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好为人师

作品:《不落情缘

    到品牌店时,已经有经理等在门口,她瞧着那阵仗坐着没动。


    “今天你让张书记的太太不高兴了,我的生意也谈不成。”他的声线平稳,语气像冰珠落地般清晰疏离。


    温钰浓纤细的肩背微微绷紧,动作有一个微小的凝滞。


    回眸时,她依然抿着下唇。


    裴知瀚的目光从那丰润娇嫩的唇瓣移开,难得耐心向人解释,“是不是在怪我没有提前通知你?下午张秘给你打过电话,你没有接到。”


    “温钰浓,做生意不能太小家子气。”


    她想起才回国时,温泊松虽然资金紧张,也依然坚持给她全款提了辆两座的基础款奔驰小跑,跟她说这样见那些客户才勉强够用。


    那时她觉得是温泊松的偏见,有没有这车没什么区别。


    现在想想旁边档口的张姐天天接待富太太,开的是迈巴赫。那些翡商,谁不是豪车名表地包装着。


    和有钱人打交道,太寒碜了谁搭理你。


    温钰浓涣散迷茫的目光,倏地凝紧了。


    其实那天她就该学着刘太太,一口气喊十瓶酒,而不是坐在角落等着有缘人“临幸”。


    她钻营的那点扮猪吃老虎的伎俩也就够做些小本买卖。


    身边人有心赐教,自己还先摆起了谱。裴知瀚说的没错,她就是太小家子气。


    主动出击才有故事,温钰浓没等司机过来,率先推开了门迈步下车。


    她在店里选了条一字肩的收腰长裙,简单画好一个淡妆后开始做头发。


    想到上一次这样隆重还是两年前的圣诞节,裴沅禾在公寓办了宴会。


    当时穿的是裴沅禾送的礼服,说让她好好打扮,在party上物色合适的对象。


    那会儿她一门心思在梁云清那,谁也看不上,目光在他身上流连了一夜。


    后面她鼓起勇气问:“要不要一起跳舞?”


    梁云清拒绝道:“抱歉,我不会。”


    他哪里是不会呢,他与裴沅禾录的那档综艺马上就要开播了,预告片里明明有他们跳舞的片段。


    看着郎才女貌天生一对,一米七几的明媚大美女站在他身边才不觉得突兀。


    而自己,连身高都跟他差得太多。


    灯光倾泻而下,在镜面折出柔和的弧光。


    温钰浓呆呆望着镜中的自己。


    身边SA似乎在夸她是天生丽质。


    坐在沙发上的裴知瀚闻声跟着抬眼,两人猝不及防于镜中撞上彼此的目光。


    电光石火间,停滞的空气中荡开了无声的涟漪。


    他微微眯眼,目光寂静,没有火花。


    温钰浓本能地畏惧那种熟悉的被审视的感觉,率先败下阵来,偏头去看帮她拿包的SA。


    想到自己包里的卡是限额的,她起身朝裴知瀚走过去,附在他耳边轻声说:“裴先生,我带过来的卡一天只能刷十万,能不买包吗?”


    她说话的神态坦坦荡荡,是决心要把“小家子气”落实到底。


    裴知瀚偏头的瞬间温钰浓已经站直了身体,空气余韵里,留一缕微不可察的香气。


    她折身说话时,裴知瀚余光中是她流畅的肩颈线条和依旧挺拔的脊背。锁骨窝如蝶翼栖息的港湾,随着她呼吸起伏,在白嫩肌肤上勾勒出清隽的弧度。


    那是从小就有意培养的好仪态,不僵硬不刻意,年轻女孩该有的资本她一样也不少。


    温钰浓摸不准他的意思,局促地等着他表态。


    直到他说:“随你。”


    那语气风轻云淡的,他刚刚迟疑时眼里的疑惑与惊讶荡然无存,温钰浓只当自己看错了。


    离开时她还在纠结怎么付钱,裴知瀚就着经理递过来的ipad,娴熟地在上面签了字。


    温钰浓不解,踮起脚仰着头,裴知瀚实在是太高了,她只能尽量靠近他耳廓一些,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问:“怎么,买件衣服画个妆,还得你签字担保?她给我打的粉是金粉么?还是衣服上镶黄金。”


    她不知道奢侈品店可以记账到季度末一起结算。


    裴知瀚勾起唇,眼角眉梢也绽放出一些笑意,“温钰浓,我发现我对你的误解很深。”


    “啊,什么?”


    他们其实没见过几次,谈不上深交,哪来的误解?


    “有没有人跟你说过,和男人出来,是不需要你自己掏钱的。”


    “为什么?我只知道天上不会掉馅饼。”书里讲得是命运暗中馈赠的礼物早已标好了价格,温钰浓有一番属于她自己的道理,“不让我花钱,总会让我用其他方式还回来吧。”


    快到张书记家时,裴知瀚才回答了她的问题,“今天你卖出去的珠宝我们三七分。”


    “哦,你三我七,那要跟我爸商量一下,这个我说了不算。”温钰浓认真思考过后又说:“那万一卖不出去呢?”


    “我七你三。”裴知瀚纠正她,至于卖不出去,不会有这种情况。


    “那我不做生意了呗。”她倒贴给他打工好了,衣服鞋子也不是她想要的,他这是强买强卖。


    “所以报价的时候,你想好了再开口。”


    一股灼热气流从温钰浓的胸腔直冲头顶,她攥紧了垂在身侧的手,抬头望着他,嘴唇翕动了一下才咬字清晰地开口。


    “裴先生,可能您对我们卖翡翠的有偏见。翡翠它是跟黄金不一样,不懂行的人一眼看不出价值,我们这一行也确实有很多老板看人下菜碟,一人一个价。”


    周遭空气沉重,她深吸一口气,“但我们‘泊翡珠宝’不是这样的商家,我们的客户很多都是回头客,一回生二回熟,既然买了就不可能不去比价。人又不是傻子,等买主事后回过味来,他们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被宰吗?”


    “温钰浓,你有些过于单纯了。”裴知瀚对她波澜壮阔的情绪无动于衷,他以为她是聪明人,早该明白做生意不可能永远都是这一套。


    这一刻他既希望她能想到这样的买卖是人情世故,不是多一个零少一个零的问题,又莫名期望她不是真的认同。


    “我们家是工厂出了货,综合考量后统一定的价,高货的报价可以在合理范围内上下浮动,但绝不是您说的那样。我不会砸自己的招牌,做生意讲究诚信,对吧,裴先生。”


    “倒是我的不对了。”


    他声音清浅,话出口也不算道歉。


    温钰浓看他面色依旧温和毫无愠色,觉得奇怪又惊异。


    裴知瀚不该是这么容易低头的人,他应该生气才对。毕竟自己也算是朽木不可雕也,想来也没有什么人敢这样忤逆他。


    只是温钰浓不后悔说那些话,买卖各有各的做法,她不点评他的对错,他也不该指摘她遵循的准则。


    男人嘛都好为人师,温泊松以前也爱说教,后面吵了几次这毛病才有好转。


    豪华轿车无声地滑过镂空雕花的巍峨铁门,道路两旁种着姿态优美的罗汉松,间隔着散发出柔和光晕的地灯。


    下车时,张书记和他太太已经热情的过来迎接他们。


    跟她想象中奢华的宴会不同,这更像是朋友之间的一顿简单朴素的饭局。


    张太太见到她似乎很惊喜,难掩八卦地问:“知瀚,铁树开花了呀,这是谁啊?”


    这个问题温钰浓没思考过,裴知瀚也不屑于花时间去想。


    他刚要开口,温钰浓抢先接了话:“张书记,张太太你们好。我叫温钰浓,裴先生他算我半个老师。”


    “想不到知瀚还有这雅兴,但怎么是‘半个’呢?”张太太拉了她的手往大厅走。


    “因为我经验不够,没把她教会。”裴知瀚和张书记跟在她们后面,他半调侃地回应了张太太的话。


    张太太特别亲切,知道她是做翡翠生意的以后,一个劲儿地往珠宝方面聊,之前做好的那些功课也根本没有派上用场。


    原来有意者是不需要特别引导的,卖东西也可以有姿态,愿者上钩才好谈价。


    这时的温钰浓只以为是张太太真感兴趣,没想过自己是靠着裴知瀚在狐假虎威。


    饭后她陪着张太太在花房聊天,一面墙的木质书架和满园的草木香气,正中间檀木书桌上放着抄了一半的《法华经》。


    这是极其雅致的生活。


    温泊松也爱喝茶,偶尔出口一两句佛语心得,以前还特意叮嘱过她没事多看多学,说就算做生意派不上用场也能静心养性。


    当时她只以为这个辩证唯物主义者遍地的新时代,这些早已过时。


    到后来,搞光学研究的梁云清送过她一本《金刚经》,在那之后她才用心去了解了佛家偈语。


    勉强懂得了一点所谓的神学,那不是迷信,更像是一种境界。


    她就着那本《法华经》对张太太说:“张太太,我听过一句‘身如芥子,心藏须弥’,应该就是出自《法华经》吧。裴先生说得对,您心胸开阔,境界高远,是小辈楷模呀,我得多向您学习。”


    “知瀚要是知道你给他加戏,回去可得说教你了。不过像你这样年轻的孩子,很少会有人对这些感兴趣。”张太太倒了茶推到她面前,“有时间带你见见我闺女,她能有你一半的本事我就心满意足了。”


    张太太的话,温钰浓听懂了一部分,一知半解已经够她侃侃而谈。


    接过茶,她笑着说:“张太太,您不知道,我以前学物理,学到最后多少懂了一点宇宙浩渺,人如微尘。”


    但其实,学物理的是梁云清,温钰浓只在PU上过几门与之有关的选修,还都是因为与他有关。


    这些宇宙观与修行论也都是梁云清曾经讲给她听的。


    裴知瀚与张书记叙完旧后便准备离开,来花房找她时,温钰浓正拿着手机跟张太太选翡翠。


    滔滔不绝地从色讲到种,再讲雕工和寓意,中间夹杂一些佛家道理。


    裴知瀚想,做生意她是稚嫩一些,但看人的眼光独到,懂得投其所好。


    其实她打电话来问这些太太们的喜好是极其越矩的行为,他不可能提前告知张太太信佛,他们的关系也远没有到那个地步。


    但今天她的表现来看,恐怕张太太是彻底误会了。


    他抬手敲了敲门,打断了两人的谈话,脸含笑意地说:“张太太,今夜叨扰了,我们改天再聚。”


    张太太起身送客,笑着回应,“知瀚你眼光好,温小姐实在有趣,以后我可得找你把人要过来多陪陪我了。”


    温钰浓已经走到裴知瀚身边,没曾想他忽然抬手,宛如长辈般轻拍了一下她的后脑,指腹的温度令她头皮发麻。


    头顶传来他清润笑声,“她人小鬼大的,不惹你烦心就万事大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