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子谭一大只拘谨的坐在房间的沙发上，俞璟阳坐在他对面，眼皮正在在打架。


    阳台门开着，不时有清风吹进来。俞璟阳半天没说话，精神状态不太好的样子，正当宋子谭想主动认错坦白时，对面的人却先开口了。


    “我有心理疾病……”俞璟阳垂着脑袋，小声说。


    宋子谭张着的嘴又闭上，过了会又张开，重复了几次，才用较为轻快地语气说：“你以为我不知道吗？我一直都知道啊。在见到你之前我就知道了。”


    所以才对我好吗？因为……我有…‘病’。


    俞璟阳昏沉地想着，脑子里晕乎乎的，几乎要将这个误会钉死。宋子谭却再次开口。


    他说：“但是知道又怎么样，这和知道你是男生、知道你喜欢吃甜食、知道你没脾气，有什么不同？这很普通。这也是组成你的一部分。”


    “所以不用担心……我们还是我们。”宋子谭抬头看向他，发现俞璟阳的眼睛红紅的。


    像小兔子。


    “是这样吗？”俞璟阳哑声问。


    不会因为我和别人不一样，就把我当异类吗？


    他始终觉得自己无法被归进“正常人”的行列。即便理智清楚这只是生病，但大脑会有两种想法。一种用来面对外界，一种用来面对自己。


    面对外界，他只是个普通的‘病人’。


    面对自己，他是个在人群边缘徘徊的‘异类’。


    经过伪装，混进人群，生活在那里。因为怕被发现，所以不会和人走得太近，又因为怕脱离人类命运共同体，所以尽量保持在人群周围。


    网上总说——抑郁症就是因为没钱才会得的，是个“穷病”，有钱的话谁会抑郁啊？


    俞璟阳想：「可是我有钱，也有爱，但我还是病了。」


    「是病吗？是病吧……我生病了。」


    「我生了一个很长的病，经久不愈。」


    可是宋子谭却起身抱住他，告诉他这不是病，只是一个小小的标记，让人知道你的不凡和特殊。宋子谭说：“你看世界时会拥有比我们更独特的视角，你可以看见更多不同角度的世界，然后再来告诉我们这些看不见的人。”


    “这不是病——至少我不认为它是……我觉得你和我是一样的。我们能够正常交流，我们都会哭会笑，都会因为考试紧张，没有什么不同的。”


    “可是……我会害怕别人觉得我不一样——”俞璟阳埋在他的衣服布料里闷闷地说。


    说话时的热气喷在宋子谭的小腹上，让他的那块皮肤都被激起一阵细微的颤栗。


    这句话一出来，让俞璟阳之前所有的反常举动都变得合理起来——突然的疏离、下意识的闪躲、变得简短的话语，对自己的回避、以及主动撇清的关系……原来都源于同一个恐惧。


    怕被他发现。怕被他视为异类。


    宋子谭扶着他的后脑勺，心疼地摸了摸，嗓音低沉：“对不起，我应该早点告诉你我知道的——让你在我面前伪装了这么久，辛苦了。还有对不起。”


    宋子谭那句“对不起”带着温热的呼吸，落在俞璟阳的额发间。


    俞璟阳完成目前最后一件心事后，困倦彻底袭卷上他。他迷糊的蹭了蹭面前的布料，发觉是对方的气味后又推开，自己摇摇晃晃往床边走去，“噗通”一下倒进了柔软的床铺里。


    这时枕边的手机亮了下屏，是祝好建的那个四人群。


    俞璟阳费力地伸手摸过手机，解锁后眯着眼看了半晌，随即胳膊一软，无力地把手机举向床边，声音粘乎乎的：“给你回…”


    宋子谭这才从沙发边走过来。接过他的手机，先伸出手，将几乎要滚到床边的俞璟阳往中间拢了拢，仔细掖好被角，这才点开快要熄屏的聊天界面。


    果然，是祝好。因为上次月考成绩没退步，他的宝贝手机终于从“陈老师”那里刑满释放，此刻正在群里上蹿下跳：


    [好好好]：@Yang @Yang 你到家了吗？


    [好好好]：你没事吧？俞璟阳呜呜呜……[哭哭哭.emj]


    [好好好]：听别人说你和谭哥一起走的，呜呜呜呜呜呜呜。


    宋子谭指尖轻点了几下，发送。


    [Yang]：我是宋子谭。他没事，人已经睡了。


    [好好好]：？？哥你在学霸家啊…不是，你俩咋回的一个家啊！？


    宋子谭刚要打字，指尖却蓦地顿住。他抬眼瞥向屏幕左上角的时间：10点44分。是第三节课的课间。


    [Yang]：你带手机了？


    [好好好]：对呀，刚考完试老师忙着呢，不会查的。不过别转移话题！你怎么上学霸


    这句话没头没尾地戛然而止。


    不过下一秒祝好就甩了条语音过来。宋子谭点开，祝好那压低了却依旧咋呼的嗓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我靠我靠老陶来了我走了！”


    宋子谭了然——肯定是陶礼又提前进教室了。因为不提前来的话，他讲课的前五分钟全班都还在梦游状态，所以只要是数学，大家睡觉的时间就同步会减少五分钟。


    他看着屏幕上那句未完的“你怎么上学霸”，嘴角无意识地弯了一下，将手机调成静音后，又轻轻放回了俞璟阳枕边。


    “宋子谭……”床上的人忽然含糊地叫了一声。


    宋子谭正准备起身的动作瞬间僵住，悬在半空，进退两难。下一刻，他的校服衣摆被一根手指轻轻勾住。


    “你也上来睡觉吧——你也、辛苦了。”


    “我应该也吓到你了吧……你当时的心跳，好快。”


    俞璟阳慢吞吞地说完，又阖上了眼，唯独那根手指还固执地揪着那片衣角。


    宋子谭无声地笑了。


    你看，我就说吧，你很特别。


    你总能察觉到最细微的东西。


    他顺从着身下人几乎没有的拉力倒在床上，甩掉拖鞋，侧躺着帮俞璟阳扯了扯他因为动作而下滑的被子。但刚牵好就被床上的人一腿蹬掉了。


    “不用盖也行……我不冷。”俞璟阳带着浓重的鼻音哼唧，随即一个翻身，面朝着宋子谭睡。


    “好，那不盖了。”宋子谭从善如流。


    俞璟阳睡相很乖，几乎是静止的，看来是真的累坏了。宋子谭看着看着，困意也漫了上来。


    俞璟阳说得对，他确实被吓到了。吓到心脏发麻、吓到双腿发软，紧张到双手发颤……但他还是做到了。


    做到了在俞璟阳需要的时候，维持冷静，短暂的变得沉稳可靠。


    可当危机过去，心跳平复下来后，他又变得弱小。


    那十分钟的长大像一幅幻影，消失的无影无踪；也像聚光灯掉落时，照出的、短暂高大的影子。


    灯光熄灭后，他又变回了原来的他。那个在接近真相时，下意识逃跑的他。


    两人一直睡到日上三竿，最后被刘姨的敲门声唤醒。俞璟阳醒来后便径直钻进浴室冲澡，留下宋子谭独自应对热情的长辈。


    本来从学校回来就想洗的，但他太累了，根本没有力气去洗澡，睡觉时连衣服都没有没换。


    现在睡醒了，站在镜子前，他才迟钝地意识到上午发生了什么。


    他试图回忆起那个梦，却发现自己早已忘得一干二净，一点印象也没了。


    俞璟阳懊恼地洗完澡出去，头发都没吹，正往下淌着水。正在吃饭的刘姨看他这样，赶忙放下碗筷走上前：“哎呀宝贝，头发上都还挂着水呢！又在想什么这么出神？”


    “啊，”俞璟阳恍然回神，含糊应道，“不知道。”


    刘姨拉着他往卫生间走去，要给他吹头发。这时餐桌旁的宋子谭已经站起身，自然地接过任务：“我来吧奶奶，你去吃饭，等会儿凉了。”他顿了顿，又补充了一句，“我已经吃好了。”


    刘姨看他这么积极，也不和他争了，乐得清闲地把手里的人推给他，笑着说：“好好好，你去，你去。”


    俞璟阳被宋子谭接手后，才终于有空隙说话，他小声抗议道：“我自己来…”


    “来什么来啊，站好，水都快滴到脖子里了。”宋子谭不由分说，推着他的肩把人带进了卫生间。


    吹风机的嗡鸣掩盖住了周遭的一切。宋子谭的手指穿梭在湿润的发间，提议道：“晚点我们出去走走吧。”


    俞璟阳百无聊赖地转着洗手台上的魔方，随口问：“去哪里？”


    “嗯……逛商场？或者去街上走走？”


    “去商场吧，我想买零食。”


    “嗯。”宋子谭当然没意见，他能愿意出门就好。


    过了一会儿，俞璟阳停下转动魔方的手，抬起头来，对身后的人说：“我次我来付。”


    宋子谭依旧没意见，回复：“好，你来付。”


    下午三点，太阳隐隐归西，阳光变得温和。窝在沙发里打了几个小时蛇蛇争霸的“羊”被宋子谭拎了出来，放到了暖融融的阳光下。


    俞璟阳穿了件白灰色的美式撞色夹克，下身是条纯黑的阔腿裤，走起路来布料随风晃动，带着几分随性的时髦。跟在他身后的宋子谭还穿着校服短袖，推着购物车。


    咋一看过去，不知道的还以为俞璟阳是哪里来的明星练习生，而宋子谭则是他身边那个最接地气的助理兼保镖。


    俞璟阳走在前面，看也不看便往车里扔着各种包装新奇的零食，不管好吃与否，全凭眼缘。他甚至不需要考虑浪费的问题，因为总会有龚裴和俞程帮他解决掉。


    看着又一包图案可爱的饼干被丢进来，宋子谭看着，再次清晰地的意识到：俞璟阳是个被宠着长大的小少爷。


    但这份优渥并未让他变得骄纵，反而沉淀为一种不显山露水的底色，让他能在普通学生的身份与不经意流露的矜贵之间自如切换。


    因为平时没有半点架子，也没有少爷脾气，人接物温和有礼，这份骨子里的教养总让人轻易忽略他优越的外在条件，只看见他内里的纯粹与柔软。以至于宋子谭时常会忘记，这个长相乖巧，性格温顺的同桌，是程安公司掌舵人的独子，也是名正言顺的继承人。


    走到饮料区，俞璟阳停下脚步，目光在琳琅满目的货架上流连。他拿起一瓶包装精致的果汁，发现含有酒精成分后，又乖乖放了回去。转而拿起旁边的汽水，指尖在罐身上轻轻摩挲，犹豫片刻，还是放回了原位。


    “想喝就拿一罐吧。”跟在身后的宋子谭忽然开口，“你尝一口，剩下的我来解决。”


    俞璟阳的眼睛亮了一瞬，随即又黯淡下去。他最终摇了摇头，默默走向前面的酸奶区。


    但那只汽水罐上残留的温度，却被后来者悄然接续。


    宋子谭自然地拿起那罐被放弃的汽水，放进购物车。抬眼时，看见俞璟阳正抱着两排酸奶往回走，经过饮料柜时，又顺手扫走一排小青柠汁。


    收银台的扫描枪“嘀嘀”作响，很快将所有商品清点完毕。收银员报出一个数字，宋子谭下意识地就去摸手机，却反应过来自己并没有回家，身上也没有手机。


    他只好乖乖地站在原地，看着俞璟阳上前一步。并没有立刻付款，而是俯身，从那堆琳琅满目的零食里，挑出了几样他现在就想吃的放到一边。然后才将剩下的商品示意给收银员，并递过去一张黑色的卡片，同时轻声说：“麻烦一下，除了这些，其他的请帮我直接安排送到家，谢谢。”


    他的语气寻常自然，仿佛这是再普通不过的流程。


    年轻的收银员显然愣了一下，接过卡片时态度都不自觉地变得更加恭敬，她快速看了一眼卡片，立刻点头：“好的先生，请您提供一下地址，我们稍后会安排专人为您配送。”


    俞璟阳报出一串地址，语速平稳，显然是早已烂熟于心。


    就在他与收银员确认信息的间隙，一旁的宋子谭早已自然地绕到那堆待配送的商品旁，眼疾手快抽出了几样自己的，接着自然地塞进了俞璟阳正在装点的那个小购物袋里。随后提起来颠了颠，分量刚好。


    走出几步，俞璟阳就拆了那包包装精致的饼干，一边打量着沿街店铺的橱窗，一边漫不经心地往嘴里塞了一块。


    下一秒，他便猛地站定，转身对身后的人吐了吐舌头，叫道：“难吃。”


    宋子谭脸看他都皱成一块了，心想高低得尝尝这到底有多难吃，结果吃到便后悔莫及了。他拿起包装来一看，上面赫然印着“芥末味”三个字。


    好了，宋子谭这下是彻底明白了——俞璟阳选零食，完全是外貌协会。哪怕包装上明明白白写着“非人类口味”，只要图案够好看，他都愿意去冒险试一试。


    原来这就是外表的重要性啊。


    “原来外表真的会骗人……”宋子谭第一次对这句话有了深刻的理解。


    他边走边打开那罐汽水，“啪”的声响果然吸引了俞璟阳的注意。宋子谭把罐子递过去：“喏，履行承诺。你先尝一口，剩下的我喝。”


    见俞璟阳有些犹豫，他压低声音补充：“不会告诉你爸爸的。”


    俞璟阳这才接过罐子，小心地抿了一口。可这次的感觉却和上次的截然不同——冰凉的液体刚咽下，一股强烈的窒息感就扼住了他的喉咙，连鼻腔都瞬间被堵塞了。他勉强压下不适感，急促地喘了口气。


    “怎么了？”宋子谭立刻扶住他的胳膊，声音紧张。


    “没事，”俞璟阳摆摆手，呼吸已经平复，对他解释道，“刚才有点呼吸不畅。”


    “真的没关系？”宋子谭眉头紧锁。他分明看见俞璟阳喝得很慢，根本不存在呛到的可能。


    俞璟阳把汽水塞回他手里，故作自然：“可能喝太急了。”


    宋子谭盯着他看了片刻，默默将汽水放到一旁的路边椅上。“不喝了，”他的语气不容置疑，“我们去找家店坐坐。”


    他想起医务室里俞璟阳苍白的脸色，想起那些药盒上的说明。有些事，不是装作看不见就不存在的。


    宋子谭的视线在俞璟阳略显苍白的脸上停留了片刻，最终什么也没说。他提起那个装着零食的小袋子，另一只手虚搭在俞璟阳的肩上，带着人转向了一家看起来安静明亮的甜品店。


    “进去坐坐。”他的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意味。


    俞璟阳顺从地跟着他走进店里，在靠窗的卡座坐下。午后的阳光透过玻璃，在他纤长的睫毛上投下小片阴影。他安静地看着宋子谭点了一杯温热的蜂蜜柚子茶推到自己面前。


    “我真没事了。”俞璟阳小声说，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温暖的杯壁。他其实想喝冰的，但现在这种情况又不太好说。


    宋子谭在他对面坐下，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再次落在他脖颈间那条若隐若现的细链上。咖啡馆里俞程那句沉重的“我有我的原因”言犹在耳。


    “俞璟阳，”宋子谭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是不愿惊扰这一刻的宁静，“如果……我是说如果，有一天你发现我有些事情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你，你会生气吗？”


    俞璟阳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困惑，但还是想了下那个“如果”。他轻轻开口，“如果你的原因可以被我理解，那应该不会生气。”


    “是吗？”宋子谭看着他认真的模样，忍不住笑了。


    “嗯，是吧。”俞璟阳朝他肯定地点头，眼神干净单纯。


    就在这时，俞璟阳放在桌上的手机无声地亮了起来。屏幕上来电显示赫然是[爸爸]。


    1.怎么又是1:35？昨天也是这个时间[化了]。不过我写了5200个字！！！(虽然其实是有意卡的)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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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3章 经久不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