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风习习，罕无人迹的密林树下，似有幽幽低语顺着冷风断续传来。


    怪异、阴森。


    “道……道人……您听着了吗？”


    几个穿着破烂麻衣的村民对视一眼，抖了几抖，颤颤巍巍看向篝火对面的道士，目露希翼与求助。


    “老道”抚了抚粗制滥造的明黄外袍，嫌弃地瞥了几人一眼，并未多言，只是不经意抚了抚袖口，数枚重叠黄符若隐若现。


    “慌什么？区区孤魂野……”


    周遭温度不知何时变得极低，他被凉气冻得轻嘶一声，咽下剩下的那个字，刚要开口继续吹嘘，就见对面脸色煞白的几人正死死盯向他身后。


    “咯……”


    “咯……咯………”


    霎时间，一股难言的，像是从冰窖里弥漫出的难言酸味混入鼻腔，将人钉在原地难以活动。


    “老道”缓缓转动眼珠，一点一点挪向自己的肩头。


    一只苍白冰凉的女人手不知何时搭在了上面。


    他甚至能嗅到不断从身后散发出的怪异酸味来源！


    “嗬……”


    他简直被这一声明显的怪调女声骇得三魂丢了七魄，袖中黄符滚烫，竟一瞬破了他的束缚。


    他大叫一声，如同抓了救命稻草，一个转身就将那一摞厚厚黄符朝前洒了过去，双眼紧闭———


    “啊啊啊啊啊啊去死！！！！”


    黄符无风自燃，在黑夜中化作大片刺眼火光，引得鬼物发出一声细弱的惨叫。


    最终，符灰落了一地，四周寂静。


    老道”下意识喘了喘，尽管信任黄符的威力，但还是竖耳静等片刻，才试探性地睁开双眼。


    视线刚一清晰，就对上张死白死白的脸。


    见他睁眼，月光下，一双黑黝黝毫无活气的眼珠子眨了眨，对他友好般地挥了挥手，语气幽幽:


    “你看到……我……了……啊……嗬嗬……”


    “老道”两眼双吊，生生被骇晕了去。


    “……”


    阿柠挠了挠脸颊，看着被她吓晕了一片倒地不省人事的活人，将披散的黑发随意束拢，嘴角缓缓咧起。


    来财了。


    —


    阿柠是一个穷鬼，顾名思义的那种，很穷的鬼，真的鬼。


    不仅如此，她还是个生活在故事里路人甲。


    这一点，早在她意识到自己是只鬼后就知道了。


    这个故事很俗套，讲的是女主作为活人误入鬼怪的世界，被人发现后抓到鬼怪老巢里拍卖，最后被男主以五万鬼币的价格买走。


    至于后面的故事穷鬼就不知道了，她的戏份只到英雄救美那part。


    而她，作为一只路人鬼，则需要赶在拍卖会前抵达老巢当好主角的背景板。


    否则……


    好吧，否则阿柠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因为她这种小鬼本来就要定期去老巢交保护费，哪怕她只是个兜里漏风的穷鬼！！


    阿柠叹了口冷气，目光幽幽落在昏倒在地的假道士身上。


    这年头，工作不好做，薅拦路财都要提心吊胆，得亏是个假道士，不然她真怀疑刚刚那声势浩大的黄符能把自己给烫死。


    她手指并拢，从对方眉心一点下一瞬，有通体鲜红的古币凝现于掌心。


    由活人精气产生的鬼币，对鬼怪大补。


    阿柠无意多取，一人头取了一枚就停了手。


    这点精气对活人没什么影响，还能补了她空瘪的口袋。


    阿柠将几枚鬼币塞到缝在里衣的小兜里，美滋滋地打开地图。


    很好，再往前走个几里地就能进入鬼蜮了！


    到了鬼蜮，离鬼巢还远吗！


    穷鬼恢复了点斗志，拍拍袋子，继续赶路。


    穿过大片的树林，路过荒芜破败的村庄，时不时见有瞳孔猩红的妖兽喷洒着鼻息懒散舔舐身-下森白人骨。


    “……”


    阿柠并不知道这是个怎样的世界，就像她不知道自己从何而来，又是怎么变成穷鬼的。


    反正从她睁开眼就能大摇大摆在人间行走自如了。


    她在见到的鬼胞比人还多，不然她也不至于在树林里蹲点蹲了足足三日才蹲到几个跟了假道士的倒霉人。


    阿柠想起那个假道士，突然察觉背后一凉，她下意识回头，只对上妖兽餍足的视线。


    显然，它对鬼物并不感兴趣。


    阿柠松了口气，只当是错觉，捏着破烂地图继续前行。


    和预计的一样，阿柠只走了不到两日就到了鬼蜮的地盘。


    越往前，人类的踪迹被各类鬼怪替代，长得千奇百怪的鬼胞越来越多，甚至能看到大大小小的聚集地。


    尽管阿柠有意和别的鬼怪保持距离，但还是不可避免地在鬼蜮边缘的一所客栈停了下来。


    原因无它，她得赚钱了……


    一入店内，喧闹的气氛热火朝天，到处都是挤得密密麻麻的鬼怪。


    阿柠熟门熟路地绕过几只瘦成干尸的小鬼，朝后厨跑去帮工，没一会儿就被浑身肥膘的鬼老板指使着去送菜。


    鬼客栈面积不大，却吃尽了鬼蜮好位置的鬼流量，不论是大鬼小鬼，都随处可见。


    越往里间，小鬼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衣着光鲜酷似人形的大鬼。


    几只高阶恶鬼大摇大摆霸占着一方区域，桌上摆满后厨特供的新鲜血肉。


    “此次拍卖，干系重大，你我切记……”


    头顶长角几乎两米高的壮硕恶鬼猛地一拍桌子，巨力之下硬生生将半个石桌拍得粉碎，扫向一旁斜倚着分心的红衣男鬼——


    “阴桃红，你到底有没有在听！”


    被直呼名号，阴桃红倒是浑然不在意，他矜贵地理了理被弄乱的华丽红袍，视线依旧跟随着大堂的那只女鬼移动，口中敷衍：


    “此事你给我说了不下八百遍，有这当长舌鬼的闲心你不如……”


    他眼底兴味愈发浓厚，正要起身却陡然一顿，惊疑不定，像是受到了什么不小的惊吓。


    “怎地是个穷鬼？！”


    长角恶鬼:“？”


    他循着阴桃红的视线望去，就见一身材娇小的穷鬼正举着个几乎半个身子大的盘子忙碌，转头时露出张足够惊艳清丽的面容。


    如果忽略她身上那股低阶穷鬼特有远远传来的穷酸味，还真以为是哪里来的人类美人。


    越是像人的鬼实力越强，能长成这样一张脸不是高阶鬼就只能是活人，也难怪让这色鬼看走了眼。


    但话虽这么说，长角恶鬼看到他懊恼的神情还是毫不客气地报之以嘲笑——


    “什么口味，对穷鬼还能下得了嘴哈哈哈哈哈哈哈！！”


    阴桃红唇角微微抽搐，意识到那只是只低贱穷鬼后眼里早已满是嫌恶，没了丝毫先前的旖旎心思。


    他哪里能想到印象里面黄肌瘦长相丑陋至极的穷鬼里还能出这么一个让**老本行的他还能看走了眼！


    恼怒之下，阴桃红五指成爪，朝仍毫不知情专心忙碌的穷鬼远远挥了过去。


    鬼气袭来，瞬间伤倒一片小鬼后，依旧速度不减，直直冲到了穷鬼身后。


    阿柠察觉异样，下意识朝一旁滚去，不料滚到一半却硬生生停了下来。


    一只修长宽大的手掌正死死钳住她的手臂，让她动弹不得。


    耳畔传来一声巨响，足以瞬间让她灰飞烟灭的强大鬼气绕过她轰碎身侧的门板。


    她目光虚虚绕过飞快窜出窗外的几道身影，定在面前几乎将自己视角完全遮盖住的高大陌生男……鬼？


    阿柠视线不由自住向上，停留。


    说实话，她还没见过长得这般好看的男鬼，最起码比她一路过来见过的所有男性鬼怪都好看。


    他看上去很有气色，没有一点鬼该有的阴气森森的模样，骨相绝艳，眉如墨画，眼睫天然微微上挑，眸光却是冷似寒霜，宛如利刃一瞬不瞬直勾勾落在阿柠身上。


    阿柠:“………”


    如果不是确定第一次见面，她真以为是仇人来寻仇了。


    似是察觉到阿柠的畏缩，男鬼收回视线，松开手，转身走向角落的空桌。


    经过刚刚那突然爆发的鬼气攻击，原本喧闹的大堂早已作鸟兽散。


    阿柠下意识揉了揉胳膊，一时间有些惊疑不定，偷偷打量仿佛陌路的男鬼。


    呸呸呸……本来就是个陌生鬼！


    一下子跑了这么多客人，活计也不用继续干了，鬼掌柜骂骂咧咧地将自己新安的人脑袋转了十几圈才肯给阿柠工钱。


    “拿了钱赶紧滚！”


    阿柠为难地望着手心三枚小小的鬼币，刚一抬头就险些被鬼掌柜伸到脸上的人头给砸到。


    鬼掌柜语气森森:“怎么，嫌少？”


    他的目光不怀好意地精准落在阿柠藏了钱的位置，意味不明道:“没想到你一个穷鬼，存款倒是不少……”


    阿柠被吓得蹭蹭蹭往后退，死死捂着口袋往后跑，只留鬼老板在原地大声嘲笑。


    她这才后知后觉对方压根没看上她这点家当。


    十几枚鬼币还不够这里的一道最便宜的菜！


    当穷鬼就这点不好，除了别人主动赠予的钱财外，谁都可以任意查看和抢夺她的钱，所以穷鬼一般都留不住钱，而且也没什么鬼愿意靠近一只浑身穷酸气的鬼。


    白干一天活，钱钱没挣多少还耗了她不少力气。


    阿柠小心翼翼从夹层里拿出一枚拇指大的鬼币，放到手心里一点点吞噬恢复力量。


    身为最低级的小鬼，平日维持活动的吃食来源除了活人的精气外就是蕴含鬼气的食物。


    这些食物获取最快捷的方式除了一些天然鬼地生长的植被外就是身边的鬼胞们。


    正所谓大鬼吃小鬼，小鬼吃小小鬼。


    据说那些大鬼已经看不上这点鬼气了，都是直接拿活人血肉里的怨气作食，极其凶残。


    只可惜，阿柠一只鬼都打不过，她甚至连每日身体必须的鬼气都凑不足！更别提凝实鬼身，成为大鬼了。


    尤其是今天这一遭，更是一下子让她连凑够老巢的供奉都凑不齐，她都怀疑能不能活着抵达老巢。


    至于逃跑就更是别想了，鬼巢存在一日，他们这些小鬼就受束缚一日，只要起了逃供奉的心，不用她自己动手，就自动被周围察觉的鬼胞给扑上吞噬了。


    好歹给老巢交了供奉就不用受到同样交供奉的小鬼攻击。


    当然，这一束缚对大鬼无效，不过大鬼也看不上她这点塞牙缝都不够的鬼气就是了。


    阿柠又长吁短语了一会儿，也不急着走，而是找了个空位正襟危坐，颇有仪式感地开始享用今日“食物”。


    小短文，大概十章左右[熊猫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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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