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非日常意外 Cut.3
作品:《远山的情书》 齐韫开车到碧翠澜苑的时候被拦在了园区外,保安脸上挂着礼貌疏离的微笑迎接她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等得到戴书远同意的电话打回保安室的时候,已经是十分钟以后,齐韫把车停在外部人员专用的收费停车场,总觉得自己的小破车像进了刘姥姥的大观园,她人从园区门口又走了十分钟,才总算到了戴书远家的3栋。
碧翠澜苑建设时间较早,独栋别墅之间的间距能够保证足够的**权,又占着市中心的地界,寸土寸金,绿化搞得像植物园,湖里还养着几只天鹅,齐韫扯起一边嘴角自嘲,算计着一百万能不能买下戴书远家半个厕所。
贫民齐韫按下了门铃,贵族戴书远开门迎接。
齐韫刚在真皮沙发上坐下,还没等感受到金钱带来的享受就被戴书远摞在茶几上的一叠文件堵了个结实,她心里默念了几遍专业素养,认命的拿出笔记本电脑。
大理石茶几的高度和沙发差不多,齐韫先是探着身子翻了几页材料,又觉得实在是费力,习惯性就想坐在地毯上找个合适高度办公,动作做到一半瞥见戴书远正看着她,半蹲状态下的她像个壶铃硬拉到一半还没抬起腰的人,于是她只好略显尴尬的支吾道:“这……茶几太矮……”
戴书远没什么表情的点头道:“请便。”自己起身往厨房方向去了。
齐韫这才终于盘腿坐下,顺手摸了把纯羊毛地毯,感慨金钱的伟大。
茶几上的文件有些散着,有些还装在邮政的文件袋里,它们好像是已经经历过了主人的简单巡视,但主人并没有多少耐心,只是匆匆看过几页,便草草放在这里。
齐韫把袋子里的东西一股脑掏了出来,掏出了五本房产证、七份机动车登记证书、几张银行卡,剩下几叠A4纸分别印着出资协议和租赁合同等一系列资料,她摇摇头打开了excel。不知道戴书远在厨房忙活了什么人生大事,等到戴书远端着咖啡转回来的时候,她已经做完了表格,正在网页上冲浪。
“假的。”
戴书远在齐韫背后冷不丁出声,齐韫手里的蓝牙鼠标不受控制的飞了出去,页面正停留在一则报道戴书远和某位女演员即将合作新剧的新闻,紧接着下面一则便是戴书远红毯昏倒的视频,齐韫莫名感到心虚,只好抬头说:“戴先生,我根据您提供的证件和材料已经整理好了资产清单,您可以确认一下,但好像缺了这栋房子的证照。”
“这是我朋友的房子。”戴书远依旧没什么情绪,走回自己原来的位置坐下,呷了一口咖啡,眉头皱了起来。
齐韫心说这演员着实不容易,人都要立遗嘱了,还喝苦美式消水肿呢,况且这人瘦的浑身上下根本找不出需要消肿的地方。
工作已经做完,齐韫给戴书远在心里留下了个不善待客的评价,进门这么久,主人只管自己喝了咖啡,却连白水也没给她一杯,齐韫起身礼貌道:“既然今天没什么事,我就先——”
“生不带来死不带去。”戴书远打开微信翻看齐韫发给他的资产清单,“这些东西都是,齐律师跟我有缘,取了个好ID。”
齐韫尴尬的脚趾抠地,她爱钱缺钱需要赚钱,微博也取了个本质为钱的名字,她想到戴书远刚才应该看到了自己的ID,但没想好戴书远这么嘲讽的原因,到底是为自己年纪轻轻却要写遗嘱感慨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只好讪讪的说:“对,有缘,哈哈哈,有缘。”
不料戴书远紧接着说:“戴律师未卜先知,看来早就预料到我快死了。”
齐韫莫名奇妙,戴书远这人口气平淡,表情也让人琢磨不出来是喜是怒,她眼珠转了一圈突然定在了电脑屏幕上,那条戴书远走红毯的小视频右下侧的大拇指正红得遗世独立,谁能想到铺天盖地的营销号,今天刷到的偏偏又是她之前点过赞的那条。
齐韫“啪”的一把合起电脑,扯出微笑道:“手滑、手滑,您千万别见怪,对不住,而且这个真不是今天点的,我不可能——”
“我不见怪,我早就习惯了,我只是希望齐律师以后作为我的律师能够尽心尽力就够了,时刻关注我也算是尽职的一种。”
戴书远似是终于批完了齐韫交的作业,抬起头对她笑了一下,齐韫心里奇怪的感觉更甚了,不过她想也许是人大限将至,精神不正常,说话阴阳怪气也是应该的。
齐韫绕过茶几往前走了几步捡起鼠标,边收拾边说:“戴先生如果对清单没什么意见,就按照这个来,存款变动都是小问题可以随时修改,那今天我就先告辞了。”
“等等,还有件事,帮我找个人。”
戴书远起身跟着齐韫走到门口,好歹还知道送客。
齐韫一愣,在玄关处站定,疑惑道:“什么人?”
她是律师,不是侦探,能做尽调但做不了人肉搜索啊!
但戴书远却说:“只有你能找到,你一定能找到。”
齐韫看着戴书远开始翻裤袋,翻出一张皱皱巴巴的烫金边名片,令人眼熟的俗气,齐韫分明记得她递给戴书远的名片他并没有收下。
“是个小男孩,你一定认识他。”
戴书远的语气突然变得焦急了起来,像是忙着交代,他大喘了一口气,汗珠顺着太阳穴淌下。
齐韫吓了一大跳,怕这人遗嘱还没立上就原地去世,她犹豫着握上戴书远的左臂试探问道:“戴、戴先生?您没事吧?戴书远?戴——!”
戴书远猝然晕厥,整个人歪倒在齐韫身上,齐韫像是因为看多了红毯视频,对这场面颇有些ptsd,心里居然还有时间庆幸,还好这次扶住了戴书远,没让他磕到头。
钟冀赶到市中心医院的时候,戴书远已经转醒,正在病房里输液,钟冀拉门进来,嘴里说着:“谁送的你?还知道安排个单间。”
戴书远左手老实挨针,右手臂搭上额头,闷声说:“我的律师。”
钟冀头上三个问号,公司全体放假,最近根本没跟欣元律师事务所联系过。
“你才到若城几天就找上律师了?有资质吗?别是个半吊子图你人傻钱多。再说你找律师干嘛?你该找的是医生,医生懂吗?”
戴书远听见“半吊子”这三个字突然轻笑了一声,想起了齐韫那山寨律所似的广告小视频,他说:“图不图我傻不知道,但是挺图我钱的。”
钟冀叹气,不想在无用的人身上浪费时间,问道:“人呢?我去谈下解除合同的事儿。”
此刻的“半吊子”律师齐韫正在住院部缴费窗口感受祖国人口的兴盛给她带来的温暖。
排队排了半个小时才缴上费的齐韫怀疑她这辈子跟医院有不解之缘,当初齐父住院时的场景又一幕幕晃过眼前,齐韫使劲闭了下眼,再睁开的时候,手在风衣兜里摸到了戴书远塞给她的名片。
齐韫拿在手里正反面打量了几下,终于在背面印二维码的位置看到了一滩紫色的墨水痕迹。这支笔不常用,除非哪次开庭忘记带黑色碳素笔才会拿出来救急写草稿,前一阵子因为漏墨水染花了她一个皮包内里,早就被她扔进了垃圾桶,这名片也应该是那会儿才染上的颜色。
“小男孩……”齐韫自言自语着。
她好像要想起什么来了,却又差一点,她站在住院部的大厅里,人来人往,仿佛全世界只有她一个人是静止的。
外面突然下起了雨,齐韫早上出门前看过天气预报,万里无云,她没带伞,来往的人们似乎也被天气预报耍了一通,纷纷拿着手里仅有的遮挡物跑进雨里。
“安宁,是他。”
齐韫终于想起了那个被她遗忘在记忆角落里的男孩,那个不值一提的法律援助案件,闭庭之后她在离开公判庭前对安宁说:“好好生活,一切都会好的。”
齐韫见到她的小当事人时,刚喝完手里的咖啡,整个人被激发的肾上腺素顶了个精神,她决定好好做个人,不管法援的补助是不是少的可怜。所以当她见到眼眶青紫,脖颈可见范围还挂着新结痂的划伤的男孩时,她的正义感就好像被从天而降的瀑布从头到脚淋了个透彻似的,灌满了身体。
“你好,我是齐韫。”齐韫选了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开场白,并递上了自己的名片。
“我知道,他们说你是来帮我的姐姐。”
“准确来说是来帮你的阿姨,不过这不重要,重要的是实话,完全的实话,明白吗?”
“明白的,”男孩儿抠着短秃的指甲,漆黑无光的瞳孔看着齐韫道:“我已经12岁了,我是故意的,我会被判刑。”
会见室的窗户朝北,下午的阳光从西侧洒进来一半,整齐的从金属栅栏上切割开阴阳面,阳光落在齐韫身上,但齐韫还是觉得浑身发冷,她看着对面阴影里的男孩,喉咙滚动了两下:“你是个聪明的孩子,该知道实话和想说的话分别会带来什么结果。”
抱着无罪辩护的心来,总不能灰溜溜的回去,齐韫穷,但不赚没有名目的钱。现场调取的证据很明确,加上案发当时家里的门开着,邻居的证言证词也很充分,问题就在于,这个孩子自身,他坚持自己是故意杀人。
“他喝醉了,我怕他打我,我故意推他的,我知道那后面有新钉的钉子,那是妈妈为了给我挂奖状用的,奖状被他砸了,砸在妈妈头上,玻璃碎片差点划到我的眼睛里,我想活着,所以我杀了他。”
“人没死。”齐韫手里的笔转了几个圈,在资料夹上敲了几下。
男孩儿脸上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瞪大的双眼一眨不眨的看着齐韫道:“不可能!我杀了他的!”
“你和妈妈长期遭受被害人的家庭暴力,事发当时醉酒的被害人正在对你的妈妈实施殴打,你放学回家刚好看到这一幕,上前想拉开被害人,但力气悬殊,你只好用尽全身的力气撞倒被害人,致使被害人头部撞到身后墙上的钉子,大脑皮层受损功能缺失,也就是说植物人。”齐韫拿着手机翻出之前在医院照的彩印照片。
“我是故意的。”男孩儿坚持。
齐韫皱眉道:“你猜谁帮你的报的警?你妈妈当时因为被殴打重伤晕厥,爸爸受伤不省人事,你吓得六神无主,事情发生的太突然了,你都来不及关门,互联网时代啊小朋友,你的邻居阿姨们不仅好心为你报了警,还帮你全程录了相,证据确凿,现在没看过那段视频的人才是少见。”
“我……”
“为什么撒谎?”齐韫打断了他,她步步紧逼,觉得自己正义的天平闪闪发光。
男孩儿最终看了眼窗外,又看了看齐韫,叹了口气说:“对不起,我不会再撒谎了。”然后就再也没有开口说过一句话。
一周后的庭审顺利结束,齐韫在笔录上签完字离开公判庭之前,对男孩儿说:“好好生活,一切都会好的。”
离开一分钟后她又从走廊返回,在包里划拉了一番,终于找到了那张仅剩的名片,可惜被该死的紫色墨水染了色,显得更加庸俗。
她把名片交给安宁,告诉他:“有事随时可以联系我,保重自己。”然后她走出法院,顶着已经被染花的包冲进了绵绵细雨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