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将军百战死(二)

作品:《百岁君与十六时

    离月此时亦十分头疼。


    醉后的霍阳仍有些迷糊,她试着扶他到床榻上,他却十分不配合,嘴里喃喃嘟囔着,伸手一推,就将离月推得倒退几步。


    离月听着苏迟在院外周旋,心下焦急,又摇晃了霍阳好几下,“侯爷,快醒醒,宫里来人了。”


    这次霍阳倒挣开了一条眼缝,轻轻唔了一声。


    离月使尽力气,才将他扶起来,踉踉跄跄往塌边走。


    霍阳头挨在她肩颈上,吐出的气息炽热熏人,“阿莞,我不想睡……”


    你不装睡,这副样子怎么进宫面圣?离月暗暗吐槽。


    但她此时根本没力气说话,咬牙欲将他放在床榻上。


    霍阳却依旧抓着她的肩不放,连带着她一起跌在了他身上。


    二人挨得极近,霍阳猛然凑近,在她脸上吧唧亲了一口,才放开她。


    离月当场石化,若是寻常时候被非礼,还能还他一个耳光,但面对一个醉鬼,跟他计较只会自找气受。


    离月愤愤然坐起来,想将他塞到被窝里。


    然而这一折腾,霍阳竟又清醒了些,猛然翻身坐起来,“阿莞,你刚才说什么?外面谁来了?”


    他站起来,摇摇晃晃就往外走。


    离月拦住他,压低嗓音,“不能出去。”


    “为何不能出去。”少年身高腿长,足足比离月高了近一个头,微微垂着那双漂亮的眼睛看她,带着几分委屈之意。


    ……


    霍阳嗓门大,方才那几句话早惊动了院外的人。


    那太监皮笑肉不笑地看了一眼苏迟,“看来侯爷醒了,咱家去拜会一下。”


    他几步走到门外,尖声道,“请侯爷安,咱家奉旨前来,请侯爷入宫面圣。”


    霍阳蹙起眉,“又是那些个不阴不阳,说话尖酸刻薄的鬼东西。”


    ……


    离月来不及捂住他的嘴,已有几分自暴自弃了。


    那太监脸上都有几分扭曲了,又重复了一遍,“咱家奉旨前来,请侯爷入宫面圣。”


    霍阳猛然打开门,“不想去,滚!”


    浓郁的酒气铺面而来,太监铁青着脸,对着天一拱手,“这可是圣上召见,侯爷白日酗酒,抗旨不尊,我这就回去禀明圣上,听候发落。”


    说完他转身就走,陪着的侍从连忙追上去,“公公息怒,公公息怒,我们侯爷心情不畅,喝多了才会出言不逊,方才之言绝非他本意……”


    离月木着脸,再怎么说他也是战功赫赫的安阳侯,皇帝不敢随便降罪,就让他放飞自我吧。


    霍阳打了一个酒嗝,不经意间看到蹙着眉的苏迟,似乎酒都吓醒了,立刻挺直脊背,“先……先生……”


    原来这孩子还会怕先生,还算有救。


    离月莫名有些跟他共情了,生气的苏先生,真的挺可怕的!


    苏迟拧着眉,“侯爷先去洗把脸,醒醒酒再说吧。”


    霍阳连连点头,“我这就去。”


    院中就有一口井,井边还放了水桶,霍阳摇摇晃晃走过去,抬手将水桶扔到井里,差点人也跟着栽进去。


    苏迟在边上托了他的手肘一把,才助他稳住身形。


    霍阳只觉平素文弱的军师力气似乎变大了不少,也没有多想,一把拎起水桶,兜头把自己从上到下浇了个透心凉。


    ……


    ……


    好吧,酒是醒了,人却凉透了。


    离月几乎麻木地在房里找出干净的衣服和毛巾,先将毛巾搭在他头上,愤愤然蹂躏。


    霍阳轻嘶了一声,“阿莞,疼……”


    离月摸到他紧绷的太阳穴,意识到他是真的头疼,手上不自觉轻了一些。


    擦掉头发上的水珠,霍阳站起来,几下就脱掉了外袍,也不在意离月还看着。


    少年肌肉精壮,腰身线条流畅,身上却满布陈旧的刀箭伤疤,最严重的几乎横贯整个背脊。


    离月心头酸涩忽起,因为离国身处战乱,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那每一处伤疤,都是一个征战沙场,保家卫国的将军身上最大的荣耀。


    他可以战死在沙场上,却不应该不明不白死在这上京。


    霍阳见她抱着衣服不动,转过头来,那双眼睛灿若晨星,眼里带了揶揄的笑,“阿莞怎地看呆了。”


    离月本没其他意思,被他这么一说,莫名有些耳热,将衣服塞到他怀里,撇过头去。


    “都看过无数遍了,阿莞居然还会害羞。”霍阳笑声爽朗。


    离月有些莫名,他最好说的是她身为贴身侍女,所以经常帮他换衣服。


    门外传来敲击声,苏迟嗓音不悦,“侯爷准备多久才出来?”


    霍阳身子一震,不敢耽搁,三五下就换好了衣服,打开门。


    苏迟目光沉沉,却先意味不明地看了一眼脸上微微泛红的离月。


    离月莫名有些心虚,撇开眼去看一旁门柱。


    苏迟背着手,转身就走,霍阳连忙跟上。


    院中石桌上已沏好了浓茶,正散发着腾腾热气,茶香扑鼻。


    苏迟先坐下来,抬眼却见霍阳依旧站着。


    霍阳自幼父母双亡,本是上京走街串巷,偷鸡摸狗的小地痞。


    十二岁那年,他机缘巧合得前霍将军收养,第一位启蒙老师就是这位莫军师。


    不出两年霍将军就战死沙场,莫军师依旧不离不弃,尽心辅佐,出谋划策。


    故而他算是亦师亦友的存在,也是唯一管得住霍阳的人。


    苏迟眉眼轻抬,“侯爷站着作甚,还需我请你坐下?”


    霍阳飞速坐下来,立刻端起杯子灌了一口浓茶。


    “侯爷还记得方才自己做了什么?”


    他好像……骂了皇帝的贴身太监,还将他赶走了。


    “记得。”霍阳垂头耷耳。


    离月莫名想起了别人家养的大狗子,唇边就带了笑。


    苏迟扫了她一眼,目露不悦,“阿莞姑娘也坐罢。”


    “对啊,这里又没有外人,阿莞快坐吧。”霍阳又恢复嬉皮笑脸,冲她招手,示意她坐到自己身边。


    离月在苏迟的目光下,很有危机意识地挨着苏迟右手边坐了。


    霍阳见她坐的那么远,想把她拉过来,又不敢伸手,只好讪讪收回目光。


    苏迟拿起茶壶,倒了一杯茶,摸着杯沿温度合宜,才递到离月面前。


    他动作太过自然娴熟,离月目光落在那被青玉衬得更加白皙的修长手指上,心跳莫名快了几分。


    “这里毕竟不是漠北,上京不知多少人在盯着侯府。侯爷不仅白日酗酒,还抗旨不遵,这事可大可小,若是有人拿来做文章,侯爷在京中的日子只会更加艰难。”


    “那又如何。”霍阳满脸自嘲,“我在这京中的日子,还不够艰难吗?”


    “侯爷如今艰难,才更需要替自己谋求一条出路。”


    “先生说的出路,是听从圣上的安排,尚公主吗?”


    做了驸马,只怕更不可能领兵出征了。


    皇帝居然生了这种心思吗?


    离月看向霍阳,他此时眼底阴寒,带着狠戾,仿若眨眼间变成了一匹悍不畏死的狼。


    苏迟也未料到他处境比自己料想的更加艰难,略一停顿,“帝心难测,京中若是有人愿意替侯爷请命,自然还有转圜余地,但侯爷若再任性妄为……”


    霍阳冷笑一声,“京中那些文武官全被我得罪了一遍,哪还有人会替我说话?”


    “我会替侯爷去拜访将军生前旧友,只要侯爷不再任性犯事,兴许还有一线机会。”


    霍阳最烦那些繁文缛节,虚与委蛇,不然也不会回上京才几个月就得罪那么多人,被弹劾卸了兵权。看似封了安阳侯十分风光,但没有实权,与他相熟的那些旧部又都不在京中,朝中无人替他说话,日子越过越憋屈,不然也不会大清早就借酒消愁。


    如今见苏迟说还有办法,霍阳心中也难免生出了一点希冀,“不如我陪先生去罢。”


    苏迟见他自愿请缨,脸色和缓了不少,“我先去试探他们的态度,侯爷身份尊贵,贸然上门,恐引起他人猜忌。”


    毕竟朝中最忌拉帮结派。


    正谈话间,院外有些嘈杂人声。


    一人大步冲进院中,猛然抱住了霍阳。


    来人头发高束,身材修长,与霍阳几乎一般高矮,俊朗的眉眼满是难以抑制的兴奋激动。


    离月心头纳罕,这不是不久前还对着他们冷嘲热讽,横条鼻子竖挑眼的姚近侍吗?


    “太好了,霍阳,你竟果然还活着,我好像做了一个噩梦,梦到……”


    “姚泽兰,你是不是疯了。”霍阳满脸嫌恶地推开他,“几日不见,你不会变成死断袖了吧?”


    姚泽兰被他打断,还想说话,霍阳抬手猛然击向他胸口,姚泽兰哀嚎一声,顿时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打得好,离月暗赞一声。


    这位姚近侍,想来也跟着他们入了幻境,不知为何竟以为现实种种才是梦境,差点将未来所见之事说出来。


    姚泽兰揉了揉胸口,也起了气性,抬手击向霍阳肩膀。


    霍阳右足微微后踏,避开这一击,左肩借势撞向他右胸。


    二人你来我往,竟在院中过起招来。


    姚泽兰此时亦不过十七八岁的模样,眉眼不似几年后那般冷淡锋锐,带着几分率朗疏直,“我说的是真的,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到你死了。”


    霍阳啐了一口,更生气了,“我何时得罪了你,一大早就来诅咒我。”


    他长腿微伸,右足踢在一旁摆放的武器架上,一把骤然长枪飞起,被他捏在手中。


    姚泽兰见他动真格,连忙倒退几步,“我错了,是我乌鸦嘴,我收回!”


    霍阳单手提枪,肩臂一抖,长枪直指姚泽兰,立时便有了渊渟岳峙之态,“给你机会挑选自己的武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