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熄灭

作品:《折玫瑰

    镯子是银的,昨天半夜出去买的,没挑太素净的款式。


    宁许愣了一下,笑着接过,指尖摩挲着镯子上的雕花:“谢谢你,我很喜欢。”


    她把镯子带到手腕上给向楠看:“我戴了,明年也一定要穿我送你的衣服哦。”


    向楠有点笑意的脸又沉了下去,看得宁许忍俊不禁:“好了好了,我不逗你了,我生日,这个月20号,你要不要来参加我的生日宴会。”


    她刚要摇头,宁许又说:“宴会的后厨应该需要打杂的,薪资还不错,要不你直接来吧,别买东西了,你人来了就行,宴会结束后的员工餐也不错。”


    “可以。”向楠只听到了“薪资还不错”几个字,“20号,我一定准时到。”


    “那我们加个联系方式吧,到时候我给你发地址。”


    第一节是陈老师的课,她看着心情不错,课本里夹着1班的成绩单和整个年级的成绩分析,这次各个学科、总排名都是第一,甚至年级第一也在班上,可不高兴嘛。


    “这一次考得都不错,算是首战告捷。”陈老师拿着成绩单,“第一名是向楠,年级排名也是第一。”陈老师赞赏的目光落在向楠身上:“大家都向向楠学习啊。”


    “这次成绩只念前十名的名字,成绩单贴到公告栏上,大家有时间再看。”


    宁许是第六名,听到自己的名字时她是有一瞬惊喜的,毕竟家里给她的规划是学文科走艺术,她在物化生并没有下太大功夫。


    “有的人偏科没发挥好,老师也能理解。毕竟现在学了九科,多少会有个不擅长的学科,不过大家也放心,下学期就分班了,会轻松得多。”


    跑完课间操还有二十分钟休息时间,向楠拿着水杯站起来准备去接水,她肘击了一下宁许:“喝水吗?水杯给我。”


    宁许生理期来了,有点难受。她把桌子上的杯子递给向楠:“谢谢啊。”


    向楠看了她一眼,拿过水杯出去了。


    好一会儿向楠都没回来,宁许看了一眼墙上的钟,还有两分钟就上课了,向楠不会上厕所没带纸吧?!


    不过没带纸的假设很快被推翻,向楠拎着两个水杯回来了。她刚坐到位置上把宁许的水杯给她放到桌子上,上课铃就响了,向楠从兜里掏出一个暖宝宝和两袋益母草颗粒:“用热水泡着喝吧。”


    这节是自习课,没有老师。宁许撕开益母草颗粒的袋子倒进杯子里,拧上盖子摇了几下,她给向楠写了张小纸条:你刚那么晚回来是去买药了?


    向楠看了一眼,在纸条上写了几个字还给宁许:嗯,好好写作业。


    20号上午,宁许就给向楠发消息,说自己来接她。


    这宴会是在一家私人会所办的,工作人员都要提前大半天来布置场所、准备宴会上需要的酒水小食。这种宴会基本不见火,都是冷食,是为了豪门的公子小姐、先生太太们交际准备的,等结束后,会回家再过一次生日。


    向楠不知道,是宁许告诉她的:“等会儿结束之后我妈妈和哥哥会回家,再切一个蛋糕,吹蜡烛,你……”宁许有些期待地看向她:“你愿意来吗?”


    “看什么时候结束,太晚了我回家也不方便。”向楠看向窗外,这似乎,不是交通多便利的地方,“我妈妈会担心。”


    “放心,我亲自给你送回去。”宁许拍胸脯保证,“既然是我叫你来的,就没有让你一个人回去的道理,我一定把你安全送回家。”


    话刚说完,向楠看车已经到了停车区,提醒她:“到了。”


    下了车,向楠和宁许一起往会所门口走,宁夫人拎着包,身边站着她的秘书,就站在门口,看着两个人并肩走过来。


    “妈,你怎么来了。”宁许小跑两步,先一步比向楠到门口,宁夫人颔首:“下午是你的生日宴,我来看看准备的怎么样,免得有人怠慢了,出了什么差错。”


    宁夫人身后的秘书微笑着向向楠点头打招呼,向楠也点头回应,跟在宁许和宁夫人进了会所。


    宁夫人并没有多呆,像她自己说的看看准备的怎么样,看完就带着秘书离开了。


    “我妈平时好忙的。”宁许看着母亲远去的背影嘟囔。


    “如果很忙还有时间来看你,担心你的生日宴会,那她确实是一个好妈妈。”


    “我妈对我很好啊。”宁许傻笑,“她真的很忙,你去浏览器也能找到她的过往经历。她本来是干设计的,后来慢慢转幕后了,现在有了自己的公司,天天忙得脚不沾地,我和哥哥们的生活也是她操心,以前她也关心我们,不过没有现在那么频繁……”


    “那你们父亲呢?”向楠手里的活没停,还能听着宁许说话并回复她一句。宁许话中的宁夫人不失为一个好母亲,关心孩子,甚至作为她自己也很成功,可这经历中似乎少了一个人,宁许的父亲、宁夫人的丈夫,他在哪?


    她的成长中父亲并没有缺席,父亲对她的影响甚至比母亲还大。温自语是很经典的慈母的形象,向随却不是传统的严父,他给向楠报泰拳和巴西柔术防身,向楠喜欢电吉他也是二话不说就买乐器报班。


    后来父亲没再参与过她的生活,因为他死了,而他死后的赔款和他生前攒下来的钱又参与了她的生活、妈妈的病。


    但据向楠所知,宁许的父亲还健在,却很少听到她提起。


    “父亲?”宁许脸上露出了少见的嫌恶的表情,“我十一岁的时候,父亲就和母亲分居了,只有在回老宅才能见到他,他一个人在外面花天酒地,还不愿意跟我妈离婚,用已婚的身份去嫖,纯纯恶心她。”


    向楠想起十一岁那年,父亲因为意外去世,好巧不巧,就是在宁氏旗下的工程出的事。加上意外保险,宁氏只要按要求赔足够她和母亲安稳过以后的日子了,可宁家当时的掌权人,也就是宁许的父亲,把赔偿款压到一半还少,只有原定赔款的40%,不久后母亲也生了病那点钱加上父亲攒下的钱,只勉强够她的治病费用,她的学费只能靠打工挣。


    她今年刚好十六周岁,这五年她跑过早餐店烧烤摊,也在便利店搬过货、收过银,父亲去世后她只有母亲能依靠,但母亲也生了病,所以只有她能撑起家,所以她要坚强,不能哭,她是母亲的依靠,是顶梁柱。


    这些年,她过得很不好。


    她那时候还太小,干活出错挨骂的时候要冷着脸,太重的货咬着牙搬时要冷着脸,在酒吧弹电吉他被搭讪时要冷着脸拒绝,必要时还要给人两拳。时间久了,她只会冷着脸,也感受不到别人的情绪,笑,生气,她只能靠模仿别人做出,为什么会有情绪,她也只能听着别人的对话来判断,然后总结出什么样的话会引发什么样的情绪。


    宁许讨厌她的父亲,向楠不知道该怎么劝,毕竟她很爱她的父亲,好在这时一个管事模样的人过来了,告诉宁许她该回家准备了。


    “那等会儿见了向楠。”


    向楠耳边终于清净了些,她的动作干净利落,很快就把活干完了。工作人员有专门的休息室,和楼上那些供客人休息的包间不一样。向楠解开围裙,随便找了张椅子坐下歇着,旁边还有几个和她一样休息的,不过看样子都是温自语那个年纪的,少见她这个年纪的去后厨。


    中年妇女的话题永远离不开家庭、孩子,一个阿姨抱怨自己的丈夫不管事,孩子、公婆都是她来照顾,丈夫还挑三拣四地说她烧的菜不好吃,不会打扮自己。


    向楠想起了父亲,家里的家务都是他做,他也不会挑妈妈的刺,他总说妈妈当年是大学霸整天泡实验室,他用了很长时间,花了很多心思才追到妈妈,爱她还来不及怎么会挑刺,每次他这样说,妈妈就在旁边笑。


    “所以以后也要爱妈妈知道吗?因为妈妈也很爱你。”


    在被爱包围的家里长大的孩子知道怎么爱人,妈妈这样说,因为爸爸的父母,她的爷爷奶奶,也给了爸爸一个充满爱的家。可惜两位老人援疆时去世了,妈妈说他们是英雄。


    向楠看着手表上的秒针一格一格地走,不想加入这个话题的讨论。


    她站起身,想去躲个清净,再顺便上个厕所。


    宁清难得妹妹生日请了一整天假,为了不在家里被唠叨,找了个理由溜出来。


    他说自己去当免费监工去给宁许生日镇场子。


    宁问觉得好笑,也知道宁清的性子,散慢、不喜欢被管着,而宁夫人在家又会有压迫感,虽然她不会去刻意管着什么,宁清还是觉得不自在。


    他在宴会场所溜达了一会儿,尽量不干扰工作人员干活。宁清转了一圈,觉得没什么问题,而且他也没真的准备在这里待一天。


    宁问这时候打来电话,宁清找了一个小角落接了电话,一边踱步一边听宁问啰嗦。


    “宁清,不管你现在在哪都立刻回家,晚上是许许的生日宴,你不回来算个什么样子。”


    “什么样子都不是。”宁清垂眸看着鞋尖,又怕宁问再说他,补充道:“我等会儿就回去。”


    向楠看角落有个人接着电话,没穿工作服,猜测是宁家的监工来的,看来宁家对宁许这个女儿还是蛮重视的,不然怎么轮着人来监督。


    她向那个角落又看了一眼,宁清恰好也抬起头,和她对视。


    宁清感觉自己的心脏快要跳出胸膛了,耳边宁问的话也逐渐听不清,只能一直“嗯嗯”地附和着。


    在遇到那个女孩前,他从没想过一见钟情这种俗套的故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他见到她,就有一种重逢的感觉,觉得她的眉眼熟悉,她有些冷淡的表情熟悉,或许他们很早以前就认识,甚至前世就认识,只是刚刚重逢。


    向楠看清了那个人的脸,差点没控制好表情,她深吸一口气,离开了宴会厅。


    她怎么会忘记那个人,宁许的兄长,宁清。


    宁问她见过,宁清也见了,可惜差了那个罪魁祸首,他们的父亲。


    都说祸不及子女,但前提是惠不及子女,她不信他们父亲扣下的那些钱宁许他们一分没花过。他们既然受了那些好处,就要承担她的恨。


    可现在是法治社会,她的恨不值钱,她甚至还要奔波不停去挣钱。温自语知道她的性格,劝她不要钻牛角尖,想开一点。


    “死了的人最不希望的就是活着的人带着很过得不好。”温自语那时躺在病房里,明明已经很虚弱了,说出的话依旧有力量,“未来有一天,你衣食无忧了,你的生活很好,就别再恨了,如果那时候你还想着你爸,还想着报仇,那就恨吧。”


    至少那时候没有她拖后腿,至少她的生活还不错。


    向楠抱着温自语哭,眼泪顺着脸颊落到脖子上,她也不能再恨了。


    十一岁某个普通的日子,母亲在工作,向楠刚刚上完电吉他课在妈妈工作的地方的休息室等她下班回家,突然母亲冲进来,脱下工作服就拉着她往外跑。


    出租车的目的地是医院,医院的病床上有再也醒不过来的父亲。


    温自语在旁边哭得快要昏阙过去,向楠抱着她,轻轻地拍着她的背给她顺气。


    不一会儿几个大人进来了,个个西装革履,向楠扶着温自语站起来,一个负责人模样的男人讲述了事情的大致经过——向随是工程师,经常会去工地实地考察,这一次实地考察出了意外,有东西从高层掉下来,又碰巧向随戴的安全帽有质量问题,向随被砸中后当场就晕了过去,送到医院抢救无效死亡。


    为首的男人神色不明地看着病房里的一切,又一个男人站出来和温自语谈赔偿事宜,原本的高额赔偿被那个人以“向工程师没按要求佩戴安全设施”为由压缩到只有原来的40%,温自语拒不签字,直接被两个男人按着盖了指印。


    向楠看着那个男人,他脸上露出得意的笑,也注意到了角落里不起眼的向楠,给了她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向楠有些不解,甚至到现在都不明白,她根本不认识这个人,为什么他要给她一个包含了那么多复杂且负面情绪的眼神给她。


    后来向楠知道了,这个人是宁家现在的掌权人,宁氏制药的CEO,宁质。


    令向楠不解的还有一个,那时宁夫人以及她的三个孩子也来了,来干什么?看她的家被宁家害得有多惨吗?


    温自语看着这一大家子苦笑:“怎么?宁总家庭美满不够,还要到我们孤儿寡母前炫耀?”


    宁质不说话,挑眉看了一眼宁夫人,就带着秘书走了。


    他一走,整个屋子里的人也就散了,只剩下宁夫人和宁家孩子。


    宁夫人站了一会儿走上前,递上一张名片:“向夫人你好,我是池钰,对于向先生过世这件事我很难过,向先生因为宁氏的疏忽过世,我一定承担全部责任,这是我的名片,如果你和孩子有需要帮忙的地方随时来找我。”


    温自语接过那张名片池钰就带着孩子走了,后来她才发觉那名片下还压着一张银行卡。


    宁许那天还在睡午觉莫名被带出去,对那天的印象不深,多年后也没认出来向楠。


    宁清比宁许大六岁,那天是有印象,并没有注意向楠;宁问当时十九岁正忙着毕设,来的时候一直低着头,自然没有注意到小小的向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