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璟阳梦见了那只大耳朵小狗。


    在一片青草地上，那只狗在远处，白白的，小小一团，正背对着自己。


    俞璟阳有些不敢相信，步伐迟疑的朝那边走过去，脚下发出的窸窣声很快就被那个小团子察觉到，小白狗立起耳朵，回过头来，看见是俞璟阳后便摇着尾巴往这边狂奔。


    俞璟阳看它往这边冲，也不走了，蹲下身，张开双手，接住了这个很有冲击力的小棉花团。


    小狗直往他怀里扑，舔他的下巴，尾巴摇得很用力，像在说……


    ‘谢谢你。’


    ‘谢谢你救了我。’


    这是脑海里传出来的声音。没有来由的，俞璟阳就确定了是怀里的小狗对他说的。


    即使已经抱住了，小狗也还在往他身上扑腾着，俞璟阳还是呆着的，反应了一下才开始摸小狗的头。它的眼睛真的很大，又圆又亮，耳朵也很大，四肢很短，但是脚背很大。


    俞璟阳后来在网上查过这只小狗的品种，知道了它叫杰克罗素梗犬，也知道了白色是很稀有的，是极少数情况。


    有可能是基因突变，也可能是混血，总之，是一只很特别的小狗。现在他正和它在一起，在遍野的草地上。在春天里。


    风扶过带着笑的脸，吹过小狗的白毛，飘向了未知。


    俞璟阳一直睡到早上九点半才醒，像是要把这几天没睡的觉补回来一样。


    出到客厅，空荡荡的，没有人。他又踢踏着拖鞋走到书房门口，门敞开着，俞程戴着眼镜正在办公，看见他，一下子露出了笑容。


    “崽崽，这么快就醒了？爸给你请了半天假，不急，还困就再去睡会。”


    俞璟阳踩着地毯走到办公桌旁：“不困了。有点饿。”


    刚睡醒，他的声音黏黏的，头发翘起来些，看起来很好摸。


    俞程听了这话，忙站起身，先揉了揉他的头发，果然很棉软。然后笑嘻嘻地说：“瞧爸给忘的……”昨晚吐了就没再吃了，今早又睡到这么晚，孩子肯定饿坏了。


    俞程问：“爸去给你下碗馄饨，要吃什么馅的？”


    “虾儿仁…”


    声音拖着他特有的小调调，像孩子撒娇一样。他睁着一双刚睡醒、还有些朦胧的眼睛冲俞程看去。俞程只听这个调子就懂了。


    他家崽刚睡醒正向自己撒娇呢嘛。


    俞程心里冒出泡泡，紧张了一晚上的心也往下落了一点。俞璟阳没事，状态看起来也还好。俞程站在他面前，双手捧起儿子的两边脸颊往中间推，肉被挤在一起，样子有点滑稽。


    他冲俞璟阳笑：“这么大了还冲爸爸撒娇呢…我家小崽是不会不好意思的吗？”


    俞璟阳的脸红了一点。他想起昨天放学被宋子谭揭穿上课一直看他的行为，有点脸热。


    于是他尽快岔开话题，就着现在这个被推着脸的样子对俞程重复道：“好饿。要吃你做的虾仁馄饨。”再次撒娇。


    俞程看他认了，心里开出了花，一下就把到手的宝贝撒了，应道：“好嘞，一碗虾仁馄饨。”


    俞璟阳看着他走出书房的背影，摸着脸在原地站了一会，才转身出了书房。


    由于早上吃的太晚，导致俞璟阳到饭点时并不饿。阿姨给俞程做了份单人份的餐就离开了，走前还不忘嘱咐俞璟阳饿了给自己发消息，她随时上来做。俞璟阳看着阿姨走进电梯的身影，扶着门框对她道了谢。


    俞璟阳没什么兴趣爱好，但偶尔会翻翻诗集，尝试一下别人口中的诗与远方。


    这个表述的其中一个版本是：‘生活不止眼前的苟且，还有诗和远方的田野。’


    诗和，远方的田野。


    俞璟阳有股冲动了，他想去看绿色的田野。但那想法也只是暂时，因为一旦过了这个时限就不会想去了，去了也并不会有什么感触。如果真的要实行的话，只能在他一有这个想法时就将他带到田野，一分一秒都不拖延。


    俞璟阳回到房间，坐在床边翻起了一本诗集，一位患有双相的作者创作出来的诗集。


    俞璟阳觉得比起诗集，这更像是一本病案录。


    因为里面大部分作品都充斥着绝望的气息，让人有股窒息感，但绝望之中又蕴含着蓬勃的生命力。像是奇迹一般地、让绝望与希望共存。


    让读者既能感受到作者那时奄奄一息的记录，同时又让读者感受到她体内拥有强烈的生命力——像是把心跳给到读者，把她的心脏安在了读者身体里，一起感受……她的感受。


    俞璟阳随手打开了一页，翻到的是第48篇，题名：。


    开头第一句就是：[爱是野蛮生长的玫瑰，我是初遇灯塔的航船。]


    ——[我爱上你，亦是你指引的我、你吸引的我。]


    ——[而我被你的灵魂所吸引，均是我自愿的。]


    这是第一小节。


    俞璟阳品了一下，脑子里出现了黑夜、航船、灯塔。还有玫瑰。


    他能想象到一艘在大海里迷失方向的航船，在绝望中遇到了灯塔。灯塔照亮了方向，指引着它。因为它愿意跟随灯光的方向行驶，是它自愿的，所以后面爱上了‘它’，也一并是它自愿的。


    它。一个没有具体代指的对象。


    是隐晦的。神秘又不可控。


    后面还有三段，除去最后一段的重复第一段，只剩中间两小节了。


    俞璟阳大致扫了一遍，确定是在讲爱情。看到最后，发现作者还写了后话：


    [爱，就是双向臣服。谁都可以是上位者，谁也都可以做臣服者，两个相爱的人走在一起就是携手共进，所以上下并无所谓，因为深爱着对方。]


    这时，床边的手机开始震动，俞璟阳把书放到一边，拿起手机点开。是宋子谭打来的语音通话。


    俞璟阳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起来，但又不敢说话，只好等对面先开口。他低头扣着棉制睡衣的布料边缘，因为在等待，呼吸都不自觉放轻了。他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在加速，是紧张。


    有点紧张。


    还有点害怕。


    那边原本响起的呼呼风声突然变安静了，然后就是……很多条腿奔跑的声音。？接着就听见一声摔地上的闷响和一声若有似无的闷哼。


    俞璟阳表情有些困惑，直到对面终于开口。


    “小羊。”宋子谭的声音带着笑，身边好像还有个类似粗喘息的声音，俞璟阳举着手机听着，辩不出来。


    他应了一声：“嗯…”


    另一边的宋子谭：狼狈的坐在自家门口的瓷砖地上，一只手用力摁着不断往上扑的孽子，另一只手高举着手机把扬声口贴近耳朵旁，脖子仰着。


    今早去到学校的时候俞璟阳的座位还是空的，宋子谭以为是自己来早了，结果直到打早读铃也没见着人影。他问了一圈身边的人，都不知道。直到下早读陶礼下到班里才得知俞璟阳请了半天假。


    宋子谭心想，不会是感冒了吧？


    可是昨天晚自习都还好好的啊，怎么回家睡一觉就感冒了？


    没有手机，没办法联系那个人，他煎熬的上完了上午的课程，刚坐上自家的车就让司机开快点，有急事。


    结果急还是心更急，车都没跑过他的心。在快到的时候他才想起车上有一部自己的备用机，立马左转右转的翻了出来，登上了绿方块。


    快是挺快。只是在他打过去等待接通时，车就已经到了自家门口。他刚下车手里的电话就接通了，但眼前还有个更着急的事。


    宋回响冲他撞过来了！


    这货甩尾巴抽到大腿都能痛死个人！这要是撞上来不得飞出十米远啊！？


    宋子谭只好举着手机在院子外面跑了一圈，好让这大狗能有点缓冲，不至于这么迅猛的撞上来。


    他在外面绕了一圈，就在他跑进院子离家门越来越近时！就被宋回响撵上了。他被狗一把扑倒在地，摔了个屁股蹲，你刚想臭骂自己儿子，突然想起手机正在通话中，只好憋了回去。


    他摁着宋回响的狗头从地上蹲起来，也没起身，就着这个姿势和对面讲起了话。因为没跟俞璟阳打过电话，所以一下不知道该用来做开场白，憋了几秒，才终于想到个词。


    “小羊。”


    一叫这个词他的语调就会不自觉上扬，带着笑意。然后对面应了一声，声音含含糊糊的，可爱的要死！


    幸好是我弟弟！


    琢磨了一上午俞璟阳的请假原因，在听到他的声音没有鼻音之类的后，放了点心。竟然心放下了，那就起身吧，他一把推开体重和他相当的宋回响，站起身拍了拍屁股，走到门口。


    边输密码边问：“你上午为什么没来啊？”


    俞璟阳垂眼看着聊下的地毯，声音淡淡道：“在睡觉。”


    “啊~？睡觉？你昨晚干嘛了？”


    宋子谭已经进了家门，一把将书包甩在换鞋凳上，打开冰箱给自己拿了瓶水。


    俞璟阳在想要怎么说，又不能和人说自己哭了，丢人。


    他斟酌了一下，小声说：“写题写太晚了…”声音越来越小，一副心虚的样子。


    宋子谭用脖子和侧脸夹住手机，拧开了那瓶矿泉水，往嘴里灌了一口。他没纠结俞璟阳话里的真假，只是问：“那你下午会来吗？”


    “会。”


    “OK。”


    然后他们就在校门口相遇了。龚裴打着伞准备把俞璟阳送到门口去，结果就被身后的一道声音给叫停了脚步。


    “俞璟阳—！”


    伞下的俞璟阳停步，回头望去，看见了刚跳下车的宋子谭，不知道为什么，心里突然涌起一股轻快感。他对龚裴说：“裴哥，把伞给我，我自己进去。”


    龚裴有些警惕的回头看了一眼那个有点毛躁的少年，并不信任，不过最后还是把伞递给他了。


    “谢谢哥送我，下午见。”俞璟阳对龚裴摆手。


    龚裴朝他点了下头，转身向着卡宴走去了，直到两人进了校门看不见人影，那辆卡宴也迟迟没有动，就停在人来人往的校园路口。


    龚裴坐在车里，点了根烟叼在嘴里，低头给备注为‘老板’的人编辑了一条信息，发了过去。


    五分钟后，他灭了烟，一脚油门踩下去，车辆平稳的行驶进了车流里，一下就找不到踪影了。


    两人走在一起，宋子谭又自觉地拿了伞，举在彼此中间，俞璟阳也开始渐渐习惯他这种行为了。


    虽然想不明白为什么宋子谭要帮自己撑伞，不过这次俞璟阳很快就放弃了思考，因为宋子谭本来就是个奇怪的人。


    一个在自己面前就会显得很奇怪的人。


    不过这种奇怪并没有给他造成什么困扰，除了有时候会把自己缠住以外，一切都好。


    宋子谭举着俞璟阳的黑色遮阳伞，单手插兜走在他身旁。伞顶晃动间闯进来的阳光把俞璟阳的皮肤照得瓷白，像在发光。


    想到眼前这个人皮肤的微凉触感又不免有些担心，不知道是吃药吃的、还是身体太差，但总归都不是好的。他有点想去问问俞程了，但又不好开口，也开不了口。


    没办法开口啊这种……很容易引起误会的，尽管自己也是无意间发现。


    两人进了教学楼，宋子谭合上伞，插进自己书包兜里了。俞璟阳回头看他，表情疑惑。宋子谭勾起嘴角笑笑，走上前去把他揽进怀里，顺势捏了捏他有些微凉的胳膊。


    “走啦，反正下午我们也一起的啊。”


    确实。俞璟阳下意识在心里回了句。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并肩共撑一把伞，到现在自然而然地认为本就该一起走，也才用了不过四天而已。


    习惯真是个可怕的东西……俞璟阳跟着他的力往前走，边迈步边想。不知道怎么开始的同行，自然就不知道该怎么结束了。


    诗的完整版请移至隔壁《阳安》诗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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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章 一本诗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