乎其神的大将军风姿,同时表示亲近与慰问。


    燕鸿飞乃赤胆忠心的铁血大将军,哪怕刚经过了天蛰关之战,仍然对手无实权的小皇帝礼敬有加,:“陛下深夜驾临,不知道有何贵干?”


    那少年皇帝圆润的大拇指指甲挖着食指,有些不太自在的说道:“朕……出外游玩了几日,回宫时路过府邸,就想着进来看望一下将军,此次战役惨败,数万将士的英魂永远留在了那边远之地,我深知将军痛心,同袍寒心,只是我如今深陷囹圄,道是有心也无力,只能来慰问一下将军,聊表我心,望将军勿对我等失望,以后还要多多仰仗将军。”他本说的字字掏心,一边是对死去英魂的扼腕痛心,一边是希望这位位高权重忠君爱国的大将军不要摒弃自己。只是听在燕鸿飞耳朵里他却觉得这些不过是纸上谈兵的空乏罢了,如今的朝廷他早已没了希冀,只是有一点,边疆防守,若非身死、燕家军破,否则只要他在,则边防线在,野心勃勃的丹寇休想越雷池半步。至于这浑浊不堪的京都,他实在没有心思去搅和。所以只能表示自己定会做好职责,替陛下镇守边疆。


    听见如此爱莫能助的弦外之音,他也不气馁,像是并未对任何人心存幻想,只是要尽好一个皇帝的责任,不能放任江山倾斜,朝政被世家一手遮天,也不须怪忠臣良将寒心。少年皇帝毫无芥蒂的一笑:“将军,朕尚且年轻,许多事还不懂,但我会努力的去学,去做,我希望有一天将军兵士在前线抛头颅洒热血的时候,后背是安全的,冬衣和粮食是不缺的。”


    燕鸿飞拱手道: “陛下仁义,此乃江山社稷之幸。”一句不痛不痒的话道尽了数年寒心,此非一夕之间能破冰,更遑论推心置腹,好听的话谁都会说,可,何其艰难?


    “这枚玉石雕的菩萨是我母妃生前赠我的唯一一件信物,说是可以护佑吉祥,我想将他赠与小公子,替我与大将军守护天启国未来的栋梁。”说着,便从颈中摘下一枚莹绿的毫无杂质的菩萨吊坠,缓缓来到了燕长恭的面前。本来燕长恭还在出神盯着那张好看的小脸蛋,不想自己也被点到了名,于是立即就站了起来。燕鸿飞本来想拒绝,却不想他一向桀骜不驯的儿子已经先他一步说话了:“多谢陛下,臣燕长恭受领了,真漂亮。”甚至已经立马不客气的戴在了脖子上,那上面应该还有小皇帝的余温。


    小皇帝倒也没想到这位年前成名的少将军性子这般随性洒脱,丝毫不拘泥,倒愣了愣,随即笑开了面容:“小公子果真特别,性子不拘一格。”


    燕长恭微微探头倾身,嘴角挂着一抹玩世不恭的笑容:“什么小公子小公子的?陛下好像并不比我大多少。”一向有些文雅娴静的天子被这抹放肆张扬的笑给晃了一下,心想:京中再找不出第二个这样俊郎飞扬的世家少公子了,不知那些镇守边疆的那些儿郎是否都如这般。


    “咳咳……”燕鸿飞咳嗽了两声,打断了自己儿子那不敬的犯浑样,欠身谢恩:“臣替犬子谢陛下割爱,必奉为珍宝,好好戴着。”


    “将军严重了,实是朕没甚好相送的,思来想去也只有这一贴身物能聊表心意了。”他收回眼神,看看外面黑漆漆的天,雨好像小了些了,便道:“夜深了,我便回宫了,不打扰将军安歇了。”


    燕鸿飞笑容倒是真切了许多的说道:  “陛下折煞臣了,臣送陛下。”


    皇帝摇了摇头:“天凉,将军不必相送了,早些歇息罢。”说完便颔了颔首,自去门边拿上来时撑得油纸伞随着引路的管家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