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记忆就像翻书一样快。


    等池念回过神时，已站在龙的洞穴外了。


    浓烈的硫磺气息，滚烫的空气，跳动的心脏。


    池念握紧手中的剑，小步前行，他绕过两块巨石，巨大的山体横亘在眼前。


    心脏跳得更快了，池念分不清是记忆中的自己在紧张，还是此刻的自己在期待。


    忽然。


    地面轻轻颤动了一下，池念翘首望去。


    巨大的山体挪动了，岩浆混着碎石“淅淅沥沥”滚落，慢慢显露出一个宏伟的身形来。


    池念屏住呼吸，眼看两道凸起的弧线慢慢颤动，紧接着浑身一凛——金色的瞳孔在山体上浮现出来，龙醒来了。


    完全陌生的龙，它冰冷的、沉默的眼神，让池念心中悸然。


    然而龙并没有伤害他，它长而有力的尾巴缓缓从火山岩石的边缘垂下，慢慢横亘在两人之间。


    即便是初次见面，龙也拥有独属于强者的绅士，眼神在等不速之客说明来意。


    “龙。”池念发现自己的嗓子有些发干，这是他和龙的第一次对话。


    “我是阿特斯蒂前来讨伐恶龙的勇者……”


    龙的眼睛微微眯起，竖瞳冰冷锐利。


    池念平和陈述：“……但我注意到这里的人们安居乐业，并没有受到怪物的侵扰。我看得出您绝没有伤害过这里的人们。如果您能屈尊暂避片刻，我们进山巡视之后，会很快离开。”


    说完这话，空荡的山谷里寂静良久。


    就在池念以为自己不会收到任何回复时，一道熟悉的声音忽然响起在他耳畔。


    “躲避出去？”与龙威严的外表不同，它的声音低沉的、懒懒的。龙的尾巴慢慢向内收拢，包围了池念。


    池念身体绷紧，但因没感到恶意，手握着剑没动：“嗯……我们的队伍里有些蛮不讲理又傲慢的家伙，为免双方发生误解而产生纷争，您知道的，人们对强大事物的恐惧总会惹来麻烦。”


    小小一只，竟有勇气这样与它斡旋。


    龙饶有兴致：“我大可以将你们都撕碎吃了。何必费这功夫？”


    池念目光灼灼：“倘若我们真的打斗起来，喷涌的岩浆就会毁掉山下的村落。我绝不白白请您帮忙，我听说龙都喜欢闪闪发光的东西，我可以将帝国给予我的封赏都进献给您。”


    “你是一位不错的勇者。只可惜……”


    龙说。


    池念忽然有不好的预感，因为他忽然头痛欲裂。


    “轰隆”——


    一声巨响，眼前的山体骤然崩裂开来，龙怒目圆睁，睁开双翼张开血盆大口。


    “可惜你的同伴们显然比你所想的更要卑劣和可恶。”


    “好哇，池念，你竟然和怪物沆瀣一气！”


    龙的声音与身后探子的怒斥混合在一起，士兵们竟然齐齐从两边冲了出来。


    原来长官早就发现沿途中池念对一些怪物的“软弱”和“放任”，生怕他也这样放走了龙。毕竟抢夺龙的财宝本就是他们此行的最终目的，怎么可能真让这位正直的勇士与龙达成和平相处的盟约。


    池念惊讶看向一路同行的长官，看着他变得面目狰狞。


    长官拉动弓箭，一道带着诅咒的长矢迎面而来。


    池念猝然惊醒。


    他刚一睁眼，就对上了龙关切的眼眸。


    龙显然比他更早地完成了这段记忆的解放，此时看着他的眼睛闪闪发光。


    “我见到你了。”龙说。


    “嗯，我也……”池念急问，“你受伤了吗？”


    “噢，”龙淡声道，“凭他们还伤不了我。”


    说着，尾巴又紧了紧。


    安特希尔：“……”


    看来龙和勇士的关系比她想像得更好，这种情况下解除诅咒会更加容易。她既感到安心，不免又有些第三人在场的尴尬，试探提示：“那么，我们继续吗？”


    “请继续吧。”


    记忆再度化成眼前的景象，但这一次翻动得很快，池念看着龙轻松松就击败了所有士兵，且根本没惊动山下的村民。


    然而令人愤怒的事情发生了，剩余的士兵们劫持了村民，说他们是与龙合谋的罪犯，他们残忍杀害村民，引起龙的暴怒，最后又借口龙伤人举兵来讨。


    在这过程中，池念一直与龙在一起，他成了别人口中背叛的勇士，用机智的谋略配合龙转移走了幸存的村民，并和龙一起痛击帝国的军队——但因为队伍中有不少其他国度不知情况的人，他和龙选择赶跑他们。


    最后，龙用杀意吓退阿特斯蒂的士兵，又夺走了他们沿途以“保护众人不受龙侵害”收到或是干脆抢到的所有宝物，阿特斯蒂的士兵们惊慌失措，铩羽而归，萨坦为此暴怒。


    记忆只是进入脑海，池念就感到自己浑身的血液直往头顶涌，直到看见自己和龙终于击败这支贪婪的军队，这才长长出了一口气。


    此时此刻，他多想再抱抱龙的尾巴，被这么多不明情况的士兵攻击，龙又多么委屈呢？


    正想着，眼前画面忽然一转。


    池念惊讶发现自己又进入了记忆之中，面前是匍匐在山谷里的龙。


    大战后的龙受了点伤，但瞳孔中流动的金色已不再那样冷漠，看向池念的眼神也有了温度。


    “勇者，你受伤了。”龙关切地说。


    池念正痛快地躺在地上：“只是小伤，并不碍事，刚才那一战真痛快！”


    龙赞成：“嗯，你实在很英勇。”


    “我们配合得很好。”


    他们接着又默契地陷入沉默，忽然又都笑了一下。


    池念拍拍身子站起来，十分熟稔地检查龙身上的伤口，又为龙清点起“劫掠”所得的宝物，龙则用渊博的知识为他一一介绍，从能够抹除记忆的手帕，到可以活动的世界地图，池念不断发出惊叹。


    “唔，你有什么喜欢的物品吗？”龙用尾巴接过池念整理好的一卷地毯，放进橱柜的最顶端。


    “我要四处斩杀怪物，所以带不了太多物品呢。”池念拍了拍手下的盒子。


    忽然，一人一龙都沉默了一下。


    “是的，差点忘了你是勇士，那么你预备什么时候离开呢？”龙问。


    它努力让语气平静，但池念还是听出了它话语中轻微的怅然。


    可以理解，在池念来到这里之前，龙似乎一直与火山为伴，整只龙蜷缩在火山岩里，每天就靠喝点儿岩浆吃几块岩石饱腹。


    是他随意闯进了它的领地，还带来了一堆可恶的士兵，又与它并肩作战，因此产生了友谊，又带来了离别之情。


    池念忽然对龙感到愧疚。


    他迟疑瞬间，找了个理由道：“我会留下来一段时间，直到你的伤口复原，我担心他们会去而复返。”


    “是啊，感谢你，勇士，”龙巨大的瞳孔瞬间亮起来，原地趴下，中气十足，“我受了伤，太虚弱了。”


    “……”


    尽管一人一龙都知道龙根本没有虚弱到哪儿去，哪怕再来二十支精锐军队甚至再来十几位屠龙勇士，龙都能游刃有余赶跑他们……


    但一人一龙还是心照不宣，默认这个理由成立。


    原来他们有过这么幸福的生活。池念呆呆消化了整段像棉花糖一样的记忆，他外出打猎给龙做好吃的，龙每天都在和他讲世界各地的故事，并答应等时机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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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人一龙要好好在这个美妙的世界游历一番。


    池念甚至还提出要找一个环境更好的地方生活，好让龙可以更加自由地活动，不用总是蜷缩在洞窟中，为此他们还考察了不少国度。


    当然，池念知道记忆不会一直平静下去，否则龙就不会再度受伤，但他万万没有料到，等到的会是这样一幕！


    “龙……”池念怔怔地看着眼前的爱龙。


    周围画面早已变化，龙将所有宝物分门别类整理，此时空出了一大片地，铺上了仿佛春日盛景的地毯，一时间湛蓝天空、绿荫草坪、粉紫万红的锦簇花团连绵山谷。


    这是龙族缔结伴侣的契约仪式。俊美的龙就这样从山谷中踱步而出，它口中衔着一串漂亮的花环，当然，花环之间缀满了它最喜爱、恐怕是世界上最富裕的国度也很难全然获得的各类珠宝和神物。


    龙是喜悦的，金色的瞳孔如同流淌着琥珀蜜色。


    池念的心也跳得很快，他的目光重重落在龙身上，又越过龙威武的身形，看到后方的一柄长剑。


    正是那柄收藏在龙洞窟深处的长剑。


    不知为什么，池念的心重重一跳。


    “接下来我们进行最重要的仪式吧，”他听到龙说，他转头看着龙温和的眼睛，龙将花环套到他的脖颈上，“我向古老前辈取来了羽骨，为你制作了一柄长剑，我会将我灵魂的火种分一半到长剑之上——之后，这将成为世上唯一能够杀死我的剑，我会将这柄剑交给你，代表着我与你共享灵魂和生命。”


    龙和池念之间出现一颗燃烧的火种，落入一张巨大的地图。


    “唔，不过在那之前，我们要一起玩一个寻宝游戏，还记得我们想要到处游历吗？我们会前去很多国家，直到找到我埋藏的火种。放心吧，我藏得很好，好到足以让我们进行一段很长时间的旅程。”


    龙难得俏皮地眨了眨眼睛。


    池念一瞬间被击中了，他的眼眶不知为何泛上泪意，为龙的用心，也带着这一幕被人打断的怒火。


    他走近龙，用脸颊贴着龙颊侧冰冷的鳞甲。


    龙的呼吸传导而来，池念感到自己的心跳骤然加快到了一个无以复加的地步。


    他听到自己对龙低声呢喃：“龙，谢谢你，我真喜欢你！我向你保证，我会和你一起进行很长时间的旅行，会和你一起找到你的火种，然后永远生活在一起。”


    他顿了顿：“……但请小心，我们现在得先解决一下麻烦了。”


    龙的眸光温柔又冷沉，它也低低地“嗯”了一声。


    “吼”——


    短暂温存过后，只刹那间，池念一下跳开！龙向着他原来站立的方向发出怒吼，无数暗箭“叮叮当当”跌落到地上，天上顿时乌云卷雷，豆大的雨点、霹雳的闪电伴着龙的怒火倾盆而下。


    骤然阴暗的山谷边缘，只见大巫师带着密密麻麻的士兵闯了进来，按照未来法师的指示，他们本想趁着龙结契当场——这是每一只龙最脆弱的时候，失去一半火种，还要奉上能杀死自己的兵器——杀掉龙，却没料到龙会和勇士搞什么浪漫，竟然把一半火种藏了起来。


    计划落空。


    大巫师气急败坏，口中念着最恶毒的关于记忆的诅咒，而在同一时间，池念用抹除记忆手帕帮助龙擦除了关于火种藏匿地点的记忆。


    一点火星燃起，手帕和旅行约定一起烧成灰烬。


    也将大巫师和士兵们的勇气燃成了灰烬。


    在一众不速之客惊恐的目光中，龙展开遮天蔽日的骨翼，勇者拔出了腰间的长剑。


    记忆在这瞬间清空，满地零落花海中，池念与龙在一眼陌生对视之后。


    转身一起冲向敌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