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云深不知处

作品:《天弃

    一盘棋下了整整六局,最终竟成平手。两人也不急,悠然转至御花园,在碧水环绕的凉亭中对坐品茗。


    亭畔几株晚桃开得正盛,风过时落英缤纷,恰似为这局未分胜负的棋添了注脚。白玉棋盘上的厮杀暂歇,石桌上又摆开了茶具。尉迟卿执壶斟茶,动作行云流水;齐云接过青瓷盏时,指尖若有似无地擦过太子腕间。


    茶香氤氲间,远处宫娥的窃语随风飘来:


    “这都对坐两个时辰了……”


    “仙君连殿下用的茶杯都要亲手暖过呢。”


    尉迟卿垂眸啜茶,银发掩住了微红的耳尖。齐云折扇轻摇,桃花眼里漾着细碎的光——比起输赢,他更贪恋这偷得的浮生半日闲。


    “四哥——!”


    一声清亮的呼喊划破了御花园的宁静。尉迟卿手中茶盏微顿,紫眸中掠过一丝无奈。齐云尚未来得及询问,便见一道金色流光倏然而至。


    那是个约莫十五六岁的少年,金发灿烂如朝阳,赤眸明亮如火,耳垂上的红珊瑚珠随他雀跃的步伐轻快摇曳。他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不由分说便将尉迟卿从石凳上拉起,结结实实拥入怀中。


    “五弟……”尉迟卿被撞得微微后仰,银发与少年的金发在日光下交织出奇妙的辉光。


    “四哥回来都不先告诉我!”尉迟锐松开怀抱,却仍紧握着兄长的手腕,“陪我去练剑!昨日新学的那招,连沈将军都夸我天赋过人!”


    齐云执扇轻笑,饶有兴致地端详这位五皇子。少年意气风发的模样确实夺目,尤其那双眼眸,依稀可见雷帝的雷霆之威,却又添了几分未经雕琢的赤诚。


    “太子殿下正在待客。”


    一道清冷的声音自身后响起。众人回首,只见□□尽头立着个十二岁上下的少年,身着靛蓝锦袍,容貌与尉迟卿有四分相似,神情却冷峻如冰。他静立花影之中,仿佛与周遭的喧闹隔着一重无形的屏障。


    “六哥你又板着脸装大人!”又一个清脆的声音从假山后传来,随即闪出个杏黄衣衫的小少年——竟与那蓝衣少年生得一模一样,只是眉眼间灵动非常,“四哥——!”


    七皇子尉迟毅如一只轻巧的狸猫般扑向尉迟卿,却在半途被齐云吸引,转了个弯凑到桃花仙君跟前,好奇地拽了拽他的粉纱外袍:“你就是那个会变桃花的仙人?真能变出桃花雨吗?”


    “须行,不可无礼。”尉迟衡缓步上前,先向齐云执手一礼,方转向尉迟卿,轻声唤道:“四哥。”


    简简单单两个字,却比弟弟们所有的喧闹更显亲昵。尉迟卿伸手揉了揉六弟的发顶,那如玉雕般清冷的小皇子竟微微红了耳根。


    这半月未见的思念,竟让弟弟们暂时忘却了兄长周身那与生俱来的清冷气息,一个个恨不能化作藤蔓缠绕在他身旁。


    尉迟锐仍紧握着太子的手腕,金发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尉迟毅虽被齐云的仙姿吸引,目光仍不时飘回四哥身上;就连最持重的尉迟衡,也借着整理衣袍的机会,悄悄贴近了尉迟卿半步。


    桃花仙君摇扇旁观,唇边噙着了然的笑意。他想起古籍中关于神凤的记载:百鸟朝凤,万灵倾慕。原来即便化作人形,这份与生俱来的吸引力也未曾消减。


    只是不知,这群叽叽喳喳的"小鸟"中,是否也包括他这株千年桃树呢?


    “五弟,”尉迟卿音色清冷,试图安抚,“待我先安顿好仙君……”


    “我不管!”尉迟锐琥珀般的眸子灼灼发亮,“四哥上回明明答应过我的!”


    齐云见状轻笑,折扇轻展:“子卿且去无妨,在下正好与两位小殿下……”


    话音未落,尉迟毅突然掏出一把七彩琉璃珠撒向齐云:“想接近四哥,先过我这关!”


    那些珠子在半空化作种种奇景——喷火的小龙、展翅的灵龟、欢歌的蘑菇……齐云眉梢轻挑,折扇翩然一挥,漫天桃花雨簌簌落下,所有幻象皆化作青烟消散,唯余几颗晶莹的糖果落入尉迟毅掌心。


    “哇!”小皇子眸子顿时亮如星辰,“这个好吃!”


    尉迟衡无奈地瞥了眼弟弟,转向齐云执礼:“仙君海涵,舍弟顽劣。”


    “无妨。”齐云含笑又变出更多糖果,连尉迟衡手中也塞了几颗,“小殿下天真烂漫,很是可爱。”


    冷玉般的小皇子望着掌心糖果,迟疑片刻,终是轻声道了句:“多谢。”


    那边尉迟卿终于安抚好五弟,允诺明日定陪他练剑。金发少年这才满意,转身对齐云扬起下巴:“你就是四哥带回来的桃花仙人?我可警告你,若是敢欺负四哥……”


    “尉迟锐。”尉迟卿紫眸微沉。


    五皇子顿时敛了气势,小声嘟囔:“我就说说嘛……”


    齐云以扇掩唇,眼底笑意流转。这位五皇子恰似一团炽焰,来得炽烈去得也快,在兄长面前却温顺得如同收了利爪的幼虎。


    尉迟卿转身对齐云递来一个略带歉意的眼神,齐云却只是含笑摇头,折扇轻点尉迟锐的肩头:“五殿下放心,在下对子卿唯有珍重之心。”


    “最好是这样。”尉迟锐哼了一声,却又忍不住好奇,“听说你能让桃花四季常开?能不能让我宫里的海棠也……”


    “五弟。”尉迟卿无奈打断,“仙术岂是儿戏。”


    一直安静旁观的尉迟衡忽然开口:“《六界异闻录》载,桃花仙君司掌情缘,所到之处枯木逢春。”他转向齐云,稚嫩的脸上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不知仙君此次驾临风月国,所为何事?”


    这话问得巧妙,既点明了齐云的身份,又暗含试探。尉迟卿正要解围,齐云却已笑着变出一枝并蒂海棠,轻轻别在尉迟衡衣襟上:“六殿下博闻强识。在下此行,只为赴一个千年之约。”


    并蒂海棠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晕,尉迟衡垂眸看着花,耳尖微红。尉迟毅趁机凑过来:“什么千年之约?是不是很浪漫的故事?”


    齐云但笑不语,目光却飘向身旁的尉迟卿。太子殿下银发如瀑,在春风中微微拂动,眉间的桃花印记若隐若现。


    这千年之约的主角,此刻正浑然不觉地替他拂去肩头的落花。


    尉迟卿的声音清冽如山涧溪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仙君是我亲自邀来风月国的贵客。”


    此言一出,原本喧闹的御花园顿时安静下来。尉迟锐瞪大了琥珀色的眸子,尉迟毅好奇地歪着头,连始终沉稳的尉迟衡也微微睁大了眼睛——他们都知道,这位素来清冷的四哥从不轻易邀客入宫。


    齐云折扇轻摇,桃花眼中漾开温柔涟漪。他望着尉迟卿冷玉般的侧脸,想起半月前太子殿下踏月而来,站在桃树下对他说“仙君可愿随我回宫”时的模样。那时落英纷飞,紫眸映月,是他千年修行中最难忘的风景。


    “原来如此。”尉迟衡最先回过神来,对着齐云郑重一礼,“既是四哥的客人,便是风月国的上宾。”


    尉迟卿微微颔首,袖袍轻拂间,一朵桃花悄然落在齐云掌心。这无声的举动,比任何言语都更能表明态度。


    桃花仙君垂眸轻笑,将花朵小心收进袖中。他忽然觉得,这千年等待,终究是值得的。


    尉迟毅眨着好奇的眼睛追问:“四哥!清和国好玩吗?”


    尉迟卿眸中泛起一丝涟漪:“尚可。”


    “那四哥这趟可遇到什么有趣的事?”小皇子扯住兄长的衣袖,满脸期待。


    尉迟卿微微一顿——为了助一位不愿出嫁的少女脱身,他代她坐上喜轿,欲往夜王府上求取休书。车队行至桃源深处时,忽起一阵穿林风,鸾车的锦帘被风拂动,鲜红盖头翩然飞起。


    就在那一瞬,他抬眸望见窗外一颗桃树下立着一道白衣胜雪的身影。


    那人银发如瀑,眉眼含春,一双琉璃般的粉眸正带着几分讶异望向他。乱红纷飞间,衣袂飘飘,恰似画中仙。


    “确有。”尉迟卿紫眸轻转,望向身旁的齐云,“在桃源深处,遇见了一位风华绝代的仙人。”


    桃花仙君执扇的手微微收紧。他清楚地看见,太子殿下说这话时,耳后那抹绯红正悄悄漫过雪白的衣领。


    风过凉亭,几片桃花瓣落在石桌上,仿佛在为那段初遇作注。


    而这惊鸿一瞥,又何尝只撼动了他一人。


    盖头飞起的那一瞬,齐云本欲送一枝桃花就走,却被鸾车中那双倏然抬起的紫眸摄去了心魄。


    那双眼睛,清冷如冰川下的紫水晶,却又在撞上他目光的刹那,漾开一丝罕见的慌乱。银发似月华流泻,衬得嫁衣如火,在纷飞桃瓣中构成一幅惊心动魄的画面。


    千年修行,见惯六界美色,齐云却在这一刻忘了呼吸。他手中拈着的桃枝悄然落地,心中唯有一个念头——


    原来世间真有一眼万年。


    风过回廊,几片桃花掠过齐云眼前,将他从回忆中唤醒。他望向身旁尉迟卿清冷的侧脸,唇角不自觉扬起温柔的弧度。


    有些缘分,早在那惊鸿一瞥时,便已注定。


    众人又闲谈片刻,尉迟卿便习惯性地查看起弟弟们的状况——指尖轻拭去五弟额角的薄汗,细心为六弟抚平衣领的皱褶,又轻轻按住七弟还想掏宝贝的小手。在弟弟们面前,素来清冷的太子殿下展露出难得的温柔,紫眸中的凛冽也化作了三月春水。


    齐云静静望着这一幕,心头泛起暖意。忽然,他察觉尉迟卿眉间的桃花印记泛起莹光,而自己额际的那一瓣也随之隐隐发热。更微妙的是,一向沉静的尉迟衡忽然抬眸,冷玉般的目光直直落向两人眉间,闪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深思。


    “六弟?”尉迟卿敏锐地察觉到异样。


    尉迟衡轻轻摇头,唇角牵起一抹极淡的弧度:“只是觉得……四哥的印记,今日格外好看。”


    凉亭外,一树晚桃无风自动,簌簌落英纷飞如雨。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尉迟卿正要细问,尉迟毅却像只欢快的蝴蝶般挤到两人中间,杏黄的衣袖随风轻扬:“四哥四哥!仙君哥哥给了我好多糖!你也尝尝?”


    小皇子高高举着晶莹的糖果,眼中满是献宝似的雀跃。尉迟卿垂眸看着弟弟期待的眼神,沉默一瞬,终究还是低头接过,轻轻含入口中。


    甜意顷刻间在舌尖化开,带着桃花的清香。


    “……很甜。”


    齐云望着太子殿下微微颤动的长睫,忽然觉得——这世间最甜的,莫过于看冷玉般的人尝糖时,那一闪而过的温柔。


    阳光穿过扶疏花枝,在众人衣袂间投下流动的光斑。金发灼灼的尉迟锐,冷峻如玉的尉迟衡,活泼似雀的尉迟毅,还有被簇拥在中央的银发太子与桃花仙君——他们站在缤纷落英中,恍若一幅被时光定格的美卷。


    风过庭前,带来桃李芬芳。齐云微微侧首,见尉迟卿的银发在日光下流转着柔和光泽,几片花瓣正巧落在他肩头。而太子殿下虽面上依旧清冷,却任由弟弟们围在身边,紫眸中蕴着难以察觉的暖意。


    这一刻,仙君忽然希望时光能永远停驻。毕竟千年修行,也比不上眼前这人间烟火最动人。


    尉迟毅忽然扬起清脆的嗓音,打破了这片宁静:“仙君哥哥!你瞧见我四哥的千顷凤宫了吗?是不是比九天之上的白玉京还要气派——”


    小皇子张开双臂比划着,杏黄的衣袖如蝶翼般展开,满脸都是为兄长自豪的神采。


    齐云抬眼望去,但见远处殿宇连绵,琉璃金顶在阳光下流转着璀璨光华,确实不负“千顷”之名。然而他的目光最终却落回身旁人身上,唇角漾开温柔笑意:


    “白玉京虽好,终究是冷清仙乡。不及此处——”他折扇轻点尉迟卿肩头飘落的花瓣,“有凤来仪,满园生春。”


    尉迟卿闻言,长睫微颤。一片桃花恰巧掠过他唇角,仿佛一个未完成的吻。


    尉迟衡静立一旁,烟青色的眸子微微颤动,目光在齐云与兄长之间流转。他忽然想起,自己与四哥同样承袭自玉衡师尊的那一脉心法——那位常年闭关的国师,眉间也烙着一抹相似的霜色印记。


    仙君也好,国师也罢,这冥冥之中的牵连……


    小皇子垂下眼帘,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衣襟上那朵并蒂海棠。有些真相,或许就像这双生花般,早已并蒂而生,只待春风拂晓时。


    尉迟锐凑近一步,压低声音:“六弟,是在想国师了?”


    “嗯。”尉迟衡轻声应道,烟青色的眸子里思绪浮动。


    这声应答也飘进了尉迟卿耳中。他紫眸微动,想起自己同样半月未见那位国师了。


    半月前他决意离宫游历,临行那日——


    摘星楼内,玉衡国师正立于浩瀚星盘前,一袭银白星纹袍曳地生辉。卦盘的幽光映照着他冷白的面容,宛如精雕细琢的玉像。他执棋般拨弄铜钱的手指修长如玉,通身气度比楼中的寒露更冷三分。


    “殿下此去……”彼时那人蓦然转身,腰间悬着的浑天仪骤然迸发七色流光,将昏暗的楼阁照得幻丽非常,“须知红尘里多的是,彩云易散琉璃脆。”


    却终究,没有阻拦。


    国师生着一双冰蓝色的眼眸,乃是血统纯正的九尾天狐化身。通体毛发如新雪般皎洁,唯有尾尖氤氲着一抹幽蓝,宛若月下寒潭泛起的涟漪。


    尉迟卿指节微紧,想起那九条尾巴环抱过来的温度——看似清冷,实则蕴着唯有亲近之人才能感知的暖意。就像国师本人,表面如终年不化的冰雪,却在每个他需要安抚的深夜,默不作声地用尾尖轻扫他的后背。


    齐云注意到太子袖口轻微的颤动,折扇轻扬,几片桃花簌簌落在石桌上:“子卿若是想念国师,何不传讯问候?”


    风穿过亭台,带着桃李芬芳,却吹不散尉迟卿眼底那抹极淡的牵挂。有些温暖,即便隔着半月时光,依旧清晰如昨。


    尉迟锐与尉迟衡对视一眼,彼此都有些忍俊不禁。


    缘由无他——


    这位清冷出尘的太子殿下,三岁时曾闯进雷帝书房,扯着帝王的衣摆宣称,要那时还未成为国师的玉衡当他的太子妃。


    虽说他在帝王万寿宴中毒沉睡了十二年,前尘往事皆已忘却,可这些童言稚语,早被宫人们当作趣谈记了下来。


    而今,他竟又带回一位风华绝代的桃花仙君……


    尉迟锐憋笑憋得肩头微颤,金发在阳光下闪闪发亮。齐云虽不明所以,却也从兄弟俩的神情中读出几分趣味,折扇轻掩唇角:“二位殿下这是想起什么趣事了?”


    尉迟卿紫眸微眯,虽不知具体缘由,却本能地觉得弟弟们的笑意与自己有关。


    “没、没事!”尉迟锐哪敢当着兄长的面提这等风月旧事,连忙摆手,金发随着动作扬起一道灿烂的弧线。


    尉迟衡也轻咳一声,垂下眼帘故作镇定地整理衣袖,只是微红的耳尖泄露了笑意。


    齐云将兄弟俩的反应尽收眼底,桃花眼中掠过一丝了然。他折扇轻转,一朵桃花不偏不倚落在尉迟卿肩头:“看来子卿小时候,定是个趣人。”


    尉迟卿紫眸微凝,虽不知具体缘由,却从弟弟们躲闪的目光中觉察出端倪。他抬手拂去肩头花瓣,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仪:“若有什么趣事,不妨说与我也听听。”


    尉迟锐顿时噤声,求助似的看向六弟。凉亭里一时只余风吹花落的轻响,方才的笑意都化作了微妙的心照不宣。


    尉迟毅眨着澄澈的大眼睛,好奇地左看看右瞧瞧,最后像只小鸟般扑到尉迟卿身边:“四哥四哥,他们肯定在笑你小时候说要娶——”


    话未说完,就被尉迟衡一把捂住了嘴。冷玉般的小皇子难得露出几分慌乱,烟青色眸子警告地瞪了弟弟一眼。


    尉迟卿紫眸微眯,目光在弟弟们之间流转。他虽然记不得前尘旧事,却从这欲言又止的场面中嗅出异常。齐云以扇掩唇,眼底笑意更深——看来他的子卿,从小就是个不简单的人物。


    凉亭里一时寂静,只有尉迟毅被捂着嘴发出的“呜呜”声,和风吹桃花的簌簌轻响。


    尉迟卿也无暇细究弟弟未尽的话语了。


    一名身着玄甲的内侍正疾步穿过□□,在亭外恭敬行礼:“殿下,陛下有请。”


    空气蓦然凝滞。方才的嬉笑玩闹瞬间消散,尉迟锐松开拽着兄长衣袖的手,尉迟衡默默退后半步,连最活泼的尉迟毅也安静下来。


    齐云注意到,太子殿下周身的氛围已然不同——那双紫眸中的温和悄然敛去,取而代之的是属于储君的威仪。银发在风中微扬,眉间的桃花印记在日光下清冷如霜。


    “知道了。”尉迟卿淡淡应道,转身对弟弟们微微颔首,又看向齐云,“仙君稍待。”


    他离去的身影挺拔如松,衣袂翻飞间自带凛然气度。齐云望着那道渐行渐远的背影,折扇轻叩掌心。


    看来这场桃花缘,还要经过雷霆的考验。


    煜宁殿内,清冷的龙涎香如丝如缕,气息沉静悠远,恰似其主人深不可测的威仪。


    尉迟卿径直入内,无需通传——这是帝王予他独有的恩典。


    今日的封绝褪去了繁复的冕旒,如墨青丝仅用一支深海般幽蓝的玉簪松松挽起,反倒比端坐于朝堂、冠冕巍峨之时,更透出一种不羁的威严。玄黑为底的锦袍上,以万千金线绣制的游龙在云涛间奔腾,随着他翻阅奏疏的指尖微动,龙鳞折射出冰冷而璀璨的流光。


    他面容俊极,亦冷极。凤眸如浸寒星,剑眉凌厉,扫过字句时,目光沉静似万丈幽渊,令人不敢直视。可那深渊之底,却偏又藏着若有似无的牵引,教人明知前路凶险,也甘愿坠入其中。


    然而,当这深不可测的视线落向殿门处那抹静立的银白身影时,帝王棱角分明的轮廓竟似春冰初融,悄然柔和下来。眼底亘古不化的寒意悄然消散,沉淀为一种深邃的、几乎难以捕捉的温存。


    “卿儿。”


    他开口,声线低沉,却似暖玉击磬,荡开了满殿的沉寂。


    帝王早有特旨,允太子见君不礼。少年并未屈膝,只径直上前,在御案前三步之遥稳稳驻足。一双紫眸清泠泠地抬起,望向案后那威严的身影,恰似两潭映彻月华的冰泉,澄澈而疏离。


    “父皇。”


    他出声唤道,音色仍是世人熟悉的那种清冷,内里却含着一丝唯有面对眼前之人时,才会悄然流露的温软。


    封绝的目光在他周身细细巡睃,旋即伸出手。少年会意,绕过沉重的御案,刚至近前,便被帝王一把揽入怀中。那手臂强健有力,隔着衣料也传递着不容置喙的掌控力。低沉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听不出喜怒:“朕听闻,你昨日在城中现身,引来了不小的动静。”


    尉迟卿抬眼迎上父皇深邃的凤目,紫眸澄澈,不见波澜:“儿臣只是陪仙君游览片刻。”


    封绝的指尖似是无意地拂过太子肩头,掸去那并不存在的尘埃,动作轻柔,却透着绝对的占有意味:“朕的卿儿长大了,都知道带朋友回宫了。” 龙涎香在殿中静谧盘旋,于父子间织就一张无形的网。


    少年太子音色清泠,如冰泉击玉:“父皇,仙君待人极好。” 他微微仰首,银发流泻,眉间那三瓣桃花印记在明珠光辉下泛着清冷光华,神情纯粹得不容置疑,仿佛在诉说世间至真的道理。


    封绝凝视着儿子这全然不设防的模样,眼底有复杂暗流一闪而过。他宽厚的手掌抚过那如瀑银发,帝王的威严与深藏的宠溺在此刻交织:“朕的卿儿说好,那便是真的好。”


    帝王唇角微扬,勾勒出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只是那笑意并未浸入眼底,反让氤氲的香气里,无声无息地渗入了几分寒意。


    尉迟卿全然未察父皇眼底的深意,依旧神色认真地讲述着半月来的见闻,紫眸中漾着浅淡而真实的光晕。


    “仙君带儿臣去了天空城,那里的第一勇者天马霜翎,主动认了儿臣为主。”少年太子的声音清泠如击寒玉,提及此事时,眉梢不经意间染上几分鲜活的神采。他略去了万马齐喑、雪白神骏踏云而来,独独向他垂首的震撼一幕,也未提那天马额间冰晶独角,与自己眉心桃花印记遥相辉映的玄妙机缘。


    封绝静默地听着,指节在御案上规律地轻叩,一声声,沉缓地融入缭绕的龙涎香雾中。他深邃的目光始终萦绕于儿子身上,未曾移开半分。


    “仙君还为儿臣添置了许多精巧的发簪……”少年继续娓娓道来,眸中光华流转,“不曾想民间匠人,亦有这般巧夺天工的手艺。”


    帝王专注地凝视着他,试图从那清冷的声线里,捕捉到一丝他平素罕有的、属于少年人的轻快。这孩子曾涅槃沉眠十二载,真正苏醒感知这红尘万象,不过三年。浩瀚九州、奇境秘境、人间百态……这大千世界的绚烂与奥秘,于他而言,仍是一幅正待徐徐展开的漫长画卷。


    他心底愿见雏凤振翅,览尽山河。然则思绪微转——若眼前之人并非太子,而是位公主,远游归来便携一陌生男子入宫,举朝上下怕是要暗自惊疑:这莫不是悄然迎回了一位驸马?


    然而——


    他的凤凰儿年方十七,已平白蹉跎了十二载韶华。这红尘万丈,世间风月,此刻最不该扰的,便是他一颗清修悟道之心。


    封绝眸光微沉,宽大的掌心轻轻覆上尉迟卿的发顶,感受着银丝冰凉的触感滑过指间。他的指尖继而拂过少年鬓角,极为自然地将一缕散落的发丝轻柔别至耳后。这动作里带着不容置疑的掌控,却也藏着唯有在此刻才会流露的、近乎本能的细致。


    “卿儿喜欢那些发簪?”帝王的声音低沉醇厚,仿佛只是漫不经心的一问。


    尉迟卿颔首,紫眸澄澈,宛若初融的雪水:“仙君说,每支发簪背后,都藏着一截人间烟火,一段尘世故事。”


    封绝眼底的微光几不可察地黯了少许。他忆起暗卫密报——那位桃花仙君为太子挑选发簪时,确实对每一支的寓意如数家珍:并蒂莲簪暗喻永结同心,比翼鸟簪明示鹣鲽情深,连理枝簪更是直白道尽缠绵不移。


    这些婉转曲折的心意,他那不谙世事的凤凰儿,可曾窥破半分玄机?


    “既然喜欢,明日便让司珍房为你另制一批新样。”帝王语气平淡无波,心下却已决意,要将那些载着“故事”的物件尽数封存于库房深处。


    尉迟卿却轻轻摇头,银发如月华流淌:“不必劳烦父皇,仙君所赠,儿臣已觉甚好。”


    少年太子言语间,眉心的桃花印记在宫灯映照下流转着温润光华,那全然信赖、不染尘埃的神情,让封绝心口无端一紧。


    这一刻,帝王终于再清晰不过地意识到——那只曾安然栖于他掌心、受他羽翼庇护的雏凤,羽翼已丰,心志已启,开始向往那片独属于他自己的九天云霄了。


    而那片广阔的天空里,或许早已为另一道身影,预留了并肩的位置。


    封绝的掌心轻轻覆上尉迟卿的后颈,力道虽不重,却带着不容挣脱的掌控意味,恰似稳稳捉住一只意图振翅的雏凤。


    “你回宫至今,想必还未曾去见过你叔父。”帝王的声音低沉平稳,却透着毋庸置疑的决断,“午膳便一同用吧。”


    尉迟卿感受着颈后传来的温热与力道,微微颔首:“儿臣遵命。”


    这一瞬,他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全然依偎在父皇羽翼下的凤凰儿。唯有眉间那抹桃花印记无声闪烁,悄然提醒着殿中之人——有些变化,早已如暗潮般无法逆转。


    移驾偏殿,宫人已静候备妥佳肴。


    摄政王尉迟枫如期而至,依旧是一袭湖蓝长衫,外罩雪白狐裘。他眉目如画,气质温润雅致,宛如一幅淡墨渲染的江南烟雨图。然而,那双微扬的凤眸中透出的目光,却清冷如腊月寒霜,令人望而生畏。


    男子身姿挺拔,静立时宛若一株孤悬峭壁的美人松,于清雅中自带凛然不可侵的气场。狐裘领口簇拥着他线条优美的下颌,更衬得肌肤莹润,唇色淡绯。


    尉迟卿望见他,紫眸中微光轻漾,低声唤道:“叔父。”


    男子冷冽的眉眼闻声瞬间融化,舒展为一片显而易见的温柔。他伸手将少年自然地揽近,低沉嗓音里含着不易察觉的宠溺:“在外这些时日,玩得可还开心?”


    狐裘柔软的绒毛轻蹭着尉迟卿的脸颊,带来熟悉的暖意。这位在朝堂上以铁腕冷面著称的摄政王,此刻却将所有的温和耐心都倾注于怀中的侄子。


    “嗯。”尉迟卿玉白的耳尖微红,下意识地在叔父毛茸茸的狐裘领间几不可察地轻蹭了一下,流露出几分依赖。


    到底是灵识初醒不过三年的少年,即便终日潜心清修,时日久了,也难免觉出几分寂寥。正是这份对宫墙外世界的懵懂好奇,催生了他此次私自离宫、游历人间的念头。


    尉迟枫清晰地感受到怀中那依赖的轻蹭,冷峻的眉眼不由得化开一片暖意。他宽大的手掌轻柔地抚过侄儿银瀑般的长发,动作间满是呵护,恰似安抚一只终于归巢的倦鸟。


    他纵容地由着少年依偎片刻,方才稍稍拉开距离,修长的手指细致地为尉迟卿理顺几缕微乱的发丝,语气温和却带着不容商量的关切:“下次若想出去散心,定要多带些可靠的人手。”


    这位在朝堂上翻云覆雨的摄政王,也唯有在面对太子殿下时,才会流露出这般毫无保留的、近乎纵容的温柔。


    尉迟卿乖巧颔首,然而那双紫眸却不着痕迹地朝殿外瞥了一眼——不知齐云此刻,是否仍在凉亭中等候。这细微的游离未能逃过尉迟枫锐利的双眼,他眸色几不可察地一沉,却终究未置一词。


    午膳时分,叔侄二人相对而坐。尉迟枫姿态优雅,不时为侄儿布菜,举动自然亲昵,仿佛那横亘其中的十二年分离光阴,从未存在过。


    “听闻卿儿此次,还带了位朋友回宫?”摄政王执箸,状似随意地问起,如同闲话家常。


    尉迟卿手中的玉箸几不可察地微微一滞。


    “是武陵仙君,齐云。”太子抬眸迎上叔父的视线,神色坦然,紫眸清澈得不见一丝杂质,“仙君待人,极好。”


    尉迟枫执箸的手却分明一顿,白玉筷尖与瓷盘轻触,发出一声清脆的微响。他凝视着侄儿那双纯净无邪的眼眸,恍然间被拉回到多年前那个雪夜——也是这双一模一样的紫瞳,在炽烈的涅槃之火中,曾那般沉静地倒映着他的身影。


    “武陵……仙君。”摄政王轻声重复着这个封号,唇角缓缓勾起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凤眸微眯,“若本王没记错,这位仙君,司掌的可是人间情缘?”


    殿内烛火随着穿堂微风轻轻摇曳,在他冷峻的侧脸上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他看似慵懒地把玩着手中的青玉酒盏,那握住杯身的指节,却因暗自用力而微微透出青白之色。


    “嗯。”尉迟卿轻轻颔首,思绪却已悄然飘远——他忆起仙君执扇时,那修长指间缠绕的一缕红线,鲜艳赤色如情丝缱绻,随动作若隐若现。


    齐云曾说,那是世间姻缘的本源。


    尉迟枫将侄儿这瞬间的失神尽收眼底,眸色不由得沉静几分。他姿态优雅地夹起一箸鲜嫩的鲈鱼脍,放入尉迟卿碗中,语气温和似闲谈:“听闻武陵桃花灼灼千年,不知比起宫中的醉仙桃,景致孰高孰低?”


    筷尖轻点碗沿,发出一声清微脆响。这看似随意的问话,实则机锋暗藏。


    “自然是武陵春色更胜。”


    少年太子答得坦然,目光澄澈如秋水,仿佛在陈述天地间最朴素的真理。那十里桃林乃天地灵秀所钟,纵使宫中的醉仙桃亦非凡品,又怎能与真正的仙家胜景相提并论。


    尉迟枫执筷的指节几不可察地收紧,翡翠扳指在烛光下流转出幽冷光泽。他凝视着侄儿不染尘俗的侧脸,恍惚间忆起十七年前,帝王将尚在襁褓的尉迟卿交予他怀中时的郑重嘱托。


    “卿儿可知……”摄政王声音低沉,如古琴余韵,“武陵的桃花,向来只愿为有缘之人盛放。”


    宫灯下的流苏轻轻摇曳,在二人之间投下明明灭灭的光影。


    封绝始终静默旁观,鎏金般的眼眸深处意味难辨。帝王指尖轻抚过酒盏边缘,忽然忆起玉衡前日以灵鹤传来的那道卦象——桃夭灼灼,凤鸣清越。竟是千年难遇的上上吉兆。


    那位神秘莫测的国师虽仍在闭关,可这世间纷纭,似乎从未有一件,能真正逃过他那双洞彻天机的眼睛。


    尉迟卿闻言,纤长的睫毛轻轻眨动,流露出些许真实的困惑。他抿了抿唇,以一种纯粹探讨的语气轻声反问:


    “可是……这世间的花草见了我,向来都是开得极好的……莫非武陵的桃花,会有所不同吗?”


    少年此言一出,席间有刹那的寂静。


    封绝与尉迟枫皆是一顿,随即恍然——是了,他们眼前这少年,乃是主九州祥瑞的凤凰化身,生来便得万灵亲近,草木欢欣。于他而言,“有缘人”之说,或许本就是一个不成立的命题。他所到之处,百花盛放不过是再自然不过的寻常景象。


    尉迟卿并未察觉这片刻的凝滞,只是微微偏头,眉心的桃花印记在灯下流转着清澈的光晕,仿佛真的在认真思考武陵桃花是否会是个例外。


    尉迟枫怔忡了片刻,随即竟低低地轻笑出声。


    那笑声不似在朝堂上的疏离淡漠,而是带着几分难以言喻的复杂意味,似无奈,又似释然,宛如春风拂过冰湖,表面漾开浅浅涟漪,底下却仍是深不见底的寒凉。他方才那一瞬间的紧绷,在这声轻笑中悄然散去。


    “是本王想岔了。”他执起玉壶,为侄儿斟了半杯温热的蜜露,动作行云流水,恢复了平日里的从容雅致,“我们卿儿,本就是这天地间最大的缘法。”


    说着,他眼风似是不经意地掠过一旁静默的帝王。封绝指节分明的手正漫不经心地把玩着酒盏,鎏金色的眼眸低垂,教人看不清其中情绪,唯有唇角似弯非弯,噙着一抹难以捉摸的弧度。


    席间气氛微妙,暗流无声涌动。而引发这一切的少年,却只是乖巧地接过杯盏,小口啜饮着甘甜的蜜露,那双澄澈的紫眸,依旧纯净得不染半分尘埃。


    席间一时静谧,只余瓷器相触的清脆微响。尉迟卿浑然未觉那两份深沉目光中的复杂思绪,只专注享用着最爱的樱花酥。纤长指尖轻拈起粉润糕点,小口品尝时,长睫如栖息的蝶翼般乖巧垂下,全然沉浸在这片刻的甜美之中。


    封绝与尉迟枫目光短暂交汇,一切尽在不言中。帝王指节轻叩案几,忽然觉得这满桌玉食珍馐,都远不及儿子唇角那抹纯粹满足的笑意来得珍贵。


    待膳毕,封绝方不疾不徐地开口,语气平淡却自有千钧之重:“卿儿日后若想游历山河,不可再如此……率性而为。”


    他将那场惊动宫闱的私自离宫说得轻描淡写,然而那双鎏金眸子里流转的,是毋庸置疑的帝王威仪:


    “否则,你身边那三位凤翎卫,便需承担护卫失职之过。”


    尉迟卿执箸的指尖微微一顿。眼前浮现出三位侍卫自幼相伴的身影,想起自己当日只留书一封便悄然离去。他沉默片刻,轻声应道:“儿臣……知错了。”


    下次,定要堂堂正正地离去。


    少年太子垂首抿了一口清茶,如银瀑般的长发恰好掩去眼底一闪而过的灵动机敏。他心下暗忖:待下回,定要央仙君携他御风而行,直上九霄。届时天高海阔,这些凡尘宫规,又如何能束缚得住展翅的凤凰?


    他自以为心思藏得隐秘,却不知那点灵动的狡黠,如何能逃过两位长辈洞悉世情的双眼。封绝与尉迟枫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瞬,竟都被这孩子难得显露的小聪明逗得心头一莞——倒真像是瞧见雏凤初次梳理翎羽,学着藏些自己的心思了。


    尉迟枫执盏轻啜清茶,雪白狐裘的领口随着细微动作轻轻颤动,恰到好处地掩去唇角那一抹无奈而宠溺的弧度。封绝屈指,在案几上不轻不重地一叩,鎏金眸底掠过一丝极淡的、介于好气与好笑之间的神色——翅膀还没长硬,心眼倒是先活络起来了。


    暖融的宫灯将三人身影长长投映在光洁的白玉地面上,恍惚间勾勒出一幅天家亲情图。只是那画卷之中,两尾历经风云的龙,正一同注视着中央那只初试心思的小凤凰,看他第一次试探着梳理自己的羽毛,心中滋味杂陈,既有欣慰,亦有不舍。


    静默片刻,尉迟枫终于轻笑一声,语调温和地打破了沉寂:“去吧,卿儿。莫要让仙君……等得太久。”


    尉迟卿闻言微微一怔——他确实心系仍在凉亭等候的仙君与弟弟们。少年抿了抿唇,依言起身,行礼告退。流转的银发如月华泻地,在他转身之际划出一道清冷弧光。


    行至殿门,他脚步一顿,鬼使神差地回眸望去,却恰恰撞进帝王那双深邃难辨的鎏金眼眸之中。封绝几不可察地微微挑眉,唇角噙着一丝若有似无的了然笑意。


    尉迟卿紫眸轻颤,倏地转过头去,几乎是有些匆忙地快步离去。只是那原本玉白的耳尖,不知何时已悄然晕开一层薄红。


    少年下意识地抚上微微发烫的耳垂,心头泛起一丝懵懂的、连自己都尚未分明的涟漪——仿佛某些潜藏的心事,早已被长辈们悄然看穿,而他自己,却才刚刚触及那层朦胧的纱。


    殿内重归寂静,二人对视一眼,皆在彼此眼中读出了如出一辙的无奈与纵容。


    这小凤凰,幼时便敢讨要那九天十地间最是清寒冷寂的星魂——或许,只是雏鸟天性,贪恋那一点幽微的星辉暖意。


    而今羽翼渐丰,竟又亲自从万丈红尘中,衔回了一枝最是灼灼风流的桃花。


    当真是……


    尉迟枫修长的手指轻抚过雪白狐裘的袖缘,唇角泛起一丝难以捕捉的浅淡笑纹。封绝的指尖则无意识地摩挲着温润龙纹玉佩,鎏金般的眼眸深处,有更为复杂幽微的波澜暗自涌动。


    殿外,少年渐行渐远的脚步声清脆传来,步步轻快,宛如踏碎了满廊的月光。


    笑得不行,娇娇小凤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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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9章 云深不知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