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节

作品:《不断作死后我成了白月光

    “魔息……”


    何效臣的一颗心脏快要提到嗓子眼,开口时声线发哑:“破了!”


    剑光纷落,伴随着一声哀嚎般的轰鸣,黑雾在星河之下无处遁形,化作一缕缕四散的薄烟。


    而在缭绕的烟气里,少年人消瘦的身形被光点逐渐勾勒。借由着最后的意识,宁宁见到他紧抿的薄唇、眼角一滴暗红的泪痣、以及混浊不清的血色眼瞳。


    被魔气缠身的裴寂亦是抬头,透过朦胧无神的双眼凝视她。


    他本以为自己快要死去。


    眼前只有无边无际的黑暗,魔息肆虐、浑身都是骨肉尽碎般的剧痛,一如儿时那间不见天日的地窖,只有他孤零零一个人,见不到分毫希望。


    可突然之间,有道亮光破开层叠暗色,女孩一点点、一步步来到他身边。


    她那样明丽漂亮,却独自来到这片昏沉阴暗、令人窒息的幽暗沼泽。


    裴寂闻到熟悉的栀子花香。


    那道纤细的身形悠悠一晃,似是体力不支地向前倾倒,而裴寂拥她入怀,如同触碰到一团柔软的火苗。


    “裴寂,你别怕。”


    宁宁在他耳畔低低出声,气若游丝,音量越来越低,像飞走的蒲公英:“我在这儿呢……不会让你一个人的。”


    令人无法拒绝的言语,仅凭寥寥几字,就将他坚不可摧的心防一一击溃,化作一滩软绵绵的水,再没有抗拒的力气。


    裴寂想起不久前听到的那个问题,关于他是否喜欢宁宁。


    他想不出答案。


    他的喜欢太过廉价,仅仅用这个词语描述心中情愫,似乎显得格外轻描淡写——


    如果宁宁想要,裴寂能为她献出自己的一切,修为、家当、感情,乃至这具伤痕累累的身体。


    但一旦明确了这个心思,便又有更为繁杂的欲望席卷而来。


    例如想让她永远留在身边,例如无比贴近地感受她的体温,例如……


    例如触碰她身上的每个地方,碾转反复,用指尖或嘴唇。


    即便困于心魔、意识混沌。


    可少年沉寂许久的心脏,在这一刻,却还是无比沉重地跳动了一下。


    裴寂想,他不愿让宁宁离开。


    是她先稀里糊涂闯进来的。


    那就怪不了……他想牢牢抓住她了。


    第105章


    宁宁睁开眼睛时,见到无边际的黑暗。


    因灵枢仙草导致的剧痛在此刻消弭无踪,整具身体轻盈得过分。


    她茫然环顾四周,待得双眼渐渐熟悉当前景象,在不远处的角落里,隐约见到一个小小的、蜷缩着的身影。


    宁宁稳住涣散的意识,一步步向前。


    离得近了,那道模糊影子终于慢慢清晰,被暗色勾勒出大致轮廓。


    那竟是个瘦弱不堪的男孩,双手紧紧抱住膝盖,把身体缩成一团,像极濒死的小兽。


    她闻到浓郁血腥气,还有地底潮湿的灰尘味道。


    暗不见天日的空间、地下室、鲜血。


    宁宁似乎明白,如今的自己正置身何地。


    裴寂遭到魔气反噬,不得已陷入心魔之中,而她神识脆弱,自是难以抵御魔息侵蚀。


    这里应该是他的心魔。


    蜷缩在地面的男孩微微一动,宁宁俯了身子,低头看他。


    这处地窖四处密闭,没有丝毫光线透进来,好在修道之人五感灵敏,她才得以将跟前景象尽收眼底。


    原来小时候的裴寂这么瘦。


    他如今身上没多少肉,之前与她拥抱的时候,能清晰感受到少年脊背嶙峋的骨骼,不过好在三餐协调、灵气充裕,不至于显得太过消瘦。


    但这个丁点大的男孩不同。


    他被一件破旧单薄外袍勉强遮住,露在布料外的身体瘦弱得不可思议,像是在骨头外包了层苍白的皮。


    更何况皮肤上还有那么多绵延的伤疤,一道接着一道,暗紫连着殷红。


    这该有多疼啊。


    这是他童年时期的记忆,裴寂看不见她。


    可宁宁却能见到他的模样,脸上像是被扇过耳光般高高肿起,长睫轻颤,缓缓睁开眼睛。


    裴寂一定很害怕。


    即便是她,置身于如此昏沉的场景都会不自觉感到恐惧,更不用说伤痕累累、年纪尚小的他。


    所以在此之后,裴寂才会那样怕黑。


    一道鲜血自男孩手臂无声下淌,宁宁看得心口发闷,下意识想要伸手为他拭去,指尖却径直穿过他的身体。


    过往的记忆无法被更改,在这间昏暗不见天光的地窖里,没有人能帮他。


    正值此刻,身后忽然传来一阵吱呀声响,宁宁转身望去,见到一抹自上而下的白光。


    ——地窖入口被人打开,来者是个形销骨立的女人。


    原著里很少提到裴寂的母亲,在其他人的记忆里,这个几近疯魔的女人同样未曾留下任何痕迹。细细想来,能记得她的,似乎只有裴寂。


    宁宁被突如其来的光线刺得眯起眼睛,抬眸打量逐渐朝这边靠近的女人。


    她的皮肤毫无血色,苍白得称得上“诡异”,长发胡乱披散在肩头与后背,一双染了血丝的眼睛深深凹陷,周围笼着郁郁的灰黑色泽。


    但即便如此,也还是瞧出几分曾经风华绝代的模样。


    “装死做什么?给我起来!”


    她背对光线站立,眼神里尽是毫不遮掩的厌恶之色,说话时上前一步,右脚踹在男孩细瘦的腰腹。


    裴寂痛极,身体条件反射地向后瑟缩,却咬着牙没发出痛呼或求饶,长睫飞快地上下闭合,从喉咙里发出一道破碎的呜咽。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宁宁终于看清他的眼神。


    儿时的裴寂尚未学会用戾气把自己浑然包裹,乌黑圆润的瞳孔中满含着茫然水雾,长睫之下见不到丝毫光彩,唯有极致的痛苦与麻木。


    他在努力维系所剩无几的自尊。


    然而越是淡漠,就越让女人感到无法遏制的愤怒。


    “这种眼神是什么意思——难道你也看不起我!”


    她如同发了狂,恨意从眼底满满当当溢出来,一边咬牙切齿地说,一边躬身抓起男孩被血渍浸成一绺绺的黑发,将他不由分说往上提:“谢逾……你也和谢逾一样对不对!你们都该死,魔族余孽!”


    紧接着便是耳光的脆响。


    裴寂在巨大力道下被迫偏过头,本就肿起的侧脸红得几欲滴血。


    宁宁眼眶一热,心都快碎掉,却只能浑身僵硬站在一边,什么也做不了。


    “都怪你们,全是你们的错!”


    她声线沙哑,整个脊背都在剧烈颤抖,面对与自己血脉相连的孩子,从口中吐出无比恶毒的字句:“恨我吗?你该庆幸有我留着你……知道当今的魔族是怎样的境遇么?人人得而诛之,恨不得挫骨扬灰!”


    空荡狭窄的地窖里回荡着属于她的声音。


    如同来自深渊的幽魂,不着痕迹充斥在每一处角落,久久未曾散去。


    “你怀有这样的血脉,这辈子都别想过好日子,也只有我愿意收留你,出了这屋子,你还能往何处去?”


    她将指甲深深陷进裴寂脖子,男孩面色惨白地皱起眉头,耳边是亲生母亲好似癫狂、被恨意浸透的嗓音:“邪魔当诛……有谁会在乎你、有谁会接近你……恶心的东西!”


    直到最后,她已经将他当作了谢逾。


    城防被破、流离失所、家破人亡,这个女人就算有心复仇,可对方是高高在上的魔君,她哪能轻易做到。


    万幸,她还有怀有那人的骨肉。


    ——那个日复一日,长得越来越像谢逾的男孩。


    这是她的报复,仅仅为了满足自己无处发泄的怨恨,何其可笑,何其愚蠢无能。


    宁宁到后来已不敢再看,年幼的裴寂却始终一言不发与女人对视。


    男孩的眼中有懵懂无知,更多则是仓皇无措的刺痛,有什么东西悄无声息碎开,化作破裂的阴翳,四散在他瞳孔深处。


    他还那样小,被关在地窖许多年,对外界所知甚少,唯一能接触到的信息来源,只有娘亲每日说的话。


    裴寂就是在如此深沉的恶意里,一天又一天地苦熬。


    那些怨毒的诅咒与辱骂被深深印刻在心底,他怎能不觉得,自己是个不为世人所容的怪物。


    原来比起这个女人,他最为厌恶的,是自己。


    宁宁半阖了眼睛,不愿去看裴寂身上越来越多的血痕与伤疤,却又忍不住将视线流连在他身上,心口止不住地发涩。


    她知道接下来的剧情。


    后来待他娘亲重病身亡,裴寂没了枷锁,开始懵懵懂懂地流浪闯荡。他对外界一无所知,走得磕磕撞撞,有时身体里的魔气无法控制,常在深夜被满头冷汗地痛醒过来。


    饥饿、冷眼、嘲弄、旧伤日日夜夜带来的剧痛。


    直到阴差阳错,拜入玄虚剑派。


    从此少年学会让自己置身事外,不与任何人有所牵连,以冷然戾气作为难以破开的茧,把自己层层叠叠包裹。


    所以裴寂才总是那样冷冰冰凶巴巴的模样。


    自幼时起就占据内心的卑怯与自厌将他牢牢禁锢,裴寂不懂得如何与旁人相处,更不觉得会有人愿意接近他。


    这是裴寂的心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