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双生
作品:《择栀》 咖啡厅的冷气很足。
章择如坠寒潭,呆呆地坐在那里,很久都没有动。
他需要一些时间,才能理解“沈栀已经不在了”这句话的意思。
心脏仿佛被瞬间挖空了,是难过到连眼泪都流不出来的程度。
沈舒说。
她死在了十八周岁的生日那天,一个无比燥热的夏夜。
少女的青春走到了尾声,本该要踏入新的旅途,却发生了戏剧化的意外。
那是高考后的七月末。
沈栀发挥稳定,考上了心仪的大学,而沈舒的成绩,离保底院校还差一截。父母面对两份天差地别的成绩单,忍不住念叨了两句,本就因失利憋了委屈的妹妹瞬间跟父母吵得不可开交,最后摔门而出。
沈舒的性子和沈栀截然不同,安安静静的,不像姐姐那样能说会道。从小到大,她总觉得所有人都更喜欢沈栀。
那天晚上,她漫无目的地走了很久很久,最后停在了小时候常和姐姐一起玩的江边,她坐在岸边,对着静静流淌的江水发呆。
或许双胞胎之间,真的存在某种感应。
沈舒并不完全了解姐姐,但沈栀总能找到她。
就像小时候玩捉迷藏,或是她闹别扭躲起来时,姐姐都是很快就出现在她眼前。
不到半小时,一阵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沈栀提着一袋冰啤酒在她身边坐下,递过去一罐,漫不经心地说起她们小时候的事。
“记得吗,”沈栀望着江面,抬手指向十几米外的江滩,“你七岁那年,为了捡一颗滚到滩边的玻璃珠,差点滑进江里。”
沈舒没应声,只是仰头抿了口啤酒,苦涩的气泡在舌尖炸开,久久不散。
她当然记得。
那时候,有道小小的身躯奋不顾身地扑过来,死死拽住她的衣角。后来她才看到,姐姐的手腕被岸边的石头划开了一道皮肉模糊的小口子。
“还有一次,小学三年级,我发烧请假。”沈栀继续说着,轻柔的声音被夜风缓缓吹散,“你放学回来,说你在校门口小卖部抽盲袋,抽到了最喜欢的宝可梦卡,还特意把皮卡丘那张放在我的床头,说它会保佑我快点好起来。”
沈栀转过头,眼里有浅浅的笑意,“那张皮卡丘,我一直夹在学生证里。总觉得能顺利考上志愿,一定也有它的功劳。”
夜风拂动树梢,沙沙作响。
沈舒眨了眨眼,望向姐姐被江风吹乱的发丝。
明明是一样的眉眼,可当目光落在姐姐脸上时,总会觉得她身上带着点无法言喻的吸引力。
“为什么我们长得一样,却这么不同呢?”她忽然问。
她羡慕姐姐的自信骄傲,羡慕她身边总有许许多多的朋友,连大人们看姐姐的眼神都带着藏不住的偏爱。有好几次,她甚至会想,要是能和姐姐互换身份就好了,那样是不是就能拥有那些她没有的东西。
沈栀伸出手,像小时候每次安慰她那样,轻轻揉了揉她的头发。
“小舒。”她的语气里带着沈栀独有的那种坚定,“你就是你,是全世界独一无二的沈舒。为什么要和我一样?”
“不要因为任何人否定自己。没有人希望你变成沈栀,你只要好好做自己,好好长大,这就是所有人对你最大的期望。”
沈舒感觉眼眶猛地一热,低下头不再说话。
那一刻她好像有些明白了。明白为什么大家都喜欢姐姐,其实就连她自己,也是这样喜欢着姐姐。
因为沈栀就是沈栀。
只要靠近她,就会感觉到温暖。
这一晚解开了沈舒多年的心结,却也成了她余生辗转难眠的噩梦。
如果时间能倒流,她一定不会在那一晚闹脾气。
后来,夜深了些。
她们沿着江边小路往回走的时候遇到了一个醉醺醺的男人。
那人摇摇晃晃地挡住去路,不容反抗地抓住了沈栀的手腕。
她一边挣脱,一边把沈舒往后推,不由分说地让她跑出去喊人。
夜深人静。
沈舒惊慌失措地往前跑,耳旁全是自己的心跳声。她在空荡荡的街边呼喊很久,终于遇到一个路人。
她浑身冷汗,满脸都是惊吓的泪,语无伦次地说清位置后,又拉着人拼命往回跑。
很多年后,沈舒依然不敢回想那一幕。
等她回去时,江畔早已空无一人。水面上泛着一圈圈涟漪,在路灯下缓缓荡漾。
人生中的意外,总是发生得猝不及防。
接近凌晨时,救援人员才赶到。整整打捞了一夜,终于找到了姐姐。
父母几乎一夜白了头,葬礼那天,母亲哭到晕厥。从失去沈栀的那一刻,曾经充满欢声笑语的家里就只剩下漫长的沉默,和窒息的压抑。
所有人都沉浸在浓郁的悲伤里,怎么也走不出来。
时间一点点流逝,从未停止。
半个月后的黄昏,沈舒走进姐姐的房间。干净的书桌上堆着几本没看完的小说,书柜中藏着一本很厚的笔记本,里边写满了少女心事。
她在密密麻麻的文字中,看见了另一个沈栀,发现了她不为人知的小秘密。
她在某一页写到,“我后悔了,如果那天能把心意告诉你就好了。”
“很多年以后,我们还会再见面吗?”
“章择,我很想你。”
沈栀积极乐观,勇敢真诚地爱着所有人,可面对特定的人却也胆小焦虑,始终没有跨出那一步。
她的心意,大概永远不会被他发现了。
书页中夹着一张偷拍的男生侧脸。
是一个很帅的男生,正是沈栀那些字句行间的主人。
最后。
沈舒像一具失去灵魂的躯体,站在镜前,对着镜中的自己看了很久很久。
她眨了眨眼,等反应过来时,已经换上姐姐平时爱穿的那条白裙子。
沈舒对着镜子,轻轻地,扯出了一个沈栀式的、张扬而骄傲的微笑。
温热的眼泪,就在这时悄无声息地滑落下来。
明明很像,她们几乎一模一样。
“小栀……是你回来了吗?”
母亲推门进来,突然冲过来紧紧抱住她,脸上是那种带着失而复得的喜悦与恍惚。
沈舒站在原地,默默替姐姐感受着这个颤抖又重若千钧的拥抱。母亲在她怀中哭得撕心裂肺,那片单薄的肩膀很快就被泪水浸湿。
窗外,漫天的晚霞红得像一场虚幻的童话梦。
“妈妈。”
“我代替姐姐活下去,好不好?”她轻声问,声音哽咽。
从那天起,她开始学姐姐的样子扎高马尾,用姐姐珍爱的那支HelloKitty粉色水笔,在作业本上一笔一画写下“沈栀”的名字。
她把自己活成了沈栀的样子。
仿佛这样,心里的愧疚自责就能减轻一点点。
仿佛这样,姐姐就从未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