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他们第二次一起出来游玩，打算去仙岳山看风景。


    太阳明晃晃地悬在头顶，靳影觉得自己的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棉花上，又像是鞋底黏上了沉重的胶水，每一步都迈的很沉重。


    才走了不到二十分钟，他就已经气喘吁吁了，额上的汗珠顺着鬓角滑落，砸在滚烫的地面上。


    厦门八月的天气依然湿热难耐，海风带来的不是凉爽，而是黏腻的咸湿气。


    这么快就没体力了，靳影有些挫败，他再一次偷偷瞥向身旁两人。


    沈叙白和夏乔乔似乎完全不受影响，依然步履轻快。


    夏乔乔甚至还有闲情举着手机捕捉街边的南洋风格建筑，她的裙摆被风吹起一角，在阳光下干净得晃眼。


    靳影张了张嘴，想说“能不能休息一下”，但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他开不了口。他们都不喊累，如果自己喊累是不是显得很累赘？


    就在这时，沈叙白忽然转过头来，他的目光准确无误地捕捉到靳影还没来得及躲闪的视线。


    “怎么了？”沈叙白一步凑到靳影身边，微微低下头问道。


    靳影话到嘴边，硬生生转了口:“你热吗？”


    “还好吧，在这里晒习惯了。”沈叙白问：“你很热吗？”


    靳影不说话了，他摸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憋出一句:“厦门做的咖啡是不是都挺好喝的？”欲盖弥彰的补了句，“我从网上听说的。”


    其实这是靳影瞎说的，他只在网上刷到过厦门某咖啡厅的广告，还是因为他定位在厦门推送的。


    沈叙白没有立即接话，而是仔细打量着他汗湿的碎发。


    “没、没什么。”靳影别开脸，下意识地用手扇风，“就是有点热。”


    明明就是累了，还不肯说实话，沈叙白好笑的想。


    随后他懒洋洋的说:“阮遮的咖啡店啊，藏佇老厝边、骑楼骹，呷一杯嘛通倘踅一工，空气里都是咖啡香甲生活的款。”


    靳影听不懂什么意思，但并不妨碍他觉得很好听。


    明明是带着古早韵味的方言，从沈叙白口中出来，却少了市井的泼辣，多了几分温柔的书卷气。就像……就像什么呢？靳影一时想不到什么好的比喻。


    他晕乎乎的想，就像一阵清朗的溪水，流过了被日头暴晒的温热鹅卵石，既有水的剔透，又有石的暖意。


    靳影迟钝的问:“什么意思啊？”


    沈叙白笑着看他，眉眼弯弯，眼中带笑。


    “我们这的咖啡厅啊，藏在老街坊、骑楼下，喝一杯能逛一天，空气里都是咖啡香和生活的味道。”


    靳影一般不主动提话题，沈叙白能猜到他的心思，顺着话题主动说:“厦门地方小，但咖啡底蕴很深厚。无论是自己烘焙的店铺，还是能看海发呆的惬意地方，都能找到。”


    沈叙白在阳光底下笑的更灿烂了，靳影不禁晃了神。


    沈叙白朝他大声的说:“来啉一杯否？”他音色清冽，却偏偏裹着闽南语的糯。像夏夜海风卷着温潮扑来，字句间藏着旧厝的茶香和浪的慵懒。


    靳影没来得及问他这句话是什么意思，下一秒沈叙白就拍了拍夏乔乔的肩，“我渴了，去喝咖啡。”


    一旁的夏乔乔闻言立刻损道：“不是吧，不是吧，才走了多远就要休息？这么弱鸡的吗？”


    沈叙白挑了挑眉，“对啊，给你们一个宰我的机会。”他说着，目光又转回靳影身上，眼角微微弯起，“反正时间还早，不急这一时半会儿。”


    夏乔乔笑眯眯的说:“你请客啊？不早说。”


    靳影低着头，像是明白了什么，小声逞强道：“其实我还能走...”


    “是我渴了。”沈叙白面不改色地说谎，很自然地伸手接过靳影肩上的包，“包我先替你拿着。”


    他们并肩走。


    太阳晒在皮肤上，可能是晒久了的缘故，也可能是因为靳影很少晒阳光。反正他总感觉有些火辣辣的疼，不太舒服。


    夏乔乔全副武装，走之前涂满了防晒，穿着防晒衣，又戴着遮阳帽，还撑了一把遮阳伞。


    她眼尖，看到靳影裸露在外面的皮肤都晒红了。“哥哥，你皮肤不会被晒伤了吧？”夏乔乔担心的问。


    沈叙白看过去，果然发现靳影的皮肤微微泛红，像是被热气熏过一样，透着一层淡淡的粉色。


    夏乔乔递过伞，靳影怔愣的问:“这是……这个是、给我的吗？”


    夏乔乔大大咧咧的笑了笑:“当然啦，你比较需要。”


    等靳影回过神，伞已经在他手中撑着了。他小声的说了一句，“谢谢。”


    沈叙白有点不放心，凑过去，近距离观察靳影的皮肤。“还好只是轻微泛红，没多严重。”


    夏乔乔接着说:“我还带了防晒霜，一会到了咖啡厅涂一层。”


    他们走出去，过了马路。


    街道蜿蜒着闽南风情的骑楼，墙面褪成温柔的浅色，偶有绿植从阳台垂落。给靳影一种很亲切的感觉，充满了市井烟火气。


    沈叙白带着他们熟悉的拐弯，进小巷子，又拐进一条胡同。


    靳影觉得这种感觉，似乎、非常不错……有人带着他，他只需要跟着走。不需要去想接下来的行程，很轻松，不需要去考虑任何。


    沈叙白推开咖啡店的门，玻璃门上的铃铛发出清脆的声音。


    他一手撑着门，侧身让靳影和夏乔乔先进去，自己则最后一个进入。门在他身后缓缓合上，将外面湿热的空气全部隔绝。


    一股冷气扑面而来，带着咖啡豆烘焙的香气。靳影忍不住轻轻舒了口气，放松了不少。


    咖啡馆内装修得很有情调，墙上挂着几幅抽象画作，角落里还有一个摆满旧书的书架。


    “找个靠窗的位置吧？”沈叙白提议，很自然地领着他们走向角落的一个卡座。


    靳影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坐上柔软的沙发椅，感觉酸软的双腿终于得到了解放。他悄悄揉了揉有些发胀的小腿，一抬头却发现沈叙白正看着自己。


    “想喝什么？”沈叙白把菜单推到靳影面前。


    夏乔乔立马凑过来，脑袋几乎要碰到靳影的肩膀，眼睛发亮地盯着菜单上琳琅满目的图片。


    “哇，这个芒果冰沙看起来料好足！哎，这个海盐芝士拿铁好像也很招牌！还有这个提拉米苏……”她手指点来点去，语气兴奋，一副选择困难又什么都想尝的样子。


    沈叙白瞥了她一眼，懒洋洋地往后靠沙发：“干嘛，要把我吃破产？”


    夏乔乔调皮的伸出舌头，做了个鬼脸，朝沈叙白“略略略”。


    沈叙白觉得好笑，摸了摸她的头。夏乔乔的头发被摸的散乱，凌乱的头发遮住了她的眼角。


    夏乔乔发出抗议，但抗议无效。


    沈叙白似乎被夏乔乔逗乐了，轻笑一声。


    他站起身，很自然地将靳影面前那份被蹂躏得有些卷边的菜单收拢拿在手里。 “行了，别纸上谈兵了，过去看着实物点吧。”沈叙白朝柜台方向扬了扬下巴，示意靳影和夏乔乔跟他一起过去。


    于是三人移步至柜台前，玻璃冷柜里摆着各色精致的蛋糕，看得夏乔乔口水直流，趴在玻璃上几乎要挪不动脚。


    靳影本该也是如此，可惜沈叙白那句“我请客”让他感到浑身不自在，只顾着暗自纠结，根本无心细看那些诱人的蛋糕。


    沈叙白没看菜单，直接对老板笑道：“老规矩。”


    老板是个笑容和煦的中年男人，一边熟练地操作着机器一边接话：“焦糖拿铁，半糖，脱脂奶，少冰——”他拖长了调子，抬眼看向沈叙白，带着点促狭，“还有焦糖酱淋面多一点，对吧？”


    “对。”沈叙白笑着点头。


    “你这要求，想记不住都难。”老板哈哈一笑，显然对他这位熟客的固定口味了如指掌。


    夏乔乔跟着报自己要的东西，然后眼巴巴地看着操作台，期待着。


    站在一旁的靳影却还在对着菜单天人交战，指尖在几个价格中等的饮品名上来回移动。点太贵的不好意思，点最便宜的又怕显得太生分、见外……


    沈叙白转头看向他：“选好了吗？”


    靳影像是在课上被老师点到名的小学生，立马指着菜单上的一个基础款：“就…卡布奇诺吧，热的。”选个最不容易出错的，总行了吧。


    沈叙白很自然地对老板补充道：“他那杯卡布奇诺，麻烦换成燕麦奶。”


    然后才回头对靳影解释，“这家燕麦奶品质很好，自带谷物甜香，口感更浓郁顺滑，和咖啡搭起来层次更丰富。”


    靳影听着他流畅的建议，几乎是脱口而出：“那你为什么给自己点脱脂奶？”话一出口他就愣住了，脸颊微微发热，觉得自己这问题问得很突兀。


    沈叙白却并不介意，反而因为他的反问眼里掠过一丝很浅的笑意，语气自然地说：“我啊？乳糖不耐受，喝不了全脂奶，燕麦奶也不行。没办法，只能喝脱脂的，然后安慰自己脱脂奶口感更清爽。”他耸耸肩，一副“我也没得选”的样子。


    沈叙白抬眼看了看冷柜，对老板说：“再加一块纽约芝士蛋糕吧。”他的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靳影还有些发红的侧脸。


    阳光透过咖啡厅的玻璃窗，在木质桌面上投下温暖的光斑。三人各自占据卡座的一边，空气中弥漫着咖啡和甜点的香气。


    夏乔乔心满意足地舀了一大勺裹着浓郁芒果酱的沙冰送进嘴里，冰凉甜腻的口感让她幸福地眯起了眼。


    吃到一半，她忽然想起什么，放下勺子，在自己那个鼓鼓囊囊的背包里翻找起来。


    “喏，给你。”夏乔乔很快掏出一管防晒霜，隔着桌子递给靳影，“刚才看你晒得脸都红了，这个防晒指数高，待会儿出去前记得涂点。”


    靳影接过来的时候愣了一下，指尖触碰到冰凉的管身，低声道：“……谢谢。”他没想到对方还会想起这个，以为刚才只是随口一说。


    靳影是第一次涂防晒，动作有点笨拙，挤多了不说，涂抹的也不均匀。


    夏乔乔一边挖着芒果冰沙，一边忍不住隔空指挥：“哎哎，额头，额头还没抹到……脖子！脖子后面最重要了，不然容易晒伤！哎呀，不是那样搓的，要轻轻拍开抹匀……”


    她絮絮叨叨的，像个操心的老妈子，眼神里透着关心。


    靳影被指挥的手忙脚乱，他脸颊微红，有些窘迫。但那种被人细致关照的感觉，靳影心里忍不住泛起一丝暖意，这场面竟有种说不上来的温馨。


    沈叙白坐在对面，手边放着那杯淋了额外焦糖酱的拿铁。


    他有一搭没一搭地翻着桌上提供的旅游杂志，纸页间发出细微的沙沙声。


    沈叙白似乎对眼前的景象并不在意，只是偶尔抬起眼，目光掠过正笨拙地拍打着脸颊、连耳后那缕碎发都沾上了一点白色防晒霜的靳影，嘴角勾起一个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然后他又低下头，继续漫不经心地翻阅杂志，打发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