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医院回去的路上，俞璟阳全程都很安静。像累了，又像是在想东西。


    回到家，屋子里也是空的。俞璟阳不想说话，静静地绕了房子一圈，最后才回到俞程面前，开口：“刘姨呢…？”


    俞程在整理他抽屉里剩余的药品，闻言动作一顿。


    他没想到俞璟阳今天会注意到这个。但还是笑着回答他：“她跟小区里其他几个阿姨约着出去玩儿了。去隔壁市爬山呢，要玩好几天。可能假期结束才会回来。”俞程看向他，试图将话题引向轻松的方向，“你呢？想不想去哪儿玩？”


    俞璟阳站了一会，看着俞程整理好那些药盒，才轻声说：“我觉得好累。”


    俞程转过身，笑着去揉他的脸颊，安慰他：“累就睡觉。坐了这么久的车，是该累了。”


    但俞璟阳其实根本听不清俞程在说什么，声音仿佛隔了层水膜，得模糊不清。他垂下眼睫，视线失焦地落在俞程的胸口，愣了会儿神，才迟钝地眨了眨干涩的眼眶。


    几秒后，他用尽了最后一点主动性，缓慢地走上前，抬手抱住了俞程——用脸慢慢蹭了蹭他的胸膛，然后侧过头侧头，将耳朵贴近那颗稳定跳动的心脏，目光却落在那个装满药片的抽屉上，轻声说，“我不想吃药。”


    俞程缓缓放下原本抬起的手，抱住他，抚摸他的后背，安抚道：“那这几天就先不吃了。但是抗焦虑的还是要吃一点。”


    俞璟阳埋在他怀里，小幅度地点了点头，小声说“行”。静默在两人之间蔓延了一会儿，俞璟阳又开口，如同梦呓般地问：“你会想妈妈吗？”


    俞程也同样轻柔地回他：“会啊。”目光却暗下来，沉沉地落在俞璟阳后颈那根细链上。又极轻地补充了一句：“一直都很想。”


    俞璟阳对周围的一切毫无知觉。脑袋里又出现了那些刺耳的声音，撞击着他的太阳穴，他感到头痛欲裂，撞击的冲动在大脑里叫嚣。


    想撞墙。但是没有力气。


    想睡觉，但是没办法入睡。


    好想，就这样死掉——


    接下来的几天，俞璟阳的状态持续低靡。因此这个小长假原本要回一趟老人家的计划也被暂时搁浅。龚裴也变得行色匆匆，来了又走。在俞璟阳模糊的感知里，这只是父亲忙碌起来的连带效应，所以龚裴才会在察看完他的情况后便怱忙离去。


    他已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分辨那些细枝末节。眼前的一切都开始变得晃忽而虚伪，时间的流逝感也逐渐变得暧昧不清。


    「世界很无聊。」


    这是这些时间里，他脑海中唯一盘旋的感想。


    但即使这样，日子也在过着，钟表的秒针依旧固执地画着一个又一个圆圈。


    假期的最后一天，刘姨回来了。俞璟阳的状态好了一点。但也只有一点。俞程这几天都会时不时察看监控，发现俞璟阳基本不出房间，也没办法知晓他在房间里干什么，屋子里很静，像是没有人生活在这里一样。时间仿佛又退回到了那个苦涩的冬季。


    但现在看着餐桌上安静吃饭的儿子，又让他回到了现实。


    他打开手机，给金毛头像发了条很早就编辑好的消息。在收到肯定的答复后，俞程站起身，对正在喝汤的俞璟阳说：“爸爸有事要出去一趟。有什么想吃的可以打电话告诉我，我带回来。”


    俞璟阳点头，看着俞程和龚裴出去了。


    关门声响起。刘姨便从餐桌的另一侧绕到他身边，担心地问他是不是不舒服，俞璟阳也只是摇头，笑着说自己吃饱了。刘姨站在原地看着他走向房间的背影，心里隐隐有些不安，却又无可奈何。因为她知道，是秋天快到了。


    而秋天，是这个疾病的高发季。


    现在季节尴尬的卡在夏和秋中间。


    清晨，空气微凉，秋高气爽。但太阳一出来，这些清凉感便转瞬即逝，像未曾出现过一样，季节又顺滑的过渡回了夏天。


    俞璟阳走进房间，没有去关门。身体本能地驱使他走向床铺，想要陷落进去，什么都不用管，在脑子里肆无忌惮地想些自己现在没办法完成的事。就在这时，桌面的手机屏幕亮起，震动声打断了他的动作。


    他站在原地思琢几秒，才走过去将手机解锁，看到了陈忠发的消息。


    两人约好了今天下午在步行街的那家甜品店碰面，但被他完全忘记，这时看到对方的询问，记忆才涌回脑海。他先是打字向陈忠解释了原因，才开始去收拾自己。


    于是，在俞程出门半小时后，俞璟阳也踏出了家门。


    外头还是烈阳天，即使走在阴影下，额上依旧冒出了细密的汗。当他到达对方发送的定位地点时，陈忠已经点好了餐品，正窝在卡座里专注地打着游戏。


    俞璟阳拉开店门走进去，带起一阵风铃的清脆响声，引得店内小部分人下意识地抬头，看向门口。但那位在卡座上打着游戏的‘微网瘾少年’却是一点要从屏幕上移开目光的反应都没有。似乎完全忘记了自己正在等人。


    俞璟阳走到他面前，陈忠才抬起头，看到是他后咧嘴一笑：“你可算来啦。”


    他举着那正在激战中的手机界面，后仰起头，将后脑抵在沙发的靠背顶上，笑嘻嘻地看向等候多时的人。


    俞璟阳低头看向他，感到很抱歉，语气里带了些哄人的意思：“嗯，迟到了。这些我来付吧。”


    陈忠穿着件做褪色工艺的黑T加一条浅黑的破洞牛仔裤，顶着脸上那带着痞气的一，大咧咧的瘫在卡座上，对对面坐下的人摆手道：“不用！付什么付啊，我都付过了，用不着你付。”


    “好吧，”俞璟阳笑笑，“那下次我来付吧。”


    “随便你。”陈忠无所谓这些，他放下手机，拿起自己面前的奶茶喝了一口，把另一杯推给他，“尝尝这个，我点的杯不一样的，试试运气。”


    俞璟阳接过来。发现是常温的，里面没有加冰块儿…他垂着脑袋感受了下，接受了这个现实。陈忠一看就知道他在干嘛，松开咬着的吸管，解释道：“感觉快要换季了，我可不敢给你点冰的。”


    俞璟阳了解。


    初中的时候，两人就在秋冬的过度季去吃了校门口那家店出的新口味冰沙，结果他身体本来平衡过来的体温又失衡了，第二天一早喜提一天病假。


    第三天俞璟阳吸着鼻涕去上学的时候，俞程和陈忠刚好碰上了面。俞程便告诉陈忠，换季的时候贪凉容易生病。另外说明了俞璟阳是吃了冰沙后又脱了外套，吹到了凉风，这才导致的着凉，不是他的错。


    从那次之后，不管俞璟阳多么眼馋，陈忠都不会在换季时段陪他去吃了。俞璟阳一个人不敢去，自然就放弃了，等过一会儿，那个劲没了，他自己也不想吃了。


    俞璟阳听着陈忠抱怨的锁事，思绪绕了一圈回到这里，刚好听见陈忠说到这次的月考：“我们学校不知道从哪弄了一份你们的周测卷来当月考卷用！我不行了，看清题目的时候我两眼一黑。你们考这么难的有什么用吗？是在准备竞赛什么的吗？”


    “嗯…”据俞璟阳所知，“考上这里的，不出意外的话，大部分目标都是冲着那些顶尖名校的预录。”


    “艹，那我无话可说。”陈忠败下阵来。


    与此同时，在商业街另一端的私人咖啡馆里——


    宋子谭直奔主题：“他脖子上的那条项链，是不是有问题？”


    甜品店里，陈忠听完俞璟阳的叙述，斩钉截铁地说：“那小子肯定有问题！”


    咖啡馆内，俞程抿了一口咖啡，看着对面那个与儿子年龄相仿的少年，他并不想欺骗，于是坦然承认：“是。”接着声音喑哑道，“但是小谭，这不是你该知道的。我有我的原因。”


    俞璟阳想了下，反驳陈忠，“没有的，他是个很好的人。”


    宋子谭得到这个毫不掩饰的答案，震惊地看着俞程。他现在并没有心思去关心他的原因，他只知道，如果俞璟阳知道了的话，会对他的父亲——有多失望。宋子谭语气严肃地发问：“那你打算什么时候告诉他？”关于那条项链的真相。


    “不对！他从一开始就刻意接近你，和你装熟，这还不可疑吗？”陈忠觉得不可思议，试图点醒自己这位过分单纯的弟弟。


    咖啡馆里气氛凝滞。男人用手指缓缓摩挲着温热的咖啡杯把手，对着少年轻轻摇了摇头。


    宋子谭不确定这个动作意味着“不知道”还是“不打算说”，也随之沉默下来。


    俞璟阳吸了一口奶茶，表情单纯地对陈忠说：“他可能只是性格比较热情。”


    “热情？？屁！他一定是不怀好意！”


    俞璟阳叹了口气，“陈忠，不可以这样揣测别人。”


    陈忠歇气，接过服务员手里端过来的甜品，“哎呀！好吧好吧，咱不聊那个了。来，尝尝这个，店里好评最高的款。”


    陈忠边说边往单纯小孩那边推了一块，企图堵住他的嘴。因为俞璟阳一旦把自己绕进去死胡同里就很难出来了，他可不想听关于那个“姓宋的是好人”的一小时论证。但好在，俞璟阳的注意力被那块精致的小蛋糕吸引了。


    他拿起一旁的刀叉，切了一块刚要送入口中，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抬头问：“对了，听说你谈恋爱了？”


    “我谈个屁，人家根本就看不上我。”


    俞璟阳吃了一口，随口应他：“怎么会呢？你很好啊。”


    陈忠一时哑口，道：“也就只有你会这么认为了。”


    俞璟阳这才把注意力转回来，咬着叉子看向陈忠的脸，细细打量了一会儿，才松口，认真告诉他：“陈忠，你不丑啊。”


    陈忠听了嘴角抽了抽，“我谢谢你啊。”


    “不客气。”俞璟阳评价道，“这个蛋糕还可以，不难吃。”


    能把蛋糕做得难吃那才恐怖吧！


    陈忠想笑，但还是忍住了。毕竟这种事需要保持严肃！他正了正神色，一脸正气的看向俞璟阳，进入正题：“开学一个月了，你感觉怎么样？”


    网上看到很多关于抑郁症不想上学的帖子，那些病人的厌学情绪都特别严重，虽然普通学生也没有喜欢上学的，但他们不一样——他们会感到痛苦，非常的痛苦。


    因为人际关系，亦或者是时间被挤压成碎片的焦躁。


    因为很多。


    现在的高中生，哪个能有足够的睡眠？


    衡阳的晚自习比江中都还多了半个小时，放学回到家去洗洗漱，就快十二点了。陈忠偶尔也会为自己没考上衡阳而庆幸一瞬，但也只有一瞬。


    毕竟江水一中的生活也好不到哪去。只不过是把那半小时用来在家学了。因为你不复习和预习，很容易就会脱离队伍，到时候再想跟上就难了。没有老师会为了某个掉队的人而放慢课程进度。


    衡阳高中肯定更不用说了，在全员均为人上人的地方，可想而知，顶端上的人会有多大的压力。


    无关会不会，是只要你站在上面，就会存在无形的压力。


    害怕会掉下去，害怕被推到镜头面前，引起更多的欢呼，勾起更多人的期望。每多一声赞誉，俞璟阳的压力都会往上加一层，因此，让他生出从高处纵身一跃的冲动。但他不能。


    他已经爬上来了。


    已经上来了，又怎么会接受平庸的中等区？所以他没办法放弃现有的一切。


    不掉的年纪前三，不变的淡然态度，不示弱。不傲才以骄人，不以宠而作威。保持原有的自己本身。


    可是俞璟阳很累了。他感到累。现在熟悉的人站在面前问他：‘你累吗？’他不是俞程，不是‘大人’，不是托起他一切的人。于是，俞璟阳实话说：“我觉得好累。”


    “陈忠。我每天的时间都不够用。”


    “我有时候觉得喘不过气。我觉得时间太紧了，而我要做的事太多了，我好累，如果能永远躺在床上就好了。我不想动，也不好奇外面的一切。”


    俞璟阳说完，始终不敢抬头看对面的人。


    陈忠却是全程都看在眼里，连他眼神空洞的那几秒都看得一清二楚。


    他不知道该怎么办。问出来了又该怎么办。俞璟阳一定没有跟俞程讲过这些，但是俞程那么爱他，不会看不出来。


    既然现在自己和他都知道了，那我们该怎么办？陈忠无意识地念出来：“休学吗……”


    声音哑到听不清，像是喃喃一般，迅速被周围其他人的聊天声给盖过。


    俞璟阳安静吃着那块蛋糕，并没有听见。他下午吃饭时的状态不好，没吃多少，陈忠又刚巧约在了甜品店，让他本就没填满的胃叫嚣起来。陈忠不说话，他也只是以为对方在思考该说什么。


    因为自己也会这样，有时回答要想很久，所以他对回答得慢的人，也拥有足够的耐心。


    在他吃下最后一口蛋糕的时候，陈忠终于开了口，很短的一句话，却声音喑哑：“你别做傻事儿。”


    俞璟阳看向他，努力将涣散的注意力集中，试图理解这句话。脑子里却闪过那些画面与自己这几天做的‘傻’事。


    陈忠看他视线恢复了聚焦，继续开口：“适应不了的话，那就在家学，都是一样的。不会和别人不一样。”


    直到回到家，俞璟阳仍在反复咀嚼这句话，甚至忘了回复那个英文备注的联系人发来的消息。


    第二天进到教室的时候，宋子谭又看到了那支熟悉的“补作业大军”，依旧分工明确。他也依旧被其中一个眼尖的注意到。


    “谭哥——！作业——卷子——练~习册——”祝好拖着长音，夸张地哀嚎，“都借我们借鉴一下吧！”


    宋子谭实在好奇他们当初是怎么考进衡阳的，问道：“所以你们放假回家不写作业都在干嘛？”


    “打游戏啊！不然干嘛？”


    “就是就是，忙着上分呢！哪有空写那么多？”


    “没空写那么多？！”刘子奇对着同桌李言西的后背就是一掌，李言西惨叫一声，他才吼道：“你他妈练习册都写完了！跟我说没空写那么多？！我这种只写了五张卷子的人怎么办？！”


    李言西被吵得头疼，也提高嗓门回敬：“妈的，还能怎么办！练习册简单啊！再说我是昨晚补的，写到凌晨一点！！”


    坐在附近的刘雨甜首当其冲，成了这场嗓门大赛的受害者。她放下捂住耳朵的双手，向着旁边那群大喇叭吼道：“你们吵死啦！再叫一个都给我滚到走廊上补去！”


    众人瞬间哑口，片刻后，班里其它补作业的人一下子爆发出哄笑声。


    补作业大军里的成员们一个疑惑地抬眼，刚好对上了面前好兄弟同样的表情，一瞬间喷了出来！开始哄笑着去给女生道歉。


    众人吵吵闹闹的在旁边对不起长对不起短的。刘雨甜本来也没真生气，正经不过三秒就被他们的一堆零食给逗得忍不住笑了出来。教室里的气氛紧张却并不焦躁，个个都充满了这个年纪该有的少年气。


    宋子谭从包里给俞璟阳掏了一堆甜口的零食出来，在俞璟阳桌面上堆起了一座小山。


    俞璟阳一脸茫然地看着他：“你干嘛？”


    “投喂你啊。”宋子谭笑得理所当然。


    1.哦，怕你们忘了刘雨甜是谁，提醒一下：和沈梦婷一起的那个双马尾女生。


    等等，又怕你们不知道沈小姐是谁，再提醒一下：和庄众一对儿的。


    再等等！怕你们不知道庄众是谁，再再提醒一下：体育课断眉的那个[化了]总该知道了吧，，？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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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0章 缄默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