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2章 棉花墙与玻璃刺
作品:《从小镇科员到权力巅峰》 县政府三楼,一间不起眼的小型会议室。
与陈铭那间宽敞明亮、足以俯瞰半个县城的办公室相比,这里显得有些局促和陈旧。
长条形的会议桌上,摆着几个搪瓷茶杯,空气里飘着一股淡淡的茶垢和老旧木材混合的气味。
这是陈铭特意选择的地方。
他要在这里,见一见自己未来一段时间内,名义上的“兵”。
林薇将一份刚刚打印好的名单递到陈铭手上,上面罗列着今天与会人员的姓名和职务。
教育局局长,王德发。
卫生局局长,刘建军。
档案局局长,孙卫民。
信访办主任,周立。
每一个名字后面,都跟着一串长长的履历,最年轻的一个,也已经在正科级的位置上,待了超过八年。
都是“老同志”了。
陈铭的目光在名单上缓缓扫过,嘴角勾起一抹意味不明的弧度。
上午九点半,会议室的门被推开,几个身影鱼贯而入。
为首的是一个头发稀疏、挺着肚子的中年男人,正是教育局长王德发。他一进来,脸上就堆满了热情的笑容,主动伸出双手。
“陈县长!哎呀,早就盼着您来给我们指导工作了!”
“王局长客气了。”陈铭站起身,和他握了握手,态度谦和。
紧随其后的,是卫生局长刘建军和信访办主任周立,两人脸上也都挂着相似的,充满了套路感的恭敬。
只有档案局长孙卫民,走在最后,神情淡然,只是冲着陈铭点了点头,便自顾自地找了个角落坐下,仿佛今天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人到齐后,陈铭示意林薇关上门。
他没有坐到主位上,而是拉开一张椅子,坐在了长桌的侧面,与众人平齐。
这个小小的举动,让几位局长眼神交汇,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一丝了然。
“各位局长,各位主任,今天请大家来,没别的事。”陈铭的开场白很直接,姿态也放得很低,“我刚到这个岗位,对大家分管的工作,都是门外汉。所以今天主要是来向大家学习的,希望在今后的工作中,各位老大哥能多多支持,多多指点。”
一番话说得客气又诚恳,让人挑不出半点毛病。
“陈县长您太谦虚了!您可是我们平江县的英雄,我们都指望着在您的带领下,开创工作新局面呢!”王德发立刻接话,一顶高帽子先送了上来。
陈铭笑了笑,不置可否。
“客套话就不多说了。”他摆了摆手,切入正题,“今天想听一听,大家近期工作的重点,以及工作中,都存在哪些实际的困难。大家畅所欲言,不要有顾虑。”
话音落下,会议室里出现了短暂的沉默。
片刻之后,教育局长王德发率先清了清嗓子,脸上热情的笑容瞬间被一片愁云惨雾所取代。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陈县长,您既然问到困难,那我就跟您交个实底。”
“我们教育口的困难,那真是……千头万绪,一言难尽啊!”
他开始诉苦,声音里充满了无奈和委屈。
“别的先不说,就说经费!每年拨下来的那点钱,给老师们发完工资就所剩无几。下面几十所中小学,还有十几所是八十年代建的危楼,修修补补又是一年,哪还有钱搞什么多媒体教学、现代化设备?”
“还有教师待遇,留不住人啊!年轻老师来了,干两年就想方设法往市里考,往沿海跑。我们这,快成人家的人才培训基地了!”
王德发越说越激动,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
他话音刚落,卫生局长刘建军立刻跟上,脸上的表情比王德发还要沉痛。
“王局长说的,我感同身受啊!我们卫生系统,更是难上加难!”
“医患矛盾!陈县长,您是不知道,现在的一线医生护士,工作压力有多大!每天累死累活不说,还要提防着患者家属的拳头!上个月,县医院就又出了一起,家属因为排队时间长,把一个刚毕业的小护士给打伤了!”
“人员编制也是个大问题,一个萝卜一个坑,护士比医生还少,长期超负荷运转。我们打报告申请了几年了,一直批不下来。”
两个“困难户”表演完毕,信访办主任周立也接过了话茬,他直接将一摞厚厚的卷宗放到了桌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陈县长,我们信访办的困难,都在这儿了。”他苦笑着说,“全是陈年旧案,历史遗留问题。有的是九十年代的征地补偿没落实,有的是前几年的企业改制纠纷。当事人都换了好几茬,想查都无从查起。我们是心有余而力不足啊!”
一时间,整个会议室仿佛成了一场比惨大会。
最后,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从头到尾一言不发的档案局长孙卫民身上。
孙卫民慢悠悠地端起茶杯,吹了吹浮沫,淡淡地说道:“我们档案局没什么困难,一切安好,工作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
这句“一切安好”,比哭穷和诉苦,更加拒人于千里之外。
陈铭静静地听着,脸上始终挂着温和的微笑,没有插话,也没有打断。
等所有人都说完了,他才不紧不慢地开口。
“大家的困难,我都听到了,也记下了。”
他话锋一转,目光落在了孙卫民身上。
“孙局长,我前几天看了一篇报道,说南方一些发达地区,正在搞档案数字化建设,把所有纸质档案扫描成电子版,建立数据库,不仅方便查阅,也更利于长久保存。我觉得这个思路很好,我们平江县,是不是也可以搞一个试点?”
孙卫民眼皮抬了一下,脸上露出“我就知道”的表情。
他立刻点头称是:“陈县长的想法非常有前瞻性!我们局里也曾经讨论过。”
紧接着,一个巨大的“但是”来了。
“但是,这项工作技术要求高,设备投入大,我们局里没有懂技术的专业人才,更没有这笔专项预算。而且,全县的档案浩如烟海,真要全部数字化,恐怕需要一个非常庞大的工作组,还得协调各个单位配合,这个……需要从长计议,长期调研啊。”
陈铭又转向刘建军。
“刘局长,关于医患矛盾,我们是不是可以考虑引入第三方调解机制?成立一个由律师、退休老干部、人大代表组成的调解委员会,在矛盾发生初期就介入,避免激化。”
刘建军一拍大腿,满脸赞同。
“高!陈县长这招实在是高!专业的人干专业的事,绝对能缓解我们医院的压力!”
然后,他话锋一转。
“不过呢,这个委员会的牵头单位,应该是司法局还是我们卫生局?人员构成怎么定?经费从哪里出?这牵涉的部门太广了,我们一个局可协调不下来。我看,这事得由县政府层面牵头,成立一个高级别的领导小组才行。”
一句话,又把皮球,干干净净地踢回了陈铭自己脚下。
整个会议,就像是一场精心编排的太极推手。
无论陈铭打出怎样具体、怎样具有建设性的拳,都会被他们用“经费不足”、“技术不熟”、“协调困难”、“需要调研”这些柔软却又坚韧的招式,不着痕迹地化解掉。
他们织成了一面巨大的,密不透风的棉花墙。
让陈铭所有的力量,都消弭于无形,感受到的,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无力感。
会议室里的空气,在这一来一回的交锋中,变得微妙起来。
几位局长表面上恭敬无比,眼底深处,却都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慢与试探。
他们在用这种方式,告诉这位年轻得过分的副县长:这里的水,很深,不是你一个毛头小子想搅动,就能搅动的。
陈铭终于不再提问。
他端起茶杯,轻轻呷了一口,会议室里安静得只剩下他吞咽茶水的声音。
许久,他放下茶杯,脸上重新露出了微笑,那笑容,却让在座的几个老油条,心中莫名地微微一凛。
“看来大家困难都不少。”
他的声音依旧平淡温和,却少了几分客气,多了几分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但困难不是不作为的理由。在其位,谋其政,希望下次会议,我能听到一些解决方案,而不是问题清单。”
说完,他站起身。
“今天就到这里,散会。”
没有一句废话,陈铭转身便走出了会议室,留下几个面面相觑的局长。
回到办公室,林薇立刻跟了进来,脸上写满了不忿与担忧。
“陈县长,他们这……这分明就是联合起来,阳奉阴违!”
“我看到了。”陈铭的语气平静得可怕。
他走到那张巨大的办公桌后,眼神里古井无波,看不出喜怒。
他沉默了片刻,忽然对林薇说道:“小薇,帮我个忙。”
“您说!”
陈铭的手指,在光滑的桌面上轻轻叩击着,发出的声音,沉稳而富有节奏,像一柄即将落下的法槌。
“把教育局、卫生局、档案局、信访办,这四个部门,近三年的所有工作报告、财务预算和项目审批文件,全部给我找来。”
他的目光,望向窗外。
“一份都不要漏。”
想用棉花墙困住我?
那我就要从这棉花里,找到那根足以刺穿一切的,玻璃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