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Chapter 02
作品:《脏雨》 夜里下晚自习,陆长念又住回了学校宿舍。
宿舍六个人,呼吸细微此起彼伏。传进陆长念耳里,却如阵鼓。她的五感好像在群居时被放大了千百倍。整个人陷入巨大的深渊里,无法合眼。
凌晨,陆长念起身敲响宿管的门,问能不能放她回家。
事故以后,陆长念一直没敢回过家。这几日不是守在灵堂,就是住在小姨家。小姨父家三个房间,为了将就她,两个表弟搬到一间屋去睡。她独享一间。
隔音还好,她醒着的时候都在哭,睡着的时候也在噩梦。
今天,她突然想回家看看。
宿管对这个突如其来的要求表示做不得主。打给值班的老师,对方也表示,深夜里,放不了她一个高中生自己回家,除非有人来接。
想到白天因为打人已经受到了小姨的指责,踌躇之余,陆长念想到了关季山。
陆长念将名片上的号码报给宿管,用座机打了过去。
铃声响起的过程中,看着宿管阿姨房内老式的摇摆始终,她的心也起起伏伏。好在,对面总算是接了。
“喂?”男人的声音略带沙哑。
“是我,陆长念。”
“这么晚了,什么事?”
“我想回家,需要家长接,你能不能……”
不用她说完,对面便利索回答,“好。”
“那我在校门口等你。”
刚要挂电话,只听男人又说:“我过去要半小时,你掐时间出来。夜里还是会有些冷,你们那校服太单薄了。”
陆长念轻轻“嗯”一声,挂下电话,在值班老师的陪同下收拾东西准备离开。
对方不教高三的课程,但也听说过陆长念家的变故,因此便做主不在深夜去禀报校方。只是不免还有些担心,问是谁来接她。
“我哥哥。”陆长念只说,“表亲。”
半小时后,一辆漆黑色的帕拉梅拉停在校门口。她的“哥哥”关季山坐在后座,摇下车窗,面色绯红,似是喝过酒。
关季山的长相是很有攻击性的类型。高鼻薄唇,天生的眉目深邃。看人眼睛温柔,柔刚并劲。
陪陆长念等在校外的老师见男人从车上下来,也不免看红了脸,顾不得失态,悄声俯耳,“你哥好帅啊,还开保时捷。”
陆长念无言,抢先开口叫了声哥。关季山还算清醒,马上接茬,“辛苦老师了,我来接念念回去。”
直视关季山的眼神,老师有些脸红,却还没忘记核对信息:“请说出她的全名、生日、班级,以及家住在哪里。”
“陆长念,高三(4)班,家住河畔花园小区8号楼3单元301。父亲是老师,母亲是银行白领。”说着,还送上自己的名片,“我和念念是远房亲戚,旁人鲜少知道。她小姨家有两个孩子,难免疏忽,不能每日顾着她,所以便由我出面照顾。”
女老师双手接过名片,小心翼翼地念着上面的名字。
关季山,关氏集团的总裁。这样一个风云人物竟和陆长念有着亲戚的关系。
见此情形,老师也没再深究,便让陆长念跟着上了车,临了告诉她,明天自己会向她的班主任说明情况,希望她能在早自习前回来上课。
陆长念点了点头,便一头扎进关季山的后座。
车内有浅浅的酒味,随后是后调的雪松。连通空气里都弥漫着香根草的冷冽和檀木的苦。像此刻车内的气氛以及身边的男人。
“回河畔花园?”关季山在她的右侧,路灯从半降的车窗投射,照在他的半张脸。
“嗯。”
关季山向司机再报一次地点。
车子发动,陆长念的声音在暗下光的后座同时发出,“你调查过我吗?”
她很是敏锐。
“嗯。看到新闻,认出是陆老师,便差人查过。”
陆长念点头,“这下可以说说,你和我爸爸的渊源了吗?”
对方沉寂片刻,看了一眼前面的司机,如是说,“当然。”
关家是大企业,长盛几十年,关季山是第三代。
因为富三代的身份,加上自小一副讨得女孩喜欢的脸,关季山被许多同龄人嫉妒且讨厌。
“恶作剧”便随之而来。关家教育严苛,不会给他转学,更不会出手帮他。
从反击到双拳难抵四手,关季山慢慢学会了逃学。
“有阵子成绩下滑得严重,连班主任都拿我没辙。唯独陆老师注意到我。”男人的目光注视着车窗外,“如果不是陆老师,或许我连中考都会被刷掉。在关家,成绩不好,会免不了挨顿毒打。”
“他确实是这样的人。”陆长念相信,陆政确实是那样温柔的老师。
“雨后的春笋往往最刚劲,我想你也是。”关季山的鸡汤顺其自然地灌进陆长念的耳里。
陆长念不语,用一双小鹿般的眼睛直勾勾盯着他。随后,语气坚定,“先生,可不可以帮我请个厉害的律师?我想要肇事者牢底坐穿。”
车辆行驶至红灯,一个急停。
陆长念的额头就要撞上前排的靠背,关季山眼疾手快,长臂一伸,手背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不免吃痛。待稳住身形查看少女时,他的目光冷厉,轻扫了一眼开车的司机。
“没事吧?”
陆长念摇摇头,望着对方的手掌,到底也没有问出那句你呢。在她看来,没有任何疼比得过她心里的洞。
在熟悉的小区门口下车,陆长念拒绝让关季山送自己上楼。一路往小区内走去,越走越觉得无法呼吸。
陆家的小区老旧,没有电梯。她走得极慢,却还是不小心趔趄了多次。
一路腿软走到家门口时,少女的心终于决堤,瘫软地蹲在地上,失去了全部力气。
关季山并未离开,一路跟在她身后,见状上前,发现少女在无意识地憋气。
他耐心地将手抚在少女的背上,轻轻地喊着:“念念,呼吸。”
“念念,呼吸。”
声音过渡到一个温柔的女声,陆长念的妈妈。
少女猛然惊醒,仿佛置身梦境,起身按响了门铃。她回家从不自己开门,因为屋内会有人给她开门。
而今回应她的却是长久的沉默。
楼梯口的感应灯熄灭了。
她又按了两遍铃。
关季山正欲开口说些什么时,屋内却突然传来响动。
“咔嚓”,门开了。
开门的柳欣月看到来人是陆长念后,先是震惊,随后瞥到她身旁身材高挑的男人,立刻换上震惊的询问语气,“念念,这么晚不在学校怎么回来了?”
说是询问,但神情严肃,丝毫没有让开缝隙,让陆长念进门的预兆。
“这么晚了谁啊?”姨父的声音从主卧传来,柳欣月的表情阴沉了下来。
陆长念淡定地扫视一圈屋内的狼藉,什么都懂了,“看来小姨这些天在忙的,就是搬家啊。”
柳欣月面露难色,警惕地抓紧了门。
不等陆长念发作,关季山率先伸手把门拉开,示意陆长念进去。
进到屋内,映入眼帘的箱子,顺着姨父站着的位置看去,是她父母的卧室。另一边,她的卧室门紧紧关着。
小姨解释,“这个位置离我和你姨父上班的地方近,旁边也有小学和初中,你两个弟弟上学方便。小姨擅作主张了。但是念念你别担心,你的房间我们都给你留着呢,两个弟弟睡客房,改天啊,让你姨父去买张上下床铺……”
陆长念多少天没敢回家看,今天鼓起勇气回来,已经做好一切心理准备去面对空荡荡的屋子,却没想到,一切的生活痕迹都变了样子。
看着姨父一脸被打搅了美梦的表情,陆长念终于忍不住爆发。
“滚出去。”
“什么?怎么说话呢?”姨父斥责她。
陆长念也不再客气,抄起手边的扫帚,先往客房去,打开门,把两个十岁不到的弟弟薅起来,不顾哭声地赶出去。
姨父和小姨想去拦,被关季山伸手挡在了原地。
在一片嘈杂的哭喊声中,陆长念的扫帚无差别攻击在客厅的箱子上,易碎品全部打烂。不顾阻拦地跑到卧室,把不属于这个家的东西全部丢出了窗外。
姨父说她得寸进尺。
陆长念没有回应,但关季山开了口,“这位先生,我想,得寸进尺的是你。”
见此情景,柳欣月怒吼着冲上前去,试图和陆长念一样用武力解决问题。关季山眼疾手快,一把拽住她的衣领往后拽,动作不大不小,刚好叫对方吃了一痛。
随后,男人用一种从未在少女面前显露过的严肃,淡淡陈述一句,“别再挑战我的忍耐力。”
柳欣月开始诉苦,哭诉埋怨着自己多么的不容易。为了操持姐姐姐夫的葬礼,她请了所有年假,丢了几个大单。她身上背着房贷、车贷,还有两个孩子要养育。可陆长念只需要一人吃饱而已。
哭诉到这里,她的声音戛然而止,是关季山狠狠给了她一耳光。
陆长念看在眼里,毫无反应。
她的心碎得更彻底了。
“不好意思。我第一次打女人,是因为你太不成体统了。”关季山活动着手腕。
陆长念呆呆看着他,大半头的身高差,她只能看到他的肩。对方把她拉到身边,用高高背影挡住她的视线,尝试继续和她所谓的血亲交涉。
“半小时之内离开这里,否则,周城你们也不要再待下去了。”他的话毫不留情,但陆长念却感到一丝温暖。
男孩儿们的哭声划破在寂静的夜,刚要再继续发作的姨父收到了关季山的一张名片,脸色骤变。他颤颤巍巍表示,马上会搬出去。
此时,陆长念的耳边只有似有若无的说话声,并不算清晰,视线也渐渐模糊。再度感受到手掌的温热时,她跌坐在地上,面前的男人持续地喊着她的小名,念念。
再度清醒时,她人坐在沙发上。关季山不知给谁打了电话,很快便来了一帮人。把不属于陆家的东西以最快的速度打包送了出去,包括小姨一家人。
与此同时,警察接到扰民的举报也赶到现场。
“在这待着,我来处理。”男人不知何时把一杯热牛奶递到她手里,随后走到门外,半掩着门,小声地和警察交涉。
恍惚间,陆长念仿佛看到了父亲的影子。
往常遇到任何事情,挡在她面前的陆政也是这样,不会让她独自直面任何负面的情绪。
良久,她再抬头望向没了人气的主卧,风把窗帘卷到了外面去。陆长念起身过去,想要关窗。一只手刚刚伸出去,凉风擦过面颊,眼泪浸湿的地方发着涩涩的疼。
有一瞬间,她着魔似的想要跳下去。
或许是因为小姨临走前愤恨的眼神,那一刻,陆长念意识到自己在这世上再也没有血亲。
一只脚刚刚要抬起来,身后的人却把她猛然拽进了怀里。
一高一矮的身形,关季山的身躯刚刚好将怀里的人包裹住。突如其来的力带着二人向身后倒去。男人跌在地板上,少女结结实实被他护住了。
他说,“念念,别做傻事。”
窗户“砰”一声被关上。陆长念心里的裂缝,照进来一束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