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历3219年7月，万象星地表监测站记录到创世纪以来的最高空气污染指数。


    “紧急通告：AQI突破300临界值！当前大气悬浮颗粒物浓度已达危险级别，所有公民需强制佩戴Ⅲ级防护面罩，启用建筑密闭系统。重复：禁止开启任何外窗结构……”


    “砰！”


    会议室大门被人从外面猛地推开，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


    彼时，老板高建材正带着全体大龄员工加班加点叠元宝纸钱，昏昏欲睡之际，七魂六魄差点没被惊散了架。


    来人不是别人，正是老板高建材的亲小姨，温小翠。


    高建材眼皮一抬，先扫了眼周围面露不满的员工，本想开口缓和下气氛，却见温小翠脸色铁青，话到嘴边立刻转了个弯：“怎么了？”


    “出大事了！”


    温小翠一个箭步冲到高建材面前，双手死死扣住她的肩膀，力道之大，几乎要捏碎高建材的肩胛骨。


    她脸色惨白，嘴唇哆嗦，声音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你被政府强制收编了！”


    高建材疼得倒抽冷气，身子一拧，借巧劲甩开那双“铁爪”，连退两步拉开距离。她揉着发痛的肩膀，等那股劲缓过去了，才皱紧眉头看向对方：“你胡说八道什么？”


    她，高建材，刚满十八，正值青春。同龄人还在肆意挥霍年华，她却不得不领着平均年龄五十岁以上的员工队伍，起早贪黑，本分经营——不嫖不赌，不借不贷，怎么可能被政府强制收编？


    “强制收编”是什么？


    那是拖欠星联政府巨额债务的亡命之徒才会有的“待遇”。


    一旦被强制收编，就成了星联政府手里干脏活、累活、最危险活的工具——如果说正式雇员是牛马，那他们就是牛马都不如的高级牲口。遇上高危任务，是真的会送命的。


    多少被强制收编的人，不到半年就音讯全无。不是死了，还能是什么？


    高建材才刚成年，信用账户才开通没几天，怎么可能欠下足以被强制收编的巨额债务？


    温小翠看着她，目光里带着怜悯："你父母失踪前，欠了星联30000亿。"


    "三——万——亿？！"


    "轰——！"


    像是一道惊雷直劈天灵盖，高建材眼前一黑，金光乱闪。


    普通打工人月薪才三千，三万亿是什么概念？就算把她剁成肉馅按克卖，也凑不出个零头！


    她家祖传的清源丧葬公司，拢共五十名员工，平均年龄超过五十。每个月刨去工资、福利、老年人加班补贴，剩下的收支，也仅勉强维持高家一家老小的日常开销。


    存款？一分没有。


    家父母失踪十年，家里老的老、小的小，要不是当年才八岁的高建材咬牙扛起这个家，别说存款，连祖宅都早没了！


    三万亿啊……这是什么天文数字！


    难怪会被政府强制收编——别的老赖最多欠几百个亿，到她这，直接干穿银河系。


    这可真是祖坟冒青烟——青得都快冲出大气层了！


    消息太过炸裂，所有员工面面相觑，死寂中只听见此起彼伏的抽气声。从他们布满褶皱、表情扭曲的脸上就能看出，内心恐怕早已掀起惊涛骇浪。


    高建材只觉双腿一软，“嘭”地一声跌坐到身后的椅子上，两眼发直：“收……收消息了？”


    "嗯。"


    温小翠将一封烫着星联政府徽章的金色信封推到她面前。


    刺目的金色，是星联政府的象征色。信封正中，一行鲜红的大字写着：“工具人3879号高建材收”。


    大金配大红，此等炸裂的配色，曾被无数网友吐槽为“死亡通知书”。


    而星联政府的回应，让所有人都闭上了嘴。


    官方解释：金色，象征星联至高无上的权力；红色，意味着欠债者必须付出血的代价。


    至于为何采用信封形式通知？他们说，这是“人文关怀”。


    高建材看着信封，嘴角扯出一抹冷笑。


    人文关怀？可真是天大的讽刺。


    "今天先到这里，大家回去好好休息，具体行程安排今晚会发到各位终端。"


    温小翠摆摆手，赶小鸡似的把一群大龄员工往外撵。


    众人面面相觑，眼神乱窜，刚踏出会议室门槛，霎时便炸开锅。


    议论声此起彼伏，热闹得连二十厘米厚的防弹隔音墙都挡不住熊熊燃烧的八卦之魂。


    "30000亿？！我一个月工资才3000，公司该不会要破产吧？"


    "想啥呢？咱们公司可是殡仪馆！除非全人类集体进化成机器人，否则永远有生意！"


    "再说了，这本来就是副业，咱们退休金都领半年了——老张头，你老年痴呆又犯了？"


    "哎呦，你这贱嘴！你才老年痴呆，你全家老年痴呆！"


    “闭嘴，你们不要吵啦！”


    "不过话说回来，小老板也真不容易，年纪轻轻扛这么个大雷..."


    "哎，你们听说了吗？小老板那个妹妹的病......"


    "啥病啊？快说快说！"


    "嘘——你们这群老家伙，加起来都上千岁了还这么爱打听……"


    ……


    “砰！”


    温小翠猛地甩上会议室的门，怒气冲冲地骂道：“这群碎嘴的大爷大妈！”


    转头见高建材神情恍惚，以为她被大爷大妈们的闲言碎语刺伤了，不由放软语气安慰：“别往心里去，那群老家伙只是嘴上不饶人，其实没什么坏心……”


    高建材有气无力摆摆手：“不是因为他们。”


    小翠拖过椅子挨着她坐下，手托腮叹气：“30000亿又不是30……唉，接下来你准备怎么办？”


    “走一步看一步吧。”


    高建材像只泄了气的气球，无精打采地瘫在椅子里。


    温小翠瞧她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想说点什么，又不知如何开口。摸摸口袋，掏出一根能量棒递过去："好歹吃点儿呗。"


    高建材懒洋洋撩起眼皮，见是草莓味的，才慢吞吞接过，撕开包装塞进嘴里。


    "中午在公司吃吗？"温小翠不知从哪儿又拽出个大包，一边解包裹一边问。


    "不吃，没胃口。"


    话音刚落，就见温小翠从包裹里掏出几个大饭盒。盖子一掀，萝卜炖牛腩的浓郁香气瞬间弥漫了整间办公室。


    "嗯？你刚才说啥？"温小翠摆好餐具，抬头问道。


    高建材咔嚓一下咬断能量棒，含糊不清回答："哦，我说我也在公司吃。"


    "这才对嘛！"温小翠眉开眼笑，"遇到难题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先填饱肚子最重要。吃饱了才有力气想办法啊。"


    说着，将满满一大盆饭菜塞进高建材手里，顺手替她捋捋额前翘起的小碎发，眉眼含笑："都是你爱吃的，今天你生日，多吃点。"


    高建材将一大块牛肉塞进嘴里，满足地眯起眼：“还是翠姨手艺好！要不我过继给你当闺女吧，等你老了，我给你养老送终。”


    温小翠气笑了，抬手就朝高建材后脑勺招呼："好你个兔崽子！老娘就比你大五岁，对象都没影呢，净想着让我给你当免费老妈子使唤是吧？"


    高建材后脑勺跟长了眼睛似的，一偏头泥鳅般滑开，抱着饭碗重新拖了把椅子坐下，边嚼边含糊嘟囔：“说话就说话，怎么还动手……怪不得嫁不出去。”


    温小翠气得直瞪眼："你个小没良心！"


    ……


    “走了。”


    高建材风卷残云扫完足以撑死一个壮汉的饭菜，随手一抹嘴，猴似地窜上会议桌，远远绕开温小翠，几个轻盈起落跃至门外，眨眼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温小翠瞪着桌上那一串明晃晃的脚印，气得直跺脚：“死丫头！就知道欺负我！”


    ……


    清源丧葬公司门外，厚重的雾霾如同巨兽，吞没了整个地面城市。


    路口的交通信号灯在污浊的空气里晕染开团团模糊的光斑，勉强勾勒出规则的轮廓。绿化带、建筑物、疾驰而过的飞行器……一切都沦为混沌中的剪影，在浓雾中浮沉，宛若随时会消散的蜃楼幻影。


    空气中弥漫着肉眼可见的尘粒，每一次呼吸，都是在挑战肺的极限。


    “看来只能坐车回去了。”


    高建材无奈，收起滑轮，从背包里取出空气过滤器戴上。深吸几口净化后的空气，才对智脑下达指令："叫一辆政府飞的。"


    右耳垂上，绿豆大小的智脑外置器蓝光一闪：“已排队，预计等候时间20分钟。”


    "这么久？"


    高建材蹙起眉头，调出虚拟屏幕快速浏览了几家私营飞的公司——价格无一例外是政府运营价的四五倍，虽然接单极快，几乎无需等待。


    可瞥见账户里那点可怜的余额，她终究还是叹了口气，默默关闭了比价界面。


    等吧。反正眼下对她来说，时间才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


    星历3219年，个人智脑已全民普及。每位合法公民自出生起，即可在星联政府指定医院免费领取并植入基础款设备。


    智脑全面管理着公民的日常生活起居，涵盖衣食住行等方方面面。


    设备可随时付费升级，据官方消息，顶配版智脑甚至能实现物理层面的完全隐形。


    高建材在公司门口呆立着等车，思绪纷乱飘远。直到回过神，才发现每个路过的员工都向她投来好奇的目光。


    ……有点傻。


    她定了定神，调出城市地图，很快在公司三米外找到了一个“泡泡”。


    这种“泡泡”，是政府与天体科技公司联合推出的新型车站，全称“瑶池泡泡”。


    泡泡的外壳晶莹剔透，宛如一颗水晶质地的蜗牛壳。


    其主体采用固体气凝胶，一种轻质、高孔隙率且强度极佳的高科技合成材料，兼具耐高温特性。


    据新闻报道，万象星各大城市已全面铺设这种设施。


    三米不算远，顺着蓝色指引光线，大致走个十几步便到。


    感应到生命体进入，泡泡内的智能系统悄然启动。


    轻柔的音乐、带着花香的新鲜空气、恰到好处的林间微凉、软硬适中的躺椅，以及那份宁静舒适的氛围，瞬间俘获了高建材那颗略带文艺的心。


    她本想拽两句文雅词夸夸政府——几百年了总算干了件人事。


    可自打八岁起，生活的重压就没给过高建材读书的闲情，如今是四肢发达，脑子里却搜刮不出半句墨水。搜肠刮肚半天，只挤出一句：“此泡……只应天上有……”


    “噗呲！”


    泡泡外传来一声毫不掩饰的嗤笑：“高姐姐还是一如既往的‘才高八斗’呀！”


    那声音矫揉造作得令人牙酸。


    高建材闻声转头，瞳孔微微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