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月色

作品:《长今

    艰难地来到许晦家门前,一路上两人都没什么交流,除去雨声,站在门前的人安静得可怕。许晦抖了抖雨伞上的水珠,进门脱下右肩湿哒哒的外衣,换上拖鞋。


    游秦见他脱衣服,飞快低头避开目光。


    许晦还记着游秦淋了不少雨,取下一双拖鞋给他后就进屋去给他拿干毛巾。


    “你能自己洗澡吗?”


    “你还在吃饭?”


    两人同时发声。


    ……


    “已经吃完了,我给你拿条毛巾,先擦一擦。”


    许晦率先逃离这诡异的气氛。不过还好游秦率先破冰,“伤得不重,我自己可以。”


    许晦闻言停住,“洗发水沐浴露浴室里都有,毛巾可以用蓝色那条。”


    游秦倒是不急,环视一圈客厅,看着屋内少得可怜的生活痕迹,“你一个人住?”


    许晦听见这疑问又略带惊讶的语气,愣住,知道他想歪了,回头无奈解释道:“只是工作日家里人都不在这边,周末她们会来住。”


    “那……”


    许晦一时同他说不清,便打断他,让他先赶紧去洗别感冒,别的再说。


    浴室里很快传来水声,许晦三两下收拾了餐桌,给游秦冲了一杯感冒灵放在茶几上,抬眼一看,电视柜上赫然放着一张封面熟悉的电影碟子,他忽而面色大变,一些记忆走马灯般一幕幕出现在眼前,吓得他奔过去的脚下一个踉跄。


    像是一块巨石突然压上心脏,携着渐进而不可缓解的窒息感,许晦眼前明晃晃的客厅光线开始模糊,过往一些画面正与现实中的客厅重叠。


    被夜风吹动的窗帘像要滋生出一只张牙舞爪的妖,誓要将他那些不堪的过往一字一句念给他听,一声一声咒骂着他。


    是谁?是谁发现了这张碟片?是谁放到这里的?


    难道母亲今天在他放学之前回来过?还是许颖?


    许晦赶紧走过去把那张劣质电影碟揣进怀里,心脏仍如刚溺水生还一般砰砰狂跳,顺带掀起胃里一阵翻涌。


    肯定有人看见了。这个事实如同铡刀,悬于他头顶,迟迟不肯落下,叫人惶惶不可终日。许晦几乎被吓得瘫软在地上。


    来不及找个地方藏住碟子,他冲进厨房,扒着洗手池连连呕吐,但他本来也没吃什么东西,呕到最后只有一串晶莹的液体挂在嘴角,没过两秒就被这个身体的主人清理掉。


    许晦望向浴室,身体不受控制地颤抖着,用最后一点理智强迫自己接一捧冷水扑脸,掩饰自己的崩溃。


    冰冷的水淋下,刺骨的寒意拉回了一些许晦的意识。他冷着脸,没等游秦,率先回了房间。


    等到游秦出来时许晦似乎已经没什么异样,正在衣柜里给游秦找多的被褥打地铺,但出租屋里被褥并不是很够,只有一床多的,睡地上肯定会冷。原地自我劝导了好久他才决定只给单独多拿了一床被子放在床上。


    游秦推门一进来就看见最后这一幕,“……我盖棉絮?”


    “……”许晦被他突然进入吓一跳,本意不在此的他强行被拉回注意力。不想被看出异样,他欲盖弥彰般背过身,仍保持清冷的声线,只是声音微抖:“有被套。”


    游秦也在这旖旎窘涩的气氛中哑然,脚底像灌了铅,走近却不知道说点什么,“谢谢你的感冒灵。”许晦也客套地回:“不用。”


    两人直到躺在床上也没再说一句话。这时候一想,才自觉同床共枕这件事有多暧昧。


    时间早已来到深夜,许晦困得不行,才按灭了灯,想着上床后尽快睡着。但黑暗中,游秦突然轻轻戳了两下他后背。


    许晦猛然惊醒坐起身,但又压着声线强装镇静,问:“怎么了?”


    “……伤口有点痛,睡不着。”


    许晦靠上床头,想着好像没见游秦在洗完澡后给伤口换药,忍不住问:“你的伤怎么弄的?”


    “啊,这个,早就处理了,没事。”游秦欲蒙混过关,为了证明还把乱糟糟只贴了几个创口贴的手肘给许晦看。


    即使只在昏暗的月光下,那些创可贴也是肉眼可见的歪七扭八,一看就是为了应付而胡乱贴的,有些甚至把胶带部分贴在了伤口上。水破坏了胶布的黏性,周围已经严重翘边,整个创口贴摇摇欲坠。


    许晦叹气,重新拉亮床边一盏小夜灯,走向书桌抽屉里拿出碘伏、酒精、棉签、胶带和纱布,一应俱全。


    “坐过来一点,给你换药。”


    游秦受宠若惊,但许晦专心做着准备,他看不清他的表情,揣测不出用意,只好乖乖照做。


    许晦小心翼翼揭开胶布,下意识说出“疼就告诉我”,等游秦回答“不疼”时他才反应过来,心里泛起一阵痒。


    给伤口里三圈外三圈先碘伏后酒精的消毒步骤标准而娴熟,游秦微微皱眉。但许晦的脸色却在大范围的消毒中不知不觉更臭——靠近了才看清楚,不仅是手肘,脚踝、膝盖,游秦的后颈,肩膀,甚至连脸上都有伤。


    伤口越找越多,还有好几处都是见血的,难怪游秦洗澡洗了那么久,很难想象回来的这一路游秦是怎么忍住疼痛的。


    酒精味越来越浓,许晦眉头紧锁,“到底怎么弄的?”


    “……今天和高三的打球,我们人没来齐,结果车轮战他们也打不过我们,气不过就玩脏的,我被他们中锋撞摔了几次。”


    处理完四肢伤口,许晦终于抬眼正视游秦,这一下盯得他心虚,再不敢有所隐瞒。“后面我们忍无可忍和他们打了一架……”


    “这里的,还有这里的,是打架弄的,不是摔的。”游秦指着手指和前臂上的伤说,又把脸往前一凑,指了下额头和鼻子,“这是被他们故意用球砸的。”又偏头露出肩颈和下颌位置,“这是他们打的。”


    “……其实也没多痛。”游秦讪笑着故作轻松。打架斗殴这种暴力行为对于许晦这种成绩优异的乖乖学生来说应是十分唾弃且可怕的,何况自己还伤成这样,也顾不上丢脸,忙安慰许晦。他怕许晦会被吓到。


    许晦果然脸上血色稍褪,仿佛已经想象到了当时两拨人一片混乱的互殴场面。


    “真的,没多严重的,只是崴了脚才——”


    “以后不要和他们打球了。”许晦打断他。


    “啊?”游秦一直在等待许晦的审判,他却幽幽冒出这么一句,将这件性质恶劣的事轻飘飘揭过,似乎并没有要斥责的意思。


    他本以为许晦会说,他不应该意气用事和对方打架,都已经准备好了认错的措辞,结果对面的人却是这种似乎有点“气鼓鼓”的可爱反应,他突的嘿嘿笑了两声。


    额头正中没有出血,许晦看了一眼没多严重也就算了,见游秦还在傻笑,他狠狠摁了一下那片青紫,直到游秦疼得“嘶——”一声才作罢。


    “还笑。”


    游秦第一次见许晦这样的一面,即使额头还疼着,心里也忍不住漾起一层波澜,将心尖如柳絮飞落般的痒意随波浪推远,送到每一处和许晦接触的地方。


    方才游秦忐忑不安时还有所收敛,明白许晦没有责怪的意思后便大大方方毫不掩饰地盯着许晦,目光跟随许晦跟得紧,也不管许晦不耐被他注视,频繁地错开视线更换敷料。


    表面上的伤口在这欲说还休的氛围中结束,许晦还没表现出结束的趋势,游秦就主动松解衣领,又寻着许晦的目光试探性地脱掉上衣,转过身。


    他不知这是否越界,直到微凉的液体触感伴随伤口的刺痛传来,暴露在冷空气中,心脏“砰砰”撞击胸壁的感觉更明显了,不知此刻的许晦是否也能感受到。


    游秦不自觉地绷紧肌肉。此刻的他不会想到,在看不见对方的这短短几分钟里,许晦早已经从帮游秦处理伤口一直后悔到了答应游秦借宿。


    这双手难得有点抖,贴胶带时也有些歪,很不符合许晦平常强迫症般的作风。事实上他也并不平静,草草处理了两下就作罢。


    游秦的注意力早被许晦靠近处理肩颈伤口时掀起的一阵热气吸引。又是那股香味,和以前一样,只是比围巾上的远浓数百倍,闻得游秦心马意猿。悄悄地,他扯过一处被角盖住下半身。


    “你……你经常受伤吗,家里怎么还有纱布?”


    “我妈妈是医生。”


    “哦……那你以后也想学医吗?”


    “……”想到许云的忙碌,许晦垂下眼睫,“当医生也没什么好的。”


    嘴里说着不喜欢医生这个职业,许晦换药的动作却十分标准迅速,终于结束了整个换药,让游秦想再多靠一会儿多说两句,都没了借口。


    两人再次躺回去,明明没有盖着同一床被子,游秦却自觉远离许晦,几乎在床的边缘半吊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