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南洋篇-拆船厂

作品:《第一纪

    待凌依依走后,页目向不好意思支吾道:“荣叔,我同伴他仍是不省人事,能否未来几天......”


    船医道:“正要和你说这事哩!”


    页目向以为他应允,惊喜之余就要道谢。


    “刚听水手们通知,庆祥号后天又要出海了,你看......”船医心善,并未把话挑明。


    页目向问道:“哎?可是不是今日才刚靠岸......”


    船医笑着解释:“庆祥号本来就是空放来的北城港,专门来装货,运往北境。”


    页目向惊讶道:“北境?此去四五千里地,十分遥远呢!”


    “是哩!或许年底才能抵达,汪先生说干脆就在那过完年再回!”船医笑道,“那边老板订了个大单子,托了几十家船队一齐来运。”


    “运的什么货物,这么兴师动众?”


    “粮食,北境天寒地冻,不怎么产粮。兴许是今年入冬早,收成不好,订单较往年更多。”


    页目向思索片刻,如此确实不好再叨扰人家,便问:“荣叔,那你知道有什么投宿的好去处?设施环境不要紧,最好能便宜些。”


    “要论便宜倒是好找,就怕你住不惯。”


    页目向喜道:“不妨事,不过凑合睡几天。”


    船医摇头道:“你还是先随我去看一遭,再做决定不迟。”


    页目向跟着荣叔,像是到了一处贫民窟,一眼望去黑压压一片——是铁皮、是渔网,无数临时搭建的木棚摇曳着微弱的烛火。


    天色尽暗,鱼腥味愈重,页目向几乎是踩在橡胶与碎块上,艰难穿过那条勉强堪称为路的缝隙。


    “这地便宜,只要与屋主人说好,收你十枚银福珠,管住十天半个月都行。”


    页目向偷偷往棚屋内瞥了一眼:都是些男人,只穿了条裤衩,横叉竖仰地躺在木板支起的床上。


    见页目向面露不适,船医笑道:“错了,不住这儿,还得往里去。”


    页目向皱眉道:“这里是什么地方?”


    “拆船厂,那些都是拆船工。”船医边说着,指着前面略微体面些的砖屋,“那处就是了。”


    他继续说着:“沿着海岸好几十里都是拆船厂!里面细划成了几十个片区,这屋子就是本片区船坞老大的,专门供给临时过路的杂工、水手,所以收费十分便宜。”


    二人走进砖屋,屋内倒是较外边略整洁一些——一人一床铺,还有些小箱柜装些体己物品。


    页目向瞧着也能住人,便点头称好。


    荣叔提醒道:“你在这儿住别的没啥,万千盯紧好钱袋。”


    话音未落,就有一丰满女人闯了进来,上下打量着页目向与荣叔,像是下定主意般,突然逮过页目向胳膊,笑吟吟地要带他往别处去。


    页目向不知所措,忙道:“荣叔,这是?”


    荣叔在一旁笑得挺不起腰,还是主人家出面解围:“麦提,你站住!”


    见麦提仍不松手,主人家上前拨开二人:“人家多大的孩子?你就这样!回去!”


    他们说的是南洋方言,页目向听不懂。荣叔笑过,才缓缓道:“他把你当作恩客了!”


    页目向仍是一脸狐疑,等主人家吆喝着把麦提请出去,荣叔才笑着解释:“麦提是男人,是这片区唯一一个巴比伦!”


    “巴比伦?”


    “哎,就是......妓。”页目向难以置信,荣叔赶忙示意噤声,仍笑道,“修船工都是男的,总有泻火的时候。”


    正此时主人家又返身回来,对二人道:“两人?住几天?”


    荣叔确实是个热心肠,又替他去与主人家说情,好不容易才讲下价格,“小兄弟你快过来,还不谢谢关老大!”


    “谢谢关老大。”


    关老大听出他口音:“巴蜀府的?”


    “正是。”


    “那我们还算得上半个老乡。”关老大语气冷冰冰的,并不像在寒暄,“我婆娘是那边的。”


    “那尊夫人......”


    关老大平静道:“跑了。”


    荣叔正怕他提起,连忙打岔:“老大你接着忙,我带小伙子回去接人,还得劳烦老大多留心照顾了。”说着就拽过页目向往屋外去。


    等他们又走上那条无处下脚的路,荣叔半带埋怨半似玩笑:“好端端的,提他婆娘做什么?”


    “也不怨你。是老大他福薄,好不容易混上个船工头头,这才娶上婆娘,也没等她为自己添个一男半女的......”他随手指着那些闪着漆黑烛光的棚屋,“瞧瞧这里多少男人,都指着在拆船厂发财哩!”


    关老大的事似乎触动到荣叔,他自顾自说了许多感慨之言,只是页目向无法体会,他回望着乱麻一样的棚屋群,反倒生出另样的思乡之情。


    “神明保佑,一定要平安无事。”


    回到庆祥号后,船医将斯堪曼托起,搭在页目向肩上。页目向使劲将他背起,船医担忧道:“能行吗?要不再叫个水手,帮忙抬过去?”


    页目向仍道:“已经十分麻烦各位了,我可以背过去。”


    荣叔到底好心:“天也黑尽了,我去与你打盏灯。”


    碎石、锋利的贝壳、滑溜溜的海藻,道路总归不平坦。斯堪曼本就比他高大,页目向磕磕绊绊,几次都险些摔倒。荣叔在旁反复劝道不必勉强。他却突然十分倔强,或许是要同自己和解,亦像在证明什么,硬是撑过这一段路。


    关老大见着背来一人,好奇问道:“他怎么了?”


    荣叔道:“不知得了什么病,始终昏迷不醒。”


    “你也看不出来?”关老大皱眉,“别是什么传染病就行。”


    此时相邻的几张床铺的租客都已回来,他们以一种近乎侵略性的眼神,上下打量着那两朵白皙娇嫩的花。页目向被看得发毛,记起荣叔叮嘱,将乾坤袋怼进内揣包深处。


    荣叔与关老大闲聊一阵便说要回去。页目向送他走后,回到床边,手脚与目光却也不知往哪儿放,急忙盖被假寐,忽然又睁眼,望着斯堪曼那安详的睡颜,无奈苦笑。


    页目向从未觉得寂夜如此漫长,他只觉得心脏像被挤压,大脑像被炙烤,恍惚又能见着人影,像是在舍源镇,伙伴与家人都在跟前,不时添被,还在说着关切的话语。


    他肯定自己并未睡去,眯着眼睛略微张望,一时分不清现实梦境。


    当天空略一露白,页目向便睁眼起床,他试探着晃了晃斯堪曼,见对方仍无动静,心下失望,便出门去。天边是厚积的云,太阳藏在云后,偶尔倾下几缕颜色,又被迅速填埋。


    潮汐带来海风的味道,咸湿酸涩。今日看不见日出了。


    没过多时,棚屋里的人也活动起来,齐刷刷地往海边去。


    页目向大致扫视一圈,果真都是男人,看上去年纪都已老大,竟然还在为着讨媳妇的事奔波。


    页目向来到总督府,向一名警员提及志愿文书一事。


    对方听了,起初很乐意,随即却又犯难:“也不成,你无品无阶的,万一听去什么机密……这样吧,我去印套制式表格,若等下有人报官,你只管负责分发与收缴,其余的可不敢让你插手。”


    言罢,他又觉得此人无用,眉头一皱,面露不悦,又补上一句:“对了,手脚可得规矩些,别怪我没事先招呼。”


    页目向是听了凌依依建议才来志愿帮忙,并不与他一般见识。


    来总督府报官的人并不少,页目向扮作向导,分发表格,带他们前往各厅。虽是微不足道的帮助,仍可借由安慰自己那颗焦躁不安的心。


    他只盼着爷爷能早日回信,盼着斯堪曼突然醒来,盼着总督府或是飞鹰会能够带回好消息。


    他在总督府忙活了一整天,也没得见凌依依。给他派活的小警员戏谑道:“大......副警长她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你凭什么脸面,单要处理你一个人事情?”


    页目向不与他多言,挨到府厅关门,才肯确信今日真的没有消息。


    总督府与三辖司法厅相去不远。页目向刚出府厅不久,便又听见有人唤道:“页先生!”不用说,定是司愈。


    页目向也朝司愈疾步走去,急道:“司小姐,可是有什么进展了?”


    司愈尴尬摇头:“我今日正好要去寻林先生,突然见您又从总督府出来,是林先生那边也未能帮上忙吗?”


    页目向又与她解释一番,司愈叹道:“果真难办。”


    “对了,我如今搬了住处,白天都在总督府,晚上暂居四十二区拆船厂砖房。您方便的话,记得与林先生说明。若有进展,一定派人通知我,万分感谢!”


    司愈瞪大眼睛,难以置信:“拆船厂?怎么会搬去那儿?”


    “不瞒您,中途节外生枝太多,盘缠已快用尽,只能找个地方暂时落脚。”


    司愈也一脸担忧:“唉!若要是再拖下去......”


    与司愈告别后,页目向匆匆回到拆船厂,刚一进屋,却见许多人围在斯堪曼床前。


    他们见着页目向回来,忙招呼道:“侬回来咧。”


    页目向转头看向关老大,关老大道:“他们年纪与你差不多大,听说你来了,以为多了个玩伴,就都来看你。”


    页目向端视他们,哪像与自己同龄——满口黄牙、手脚遍布老茧,木讷的眼神像蒙了层油纸,往年轻了说,也得年长自己七八岁。他们操着浓重的南洋口音,根本不晓得在说什么。


    “瓦十四,侬多大?”


    “招媳妇毋得瓦?”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像夏日里困在船舱的蚊蝇。见页目向的眉毛拧成一团,关老大不禁失笑,逐字替他翻译。


    好不容易送走这帮“小家伙”,页目向不禁感慨:“这么小就出来务工!”


    关老大哼道:“不算小,若在班尼、南岛,这岁数,该有娃了!”


    页目向暗自惊叹,忽然问道:“那他们......都已经为人父母了?”


    关老大轻笑道:“倒也未必。刚刚那里边,就小印子娶了婆娘。”


    “哪一个?”


    “就眼睛有疮的那个。他婆娘刚怀上,也就出来了。”关老大抽着旱烟,一股子味熏得页目向鼻子疼。“找媳妇、养媳妇,生个儿子再找儿媳妇,哼!男人一辈子,也就这样了。”


    页目向怕又提及对方伤疤,含糊地应了一声,查看斯堪曼情况去了。


    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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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日,页目向又要往总督府去,关老大喊住他:“你去哪儿?荣叔他们今朝出海,你也不送送?”


    “差些忘了!多谢关老大提醒!”荣叔待他极好,如今起航,他自然该去送。


    “这几天天气都不好,阴沉沉的。”他正说着,从柜台里取出一枚石刻印章。


    “这是什么?”


    “太平章,送他压舱用。”


    页目向不语,他也想送些什么,只是手头已十分不宽裕。


    关老大道:“你往海边寻块好看的石头,也能当压舱用。”


    页目向闻言大悟,往砾石滩去了。


    海滩上站着密密麻麻的人,他们低头翻着沙子,像在赶海,忽而又抬头,望着海平面,又像是在等着什么。


    页目向好不容易挑了块浑圆的卵石,回去路上又见着昨晚那群“小家伙”。


    他们热情地打着招呼,页目向听不懂,只能尴尬点头回应。


    “侬瓦哪克?”


    页目向皱眉摇头,对方像是明白,遂一字一句地念白。页目向这才会意,于是说起要去送人。


    “小家伙们”嚷着也要跟去。页目向无法,任凭他们跟着,又回到关老大那儿。


    关老大见着也不拦,好几天没有冲滩的废船了,这帮年轻人最是不安分,倒不如让他们有些事做。


    一行人到达码头,庆祥号明显吃水很深了,水手还在抢最后几箱货。大副站在船头盯着水手干活,并不允许这闲散人等上船。


    荣叔听说他们专程来送别,忙下船来迎,见关老大与页目向还带着礼物,笑道:“到底是你们有心哩!”


    未来得及多说几句,路过的水手便扬声催促:“荣叔,上船啦!”


    “知道了。”荣叔应了一声,抬头望了望阴云密布的天,“你们也快回去吧,这几日天气不大好,怕是要沿岸航行,不定又要耽误多久。”


    “一帆风顺!”


    “路途平安!”


    几人落下最后一声祝福,转身走向岸上。


    页目向急着要去总督府,正要与关老大作别,忽见着关老大猛拍了小印子一巴掌,骂道:“没良心的东西!咒什么呢!”


    页目向惊讶问道:“怎么了?”


    关老大怒道:“他小子说:‘要这些船都没了就不愁活计了!’人家与你有仇怎的!不像话的小鳖崽子!”


    页目向含糊调解了几句,与他们在码头分别。而今天,他仍旧未能见到凌依依。


    “林先生也不在?”页目向又寻到林凯文宅邸。


    仆人答道:“林先生上午便出去了,之后就再没回来过。”


    页目向点头称好,只得暂且离开。他在北城港已耗了三天,而一无所获,心情愈发焦急,望着那茫茫的海愣得发神。


    若是寒尘越在......寒前辈!他急忙取出吊坠,冲着吊坠长嚎了几声,可惜并无回音。他只觉得周身无力,连凭吊着的那口气亦要散掉,昏沉沉往拆船厂游去。


    关老大的砖房前不知为何围了许多人,也不知在嚷嚷什么。页目向顿觉不妙,急忙排开众人,挤进屋去。


    关老大依旧端坐在柜台后,叼着旱烟,面色十分难堪。他见着页目向回来,冷冷道:“看你干的好事!”


    页目向心中忐忑,随他进去里卧。只见斯堪曼身边,几条汉子横七竖八地昏睡在地,其中就有小印子。


    一旁还有几人正唏嘘叹气,他们瞧见页目向,互递了个眼神,一拥过来拉扯,唾沫星子溅了他一身。


    关老大拨开他们,仍攥紧着拳头:“早就问过你们,怎么还瞒着我!”


    “老荣头也刁滑起来了!合起伙来骗我!”


    他并不给页目向开口的机会,指着斯堪曼,怒道:“你带着他一起,滚出四十二区!”


    围观的汉子依旧说些听不明白的话:“侬将作,小印子瓦得啦?”


    倒是也有字正腔圆的:“不能放他走!谁给他们治病!”


    关老大喝令道:“他两个朝夕相处的,就不怕留在这儿把咱都染上这怪病?”


    “病?”页目向恍然大悟,“他并非是得了......”


    关老大打断道:“那小印子他们几个怎么也昏了一天?”


    页目向闻言就要去查看小印子等人的情况,又被围观汉子拦住,他高声喊道:“老大,我同伴并非得了什么传染病,你且让我看看小印子他们,或许能知晓原因!”


    关老大将信将疑,还没等他发话,页目向猛力挣开拦路汉子,俯身探查小印子等人。


    他指腹搭上其颈侧,只觉呼吸平稳,脉搏强健,安详熟睡一般。目光一转,又瞥见斯堪曼的整只胳膊无力地垂落床沿——而那枚黄晶银戒在他指上闪烁着妖异的光。


    关老大目不转睛地盯着页目向,期待他真能有所发现,可惜——“立刻给老子滚出去。”


    “厂头!那小印子他们呢?小印子还要养娃呢!”


    关老大骂道:“算他娘命不好!能怎地?往后把东屋围了,闲杂人等不许再进!都滚!”见他动怒,众人都不敢再劝。


    页目向无奈苦笑,只得又背起斯堪曼,别开那群可怜人,观着黑潮滚滚,不知去往何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