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 20 章
作品:《零九》 "是的,你们,自由了。"
这句话在死寂的仓库中回荡。
人们依然不敢动弹,一个失去左臂的中年人,第一个鼓起勇气,拖着虚弱的身子踉跄着走向门口。
他每走一步都要回头看看同伴,仿佛在确认这不是一场梦。
当他颤抖着迈出仓库大门,外面没有r国士兵,周围静悄悄的,冬日的阳光洒在他苍白的脸上时,他突然停下脚步,仰起头,泪水无声地滑落。
这一刻,其他人才开始相信,相互搀扶着走出来。
一个瘦小的男孩紧紧抓着母亲的衣角,怯生生地问:"娘,我们真的...真的可以走了吗?"
那位母亲哽咽着说不出话,将孩子紧紧搂在怀里。
林九没有再去管这些人,她还有一件事要去做,转身走向了一栋三层高的小楼。
与此同时,一公里外的白桦林间。
游击队长陈铁柱缓缓放下望远镜,镜筒上冰冷的金属触感让他一凛。他用力搓了搓冻得发紫的指关节,呵出一口白气。
在他身后,百余名队员静伏在初冬萧瑟的林地中。
他们身披简陋的伪装,与灰褐色的树干冻土融为一体,如同一群雕塑,唯有口鼻间呵出的白雾,证明这是活生生的战士。
“大队长。”
一个身披枯草伪装的身影敏捷地从灌木丛中钻出。
侦察兵小刘的脸已冻得青紫,声音不由自主地打着颤,“情况……不对劲。黑星基地那边刚才突然拉响了警报,可我亲眼看见……哨塔上的卫兵,直接就栽了下去,再没起来过。”
陈铁柱拧开军用水壶,灌了一口。
壶中的水早已凉透,那股寒意从喉咙直坠而沉入胃底。
他的思绪回到三天前——已被组织追认为烈士的战友刘大同,竟奇迹般地活着回来了。
他带回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消息:许多昔日被捕的志愿军战友并未被处决,而是被R军秘密关押在这个看似不起眼的驻地,进行着惨无人道的人体实验。
于是组织上发布了眼下这次,近乎不可能的营救任务。
“一千多号驻军,二十多个军官,三十多个穿白大褂的……”。
陈铁柱喃喃自语,冻僵的手狠狠砸了一下身旁的树干,烦躁地低吼,“这仗咋打嘛!咋打嘛!”
他用力揉搓了一把被寒风吹得僵硬的脸颊,回头望了一眼身后那些在严寒中静默待命的弟兄们,每一张年轻而坚毅的脸庞都让他感到肩头责任。
就在这时——
“轰!”
一声沉闷却极具穿透力的爆炸声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远处基地主楼的方向,浓黑的烟柱骤然窜起,直冲灰蒙蒙的天际。
林间栖息的寒鸦被惊得四散飞逃,扑棱棱的翅膀拍打声在空旷的冻土上空回荡。
陈铁柱心头一动,立刻举起望远镜朝基地望去,同时压低声音果断下令:“有情况!全体都有,向前移动,注意保持隐蔽!”
这支游击队十分熟悉山林作战,悄无声息地没入枯木与冻土之间。没有标准的手语,陈铁柱只是抬手虚按,身后的百十号人便齐刷刷停下脚步,各自寻找掩体,动作自然迅捷。多年的游击生涯,让他们早已磨合出独有的默契。
"都警醒着点,"陈铁柱的声音压得很低,像风吹过草叶,他指了指射击孔"瞅准了那些黑窟窿。"
队员们闻言,眼神锐利,枪口本能地指向可能存在威胁的角落。
队伍逼近铁丝网,几个老队员不用吩咐,便自动散开,占据了几处视野开阔的土坎,枪托紧紧抵在肩窝。
狗剩——队伍里手脚最利索的年轻人,像只山猫般匍匐前进,用磨得飞快的铁钳,三下五除二便在铁丝网上弄开一个口子。
在查看没有r军巡逻队时向身后的大部队挥了挥手。
队员们一个一个进入铁网,第一时间寻找掩体。
一进基地,混合着硝烟与焦糊肉的怪味扑面而来。
他们分散开来,三人一伙,背靠着背,小心翼翼地向前摸索。这种简单的配合,是在无数次遭遇战中用生命总结出来的。
“不对劲,”陈铁柱眉头紧锁,声音压得极低,“响了爆炸,咋整个基地跟坟场似的安静?”
“铁柱哥,瞅这儿!”一个队员蹲在铁丝网旁招手。陈铁柱猫着腰快步过去,心头一跳——地上开始出现尸体。
第一个倒在铁丝网内侧的R军士兵,脸上还凝固着惊愕的表情,身上竟找不出一处伤口。紧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他们有的歪倒在掩体后,有的直接瘫在路中央,个个都保持着生前的姿势,仿佛在某个瞬间被同时夺走了生命。
“都查过了,”负责检查的队员抬起头,“身上没枪眼,没刀伤,也不像中毒……就像是……突然就死了。”
队员脸色发白:“队长!你说这些狗日的,不会是真实验出个什么怪物吧!”
陈铁柱也是第一次见这种仗势,摸不着头脑。
他打了个简单的手势,队伍立刻分成五组,分散开来。这些在战火中摸爬滚打出来的汉子,此刻都绷紧了神经。
越往里走,景象越是骇人。
在营房区,他们发现几个穿着军官服的倒在餐桌旁,桌上的饭团还冒着丝丝热气。在机枪阵地,士兵们仍保持着握枪的姿势,食指还扣在扳机上,却早已没了呼吸。
“队长!这边!”二组队员的呼喊声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
陈铁柱带人赶到监狱区时,看到的是一幅诡异的景象。这里显然经历过激烈交火,墙壁上布满巨大的焦黑破洞,空气中弥漫着熟悉的焦糊味——那是人肉烧焦后特有的气味。可奇怪的是,地上异常干净,一具尸体都没有。
“队长,你看!”一个队员声音发颤地指向墙面。众人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连这些从不信邪的老兵都觉得头皮发麻。
墙面上布满大团大团的黑色痕迹,仔细看去,那根本不是普通的焦黑,而是一个个清晰可辨的人形印记,密密麻麻地印在墙上,仿佛有什么东西在瞬间将人蒸发,只留下这恐怖的影子。
陈铁柱在最深的破洞前蹲下,伸手捻起地上一层厚厚的黑灰。灰烬细腻得反常,他凑近闻了闻,眉头紧紧皱起。
“这……这是啥玩意儿……”一个年轻队员忍不住干呕起来。
陈铁柱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管他娘的是啥,我看是遭天谴了!”他环视四周,果断下令,“先不管这些,救人要紧!”
队员们互相看了一眼,握紧手中的枪,各自散开。
“队长!队长!”五组的队员气喘吁吁地跑过来,脸上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找到了!东边有个大仓库,里面出来好几百号人!他们说是被一个姑娘救出来的!”
陈铁柱心头一震:“姑娘?什么姑娘?”
“他们说是个年轻姑娘,一个人打开了仓库门,告诉他们自由了,然后就消失了!”
当陈铁柱带人赶到仓库区时,获救的人们正相互搀扶着站在阳光下。看到游击队员们,他们激动地围了上来。
“同志们,受苦了!”陈铁柱声音哽咽,看着这些骨瘦如柴的同胞,心里阵阵发痛。他一边安排队员分发干粮和饮水,一边安抚着情绪激动的群众。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定格在一个倚着墙壁的中年汉子身上。那人满脸胡茬,左眼上一道狰狞的伤疤,但那双眼睛却异常熟悉。
“栓子...王栓子?”陈铁柱的声音颤抖着。
那汉子猛地抬头,浑浊的双眼瞬间睁大:“柱...柱子哥?”
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这个三年前在李家坡战斗中失踪、被认定牺牲的战友,此刻竟活生生站在面前。
“还有我!陈队长!”一个瘦削的汉子挣扎着站起来,尽管面容憔悴,陈铁柱还是一眼认出了他——神枪手赵永贵。
“永贵!你也还活着!”
越来越多的老战友在人群中相认。他们拥抱、捶打着对方的肩膀,泪水纵横。这些曾经并肩作战的兄弟,都以为对方早已不在人世,如今却在这地狱般的集中营里重逢。
“我们都以为你死在李家坡了...”陈铁柱紧紧握着王栓子仅存的右手,声音哽咽。
“小鬼子把我们这些伤兵都抓来了,”王栓子抹了把泪,“这些年,多少弟兄没熬过来啊...”
就在这时,一片雪花悄然飘落,轻轻落在陈铁柱的手背上。他抬起头,不知何时阳光不见了,天空开始飘洒雪花,洁白的雪片落在这些重获自由的人们身上。
“下雪了...”有人轻声说道。
雪幕中,幸存者们相拥而泣。
“一队、三队、四队,立即清点缴获物资!”陈铁柱的声音在雪中格外洪亮。
队员们迅速行动,在基地仓库里发现了十辆完好的军用卡车。
他们有条不紊收缴基地里的药品、枪支弹药、火炮,以及各种罕见的精密仪器。
整整齐齐码放在车厢内。每个队员都知道,这些物资将会成为日后抗战的重要资本。
与此同时,二队正在实验室区域展开紧张的救援。他们小心地抬出每一个还能救回来的同胞。
五队则负责接收安置,将重伤员优先安排上卡车厢,伤势较轻的则在基地广场列队等候。
陈铁柱靠在一辆卡车的挡泥板旁,手里捧着一把刚缴获的三八式步枪,眼睛笑得眯成了一条缝。
他粗糙的手指轻轻抚过冰冷的枪管,又摩挲着胡桃木的枪托,嘴里不住地念叨:"大宝贝儿哟...这可是正经的好家伙..."
正在此时,一个二队的队员跌跌撞撞地跑了过来,打断了正陶醉在新枪中的陈铁柱。
“队长!地下……地下还有一层!”
他面无血色,声音嘶哑:“里面的人……都不像人了……”
陈铁柱脸上的笑容收敛,他将那把三八式步枪顺手递给身旁的队员,“说清楚!”
“下面……全是铁笼子和玻璃舱……”队员的声音嘶哑,“关着很多人……但他们身上……好多都烂了……长着怪东西……”
一股寒意顺着陈铁柱的脊梁骨窜上来。“一队三队继续搜索!四队看守物资!五队,跟我来!”他迅速下令,一把拉过卫生员老刘,“老刘,你在前面,发现不对劲立刻说!”
他们沿着隐蔽的阶梯向下,进入了真正的人间炼狱。
地下二层的空气粘稠浑浊,混合着消毒水、脓血和**的气味。幽绿的应急灯闪烁不定,将整个空间映照得如同鬼域。
眼前是一排排铁栅栏隔离间和玻璃舱。里面的人——如果还能称之为人——让见惯了尸山血海的老兵们都胃里翻腾。有人浑身溃烂流脓,有人肢体肿胀发黑,还有人身上长着树根状的肉瘤。大多数人已经失去人形,只能在痛苦中呻吟抽搐。
“队长,这些人还救吗?”队员颤声问。卫生员老刘面如土色,显然也受到了惊吓。
“别……别过来……”
一个微弱却异常清晰的声音,从最近的隔离间传来。
陈铁柱循声望去,只见一个靠着栅栏坐着的男人。他的脸上布满了诡异的紫斑,呼吸艰难,但一双眼睛却异常清明,正死死地盯着他们。
“原……抗联军……第三支队……二连一排,王安全……”那人用尽力气,报出了部队番号和名字。“听我说……我们这一层……都是‘样本’……走不了了……”
他猛地咳嗽起来,暗红色的血点溅在冰冷的地面上。
“他们……在我们身上试了各种‘毒’……任何一种……泄露出去……外面的乡亲……都得给我们陪葬……”
他的球布满了血丝,盯着陈铁柱,带着恳求与决绝,“给我们个痛快……用炸药……把这里……连同我们……一起……送走……”
“这是……一个军人的……最后请求!”
陈铁柱看向那人,他眼神有决绝,有释然。他颤抖着,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缓缓抬起了右手,敬了最后一个军礼。
陈铁柱虎目含泪,闭上眼,再睁开时,眼眶通红但眼神坚定。
“全体都有——”他沙哑的声音撕裂了地下室的死寂,“向里面的弟兄……敬礼!”
所有跟随下来的队员,齐刷刷地举起了右手,王安全笑了他虚弱的闭上了眼,热泪滚落脸颊。
“执行……最后任务!”陈铁柱几乎是吼出了这句话,“安装炸药!确保……彻底摧毁!让弟兄们……干干净净地上路!”
队员们沉默而迅速地行动开来。他们将基地里缴获的所有炸药、炮弹,都集中安置在地下二层的入口和主要的承重结构上。
当游击队带着所有救出的民众和缴获的物资,缓缓撤退到安全距离时,所有人都默默回望着远处那座魔窟。
陈铁柱独自站在最后方,打了个手势。
留在r军基地的队员点燃引线后迅速撤离。就在他跑回队伍百米开外时——
轰!!!
地底传来沉闷巨响,大地剧烈震动。连续爆炸中,赤红火舌从每个门窗喷涌而出,将“黑星”基地撕裂掀翻,在冲天烈焰中化为废墟。
气浪裹挟着硝烟雪尘扑面而来。没有人说话,只有压抑的抽泣声在风雪中飘散。
冲天火光映在每个人脸上,永远烙印在心中。洁白的雪花依旧无声飘落,轻轻覆盖这片刚被烈火净化过的土地。
这场原本预计伤亡惨重的行动,竟以零伤亡告终。
游击队不仅零伤亡,更缴获大量物资。陈铁柱举起望远镜,凝视着远处燃烧的基地废墟,心头涌起一丝不真实感——这顺利得像是白捡的便宜。
究竟是谁,能在他们抵达前就荡平了这支千人的R军精锐?
想到地下二层那些同胞,陈铁柱忽然觉得,或许这世间,真的存在神佛。
在所有人未曾注意的远方山岗上,一个纤细的身影静静伫立在雪松的阴影下。
林九望着远处冲天而起的火光,爆炸的气浪掀起她额前的碎发,雪花落在她长长的睫毛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