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空港的逃离与初见的微澜

作品:《燃情残响

    家里的寂静是有重量的。


    妻子林薇带着三岁的女儿朵朵回娘家已经两天了。最初二十四小时,李哲享受着久违的、无人打扰的自由。他可以把音响开到足够大,听那些林薇觉得“太吵”的摇滚乐;可以把书随手丢在沙发任何角落,而不用担心被念叨;可以深夜不睡,对着电脑屏幕发呆,而不必解释什么。


    但到了第二天下午,这种自由开始变质。巨大的空间里,只有他一个人的呼吸声和脚步声。墙壁似乎将外面的世界隔绝了,只留下一种被掏空后的、嗡嗡作响的空洞感。他尝试工作,邮件里的字句变得陌生而毫无意义;他打开电视,喧闹的综艺节目更像是对这片寂静的嘲讽。


    他站在客厅中央,环顾这个精心布置、充满生活痕迹的家——墙上的婚纱照里,他和林薇笑得标准而幸福;沙发上散落着朵朵的玩具;空气里似乎还残留着早餐时煎蛋的油烟味。一切都熟悉得令人窒息,又陌生得让他心慌。他忽然意识到,这种“独处”并非他渴望的解脱,而更像一面镜子,映照出他按部就班的生活之下,某种连自己都未曾清晰察觉的失落。


    一种强烈的、想要逃离的冲动攫住了他。


    去哪里?不知道。做什么?没想法。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抓起车钥匙和那个几乎没装什么的背包,驱车驶向了机场。目的地?不重要。他需要的是一个符号,一个打破日常轨道的动作。


    国际机场永远是人潮的漩涡。巨大的航班信息屏不断刷新着世界各地的名字,像一场永不停歇的、关于远方的诱惑。李哲站在屏幕下,感觉自己像一颗被随意抛掷的沙子。他闭上眼睛,摒除杂念,手指在空气中随意一划,然后睁开。


    指尖仿佛无意中点向了一个名字:雨江。


    一个听起来就湿润、朦胧,带着些许诗意的西南小城。他甚至没去看具体航班时间,就直接走向了购票柜台。像一个交出自主权的囚徒,将选择权交给了随机性。


    拿到登机牌,距离起飞还有两个多小时。他在喧闹的候机厅里找了个位置坐下,试图用手机里无关紧要的新闻淹没内心的纷乱。他点了一杯美式咖啡,滚烫的液体滑过喉咙,带来一丝虚假的慰藉。


    就在这时,意外发生了。


    一个拖着登机箱的匆忙身影从他身边掠过,箱轮猛地勾住了他放在脚边的背包带子。他身体一晃,手中的咖啡杯脱手飞出,深褐色的液体在空中划出一道狼狈的弧线,精准地泼洒在他米色休闲裤的膝盖到大腿位置,迅速晕开一片深色的、黏腻的污渍。


    “啊!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一个带着明显慌乱和歉意的女声在他头顶响起。


    李哲抬起头,一股愠怒刚要升起,却在接触到对方眼神的瞬间,卡在了喉咙里。


    那是一个看起来三十五六岁的女人,穿着一条素雅的浅蓝色连衣裙,外搭一件米白色针织开衫。她的头发松松地挽在脑后,露出光洁的额头和纤细的脖颈。她的眼睛很大,瞳仁是清亮的褐色,此刻因为歉意和些许尴尬,微微睁大,像受惊的小鹿。她的气质是温婉的,书卷气的,与这喧闹的机场显得有些格格不入。


    让李哲瞬间平息怒火的,并非仅仅是她的外貌,更是她接下来的行动。她没有像许多人那样,只是站在原地连声道歉,她先是立刻从随身的帆布包里掏出一包未开封的湿巾,迅速撕开,递给他几张,“先擦一下。”


    然后,没等李哲回应,她小跑着奔向不远处的便利店。李哲看着她略显匆忙却并不狼狈的背影,一时间忘了反应。很快,她拿着一瓶矿泉水和一包崭新的纸巾回来了。


    “试试用冷水冲一下,或许能淡化一些。”她微微喘着气,将水和纸巾递过来,语气里的真诚和行动上的周到,像一阵温和的风,吹散了李哲心头最后一丝不快。


    “没关系,意外而已。”他接过东西,声音出乎自己意料的平和。他拧开矿泉水,慢慢冲洗着裤子上那片狼藉,冰凉的触感透过布料传到皮肤。


    “真的太抱歉了,我赶时间,没注意看路……”她再次道歉,脸上泛着淡淡的红晕。


    “真的没事。”李哲抬起头,对她笑了笑,试图缓解她的尴尬,“看样子,你也是出差?”


    “嗯,去雨江,参加一个学术会议。”她松了口气,也回以一个浅浅的微笑,“你呢?也是去雨江?”


    “算是吧,”李哲含糊地回答,他无法解释自己这趟“随机旅行”的动机,“去……散散心。”


    “雨江是个好地方,很适合散心。”她点点头,眼神里流露出一种了然,似乎理解了他未说出口的潜台词。


    简单的几句交谈,气氛变得自然而舒缓。他知道她叫苏晴,是一名大学文学讲师。她则知道他叫李哲,从事……他简单地说“设计相关”,没有细说。他们都没有深入打探对方生活的意图,保持着初次相识恰到好处的距离。


    广播里响起了前往雨江的航班登机提示,打破了这短暂的交流。


    “那……登机口见了。”苏晴拉起行李箱,微笑着说道。


    “好,登机口见。”李哲点头。


    看着她汇入人流的身影,李哲低头看了看裤子上那片经过冲洗、颜色变浅但依然明显的污渍,无奈地笑了笑。然而,奇怪的是,他心里并没有任何烦躁,反而残留着一种被细心对待后的微温。那个叫苏晴的女人,她的歉意、她的行动、她交谈时专注的眼神,都像一颗投入心湖的小石子,漾开了一圈浅浅的、不易察觉的涟漪。


    这趟突如其来的旅程,似乎从一开始,就蒙上了一层不同于寻常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