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林瑾

作品:《以权谋玉

    二人吃完馄饨,自然而然的在街上闲逛起来。


    此时午时已过大半,京城许多人都在昼寝安睡,只有些许摊贩还在沿街叫卖,一会儿走到枫叶树下,留下一双剪影;一会儿走过羊肠小道,留下深浅交织的脚印,两人就这么漫无目的的走着,仿佛要一起走到地老天荒。


    走到某处拐角,青石板路刚被水润过,青苔可喜的生长着,云间走在路上,一不留神踩滑了一下,赵觉眼疾手快的接住了人,赵觉手指触到了对方的手腕,滑腻又骨节分明,文气又劲瘦有力,在接触的一瞬间,为了稳住身形,赵觉不小心地在云间的手指摩挲了一下,这一瞬间,两人都愣住了,特别是此时云间被人攥着手腕,半歪半倚地靠在赵觉宽大的怀里,活脱脱强抢民女的戏码。


    “站住,打他,打死他。”叫喊声传来,一个人怀抱着包裹,包裹边角露出一点书的影子,低头奋力跑着,浅青色的衣服用料考究,金线银丝绣的暗纹参差交错,在阳光下交汇出美感,这可惜现在这身衣服上满是脏污,模糊了他曾经的尊贵,昭示了主人的遭遇。即便如此,那人还是紧紧地抱着书,甚至书的封面都没溅上什么泥点子。人越来越近,清晰的一张脸映了出来,那是一张标准的世家公子的脸,眉眼处都是养尊处优、日积月累出的不谙世事和无忧无虑,即便他眉眼算得上锋利,也会被这股气质软化的天真无虞,脸蛋饱满中透着元气,只是不合时宜的青紫,将他显得更加可怜了几分。


    “林兄。”云间诧异道,来人看到他欣喜又担忧,向后望了一眼,只见到赵觉不知何时向前了一步,他就高高大大地站在那里,就像北域的城墙,不容侵犯的守护着、防御着。云间越过赵觉的身影,轻轻侧头一看,追赶者竟是一群小孩子,领头的那个不过是七八岁大小,大概还在换牙期,说话是露出凹凹凸凸的牙齿,说话却十分不客气,“你们四谁?干么要护着卖国贼?”


    大多数人都以为孩子什么都不知道,其实他们才最明确,最直白,无论是爱意还是恨意,因为林连通敌卖国、谋害皇嗣,所以林家都是坏人;林家所有人都被判处了秋末问斩,可是林瑾没有,所以林瑾是漏网之鱼,他们是为国家除害的英雄。来自于最弱小的孩子的直白热烈的恨意舔舐着林瑾,他始终未发一言。


    赵觉:“原来是各位小英雄,失敬失敬。”他还抱了抱拳以示尊敬,“要不这样,我们帮你把他抓住,送到安北将军那里如何?”安北将军,正是赵觉的封号,这个封号的背后是血腥,是杀戮,在京城可谓是达到了可止小儿夜啼的美妙程度。


    出乎意料的,孩子没有退缩,反而狐疑道“这关将军什么事?这又不四打仗,你四不四想使什么坏?”


    赵觉:“小孩不大,懂的到挺多。”赵觉伸手想摸摸孩子的头,却被小孩拂开,小孩瞬间神气极了,“那是,我爹可是战士,他生前说了,”小孩一改刚才的神态,十分熟练的假装摸索胡须,“将军啊,可是个大好人啊。”难得,这一句话,没有一点风的参与,口齿伶俐的不像话,却没有他家的大人可以夸他,在场的三个大人也只有沉默。


    林瑾:“对不起。”说完这句话,他转头狂奔,逃离这他无法负担的人生。赵觉和云间对视一眼,赵觉走向那群孩子,不知使了什么手段,那群孩子竟乖乖的跟他走了,扭头看着的云间也放信下来,追赶林瑾,赵觉手指微动,便有一名暗卫悄悄地跟在了两人身后。


    云间根本没有跑多远就停下了,因为林瑾正躲在一间屋子的房檐下望向天空,云间这才发现天空乌云密布,似乎要下雨了,正想着,老天爷便落下了淅淅沥沥的眼泪,应景的感叹着变化多端的人生。


    林瑾:“京城总是这样,一会儿晴,一会儿雨,每个准头,以前这样的雨天,你是怎么过的?”


    云间虽然觉得这个话题突兀,但还是回答道:“若是小雨就没什么;若是大雨就要加固屋顶、蒙住窝棚,要将一些易碎、易湿的东西,收拢起来。”


    林瑾:“对不起。”长久的沉默后,他又自顾自的说到“小的时候父亲就告诫我,我要读书,我要科考,我要入仕,我要把林家的荣耀延续下去,我也深以为然,我什么事都不做,白天黑夜,只知道用功读书,夏夜里热了有冰块,饿了有夜宵,累了有人捏肩捶腿;冬日里冷了有上好的皮毛、金丝的暖炉,疲乏了不用说就有人来点上舒缓的香。”他的目光开始缓缓移动,移动到脚下破败不堪的石块,移动到云间简单到他从来不会看一眼的鞋子。


    “可我还是觉得苦,读书真的好苦啊,可是父亲说,世家子弟的同龄人中我是最勤勉的一个,于是我继续熬,继续学,终于科举到了,我拿到考题时,你都不知道我有多高兴,父亲随口考教我的功课今日竟用得上,我以为上天垂怜我多年辛苦,我以为自己一定会光耀门楣。”林瑾越说越激动,“可是,你是状元,你竟然是状元,那我这么多年算什么,我气疯了,嫉妒疯了,我央求父亲一定要拿到你的考卷。”


    林瑾终于正视云间,目光却颓然凄楚“看到了你的文章,我才知道自己算个什么东西,那天我把你的文章读了一遍又一遍,企图修改哪怕一个字,可我做不到,我认命了,第四就第四吧,可是现在一群人突然冲出来说我科举舞弊,哈哈哈哈。”他猛地将怀里的包裹一扯,露出了里面成册的手抄书,密密麻麻。“我知道自己天资不够,所以我只能勤能补拙,一遍背不出我就两遍,两遍不行就十遍,读不懂就问,记不住就写,有时一本深奥些的书,我就能抄个十来回,我这么努力,我一次都没想过偷懒,一次都没有,圣贤书只教我勤勉、仁德、大道、爱众生,别的我都不知道,我都不会,怎么能说我舞弊,怎么能透题给我,怎么能透题给我还只是第四?”


    青年蹲下身体,华贵的袍子浸着水,仿佛永远也洗不脱,他将头窝在成堆的书里,压抑的哭泣着,哭他那被墨气浸染了十多年的人生,或者是哭些别的什么。


    云间什么都没说,只是默默地蹲下,与他一起赏一场并不算很美丽的雨,林瑾似乎感觉到了对方的靠近,他没有抬头,“父亲倒了,多的是人来磋磨我,认识的不认识的,有仇的没仇的,都来了……我就在想  那个被我占了位置的人,什么时候来找我报仇。”


    说到这,他突然笑了起来,笑中带着泪,从书里探出头来,眼神里带着化不开的浓墨,“你知道他为什么没来找我落井下石吗?  因为他死了,他死了,他考了第五,朝廷要将他外派到蓟州去,他高兴得不得了,为了省一点车马前,变提早走了,结果半路遇到了山匪,被杀了。他五十岁了,比我父亲都要大了,那么远的路,那么颠簸,考了那么多年,吃了那么多苦。”林瑾变得语无伦次了,“要是没有我,他就是第四,他就不会外派,要是没有我,他就不会死,是我,是我,都是我。”


    林瑾陷入了某种癫狂的状态,他看着云间,在云间想伸手拦住他之前,豁的起身,“对不起,对不起……”,他再次说道,对着云间,对着无数他不敢面对的人。


    “恨我吧。”云间淡然说道,“是我接手了案件,是我间接的害死了你的父亲,是我害了你的家族,你可以恨我。”


    林瑾懵了,林瑾又笑了,越笑越大声,笑得整个人都要仰倒过去,他怀里的书越来越重,千斤重担势必要将他压垮,云间过去想要扶住他,他却突然自己站稳了。


    林瑾看着手中的书,没有任何迟疑的,用尽了全身力气将它们奋力一抛,纸页在风雨的加持下,自由翱翔者,落入雨水中、街道上,墨迹被冲散,一点痕迹也没留下。


    林瑾:“云间,我终于知道了……只有你可以,只有你才配。”他随即转身,“我要走了,离开京城,我不会死,可我也不能呆在这里,我做不到,还有……谢谢。”说罢,他头也不回,生平头一次毫无礼节的在风雨里狂奔、大笑,直到自己拧成一个小黑点,躲到所有人都看不到的角落。


    云间向后走了几步,敲了敲窗棂,这间无主之屋,吱嘎作响,赵觉从阴影中走了出来,他不知道云间是怎么发现自己的,或许是自己刚到的那一瞬太过匆忙,或许是云间脱口而出的“恨我吧”让他浑身汗毛竖起从而扩散出了不可抑制的紧张,或许是为了防止林瑾动手而散发出的杀意,但都不重要了,狂风暴雨里,云间遗世独立,不知怎的,他突然想起了母亲说的那句“性如白玉烧犹冷,文似朱弦叩愈深。”想着想着,他又觉得云间太远、太冷,太孤、太苦,他想近一些,暖一些,于是他走近了,走进了……霎时,阳光大盛,太阳冲破云层,爬的比之前更高,更耀眼,一切阴霾不复存在,一切寒冷终被驱散。


    “天晴了”云间露出一抹释然的笑,转头看见赵觉绛紫色的衣袍已经被水打湿了大半,他皱了皱眉头,“你的衣服湿了,去我家换一件吧。”


    最近有宝宝来看文,我很开心,也希望你们天天开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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