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更鸟返程的时间定在清晨，夜晚的辉煌灯火才依次熄尽，天际就露出这么点浅淡的莹白，匹诺康尼即便是在现实的白日拥有的光也实在微弱。


    砂金呆呆坐在床上望向窗外暗淡的天色，想到也许正是这里拥有的光太少，所以梦境里才如此耀亮，那一盏盏白炽的灯构筑屏障阻挡黑夜的吞噬。


    知更鸟让砂金安睡，切勿因为她而扰乱作息，星期日也深表赞同并对他表现出来的积极性冷讽道，不必在这一时装得情真意切，依依不舍。


    砂金一听，心想此等挑衅，他定要狠狠打星期日的脸，让对方知道，他对这个妹妹就是要比哥哥好！


    他确实做到了，但只做到了一半。醒是醒来了，但已经完全没了力气梳洗打扮。


    砂金偏过头，蹙眉凝视已经换好衣服正站在镜子前第三次整理领带的星期日，双腿又在床上扑腾了几下，柔软的床铺传来几声闷响。


    星期日盯着镜中满脸怨气的砂金：“不是这么喜欢你这个新认的妹妹吗？还不起，是准备让她来伺候你洗漱起床？”


    砂金垂眸思索片刻，抬眼问道：“可以吗？”


    “为什么非要去送她？想着逃跑？”星期日转身走到床边，冷冷俯视对方。


    砂金装懵，只是张开手臂，对星期日撒娇：“抱抱我，老公。”


    星期日仍旧神色淡漠，不为所动，注视着砂金的一言一行。


    砂金没再大吵大闹，将头靠在星期日腹部，嘟囔道：“老公对我好凶，不跟我说话也不对我笑，我要枯萎了。”


    星期日弯腰将砂金刚抱在臂弯，这不安分的家伙就开始扭着身子动起来，趴在他身上，低头往床上瞧，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念念有词：“你忘记给我穿内裤了。”


    星期日定住了，皱眉看着砂金。


    “谁叫你早上也要弄？”砂金越是说荤话，眼神越纯净。


    此刻的语气平平淡淡，也不故作嗲腔柔调了，却叫人心里那窝着的火烧得越盛。


    星期日轻轻打了下砂金的屁股，把他放回床上，自己走到衣帽间去给他翻找衣物。


    “你能........”


    “不能。”


    “我还没开始说呢！”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不能。”


    星期日给砂金换好里面的衬衫长裤后，就瞧见他斜眯着眼，一副揶揄的模样打量着自己，幽幽道：“老公一天到晚脑子里都在想这些事呀。”


    星期日把砂金抱去卫生间，特许他坐在洗漱台上漱口。


    砂金边漱口边瞧着对方站在旁边板着张脸给他洗内裤，觉得特别好笑，那水莹清透的一双眼就总是往星期日脸上瞟来瞟去的。


    星期日拧干后，将手上的水珠弹在砂金脸上，转身走了出去，给他留了句警告：“坐着不准动，脚敢碰到地上，今天哪儿也别去了。”


    砂金从盒里抽出一张纸巾捏成一团朝星期日背上丢去。


    星期日从阳台走回来时，砂金已经漱完口了，乖乖坐在上面晃着腿。


    他盯着对方嫩白纤细的脚踝看了一瞬，想到这双脚等会就要被袜子遮住，竟觉有些暴殄天物。目光随之挨着往上打量，这整具身躯又何尝不是呢？


    砂金的身子摇来晃去跟朵摇曳的小花似的，嘴角还留有白色残沫：“老公给我擦嘴。”


    星期日从架子上取下帕子打湿，说道：“我没有眼盲至此。”


    他刚一走近捏住对方的下巴，砂金就猛地凑上来捧着他的脸，吧唧一口亲了上去。


    砂金看见他侧脸被蹭得全是泡沫便哈哈大笑起来。


    星期日还是那副淡淡的冷薄样，没什么太大表情地盯着砂金，砂金见他一点反应都不给，就瘪着嘴不笑了。


    砂金刚扭过头去生了一秒钟的闷气，就被星期日又掐着下巴拽了回来，迎面就是一个深吻，又亲又咬，占据了整个口腔，连空气都被挤了出去。


    砂金差点呼吸不过来，接连捶打星期日的后背，推又推不动，把砂金气急了，伸腿就往他身上踹。


    “你现在不耍流氓了，改成谋杀家属了是吧！你要闷死我吗？？”砂金嫌这么说不解气，又补了几脚踹上去。


    星期日握住砂金的脚，厉声道：“故意这样有意思？”


    砂金立刻瞪着眼睛大叫：“我怎样了？？”


    星期日几乎是要克制不住地吼出来，恨不得边掐着这精怪的脖子，边对他把一切伪装都撕破。


    又要抱又要搂，装得一副琴瑟和鸣、如胶似漆的样子，好让他产生那可笑的幻想，误以为他们可以就这样恩爱不疑的永远过下去，每日清晨醒来便期盼美满的余生？


    他们有吗？


    他们没有，因为砂金根本就不在意这些破事。


    因为他根本就不可能爱上他。


    砂金挣扎着要往地上站，星期日拿起帕子将脸上的泡沫擦净，一把圈过砂金往沙发上抱。


    星期日没回话，半跪在砂金面前，拽着对方的脚放在膝上穿袜子。


    他抬眼去瞧不再作声的砂金又准备闹出什么名堂来，却见对方抱着枕头将整张脸都捂了进去，刺猬似地缩成一团。


    星期日的心脏像是被万千虫蚁咬噬，为了将这些纠缠的虫蚁甩下，心脏跳动得越来越快。


    他又开始恨起了砂金，如此疯魔的恨他，恨他那故作伤心的假样，恨他那总怀悲情的一双眼。


    他恨砂金把他变得这么可怖又怪异，自己却仍如圆月毫无缺陷。


    明明......明明他只需要他做好一件事，就只是这么一件简单的事而已，他只要能够做到，哪怕只是做到了一半也好，他们又何至于到现在这僵持的境地。


    砂金但凡能对他付有一丝真情，他就不会堕入猜疑的烈狱，灼伤最想要拥抱的人。


    门外传来管家的敲门声，知更鸟已在楼底大厅等待。


    “你之前不是想要一套紫色的翡翠首饰吗？”星期日轻轻拽了拽枕头上的流苏，“奥利维亚刚从境外拍得一套回来，等会去看看，你喜欢就留下。”


    砂金抬头一脸无话可说的郁闷表情瞥了他一眼，便又将头埋进了枕头里。


    星期日不明白这人哪能这么麻烦，语气阴冷道：“走不走？”


    砂金仍旧纹丝不动。


    “别生气了，你随便打吧，要踹也行。”星期日长长叹了口气，拽过砂金紧握的手按在自己脸上。


    砂金立刻就把枕头丢到一旁去，抬脚就是往星期日腿中间蹬，却被星期日接住放在大腿上，砂金斜眯着眼审视他。


    “这不行。”


    砂金翻了个白眼。


    但每次听星期日说这种话，砂金就觉得特别有趣。


    关键是对方每次说这话的语气都板正又严肃，他越想越好笑，憋了又憋，努力压着嘴角，但还是没忍住笑了出来。


    砂金在心里嘀咕究竟是自己笑点太低，还是星期日其实很有当谐星的天赋？


    可这笑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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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了，砂金不会浪费自己的每一个笑容，特别是对星期日。毕竟，如果不提前做下心理建设，实在很难对这个讨厌的人笑出来。


    于是，他踩了几脚星期日的大腿，顺势搂住了对方的脖子，说道：“看你可爱的份上，原谅你了！”


    星期日盯着砂金的眼睛看，这狡猾的漂亮骗子一会生气一会开心的，他已经不是太能分清砂金究竟是在对自己说真话还是假话了。


    砂金的笑却永远都这么具有蛊惑性，混淆人心。


    “走吧，我们去送知更鸟。”砂金轻盈又优雅地转了几圈，红底皮鞋踩在地板上，发出清脆悦耳的声响。


    他与他早已见过成百上千次、赤诚相对、如影随形，可每一次，他都如初见时那般美得令人近乎窒息。


    他如同一个无限接近于完美的圆形。


    “怎么又不说话了？老公理一理我呀！”砂金见星期日盯着自己瞧，便走过去挽住他。


    星期日伸出两指轻轻弹了一下砂金的额头，回道：“你太过偏心知更鸟，我不喜欢你这样，还给我。”


    “还什么？”


    “把本属于我的目光还给我。”


    砂金踮起脚，笑着去吻他的嘴唇。


    蠢货，嘴里问着有意思吗？有意思吗？我看你对我的意思多了去了，还不是被我勾得上瘾。砂金嘴角上扬笑了起来。


    星期日把砂金按在门上亲，这时门外再次响起了催促声，砂金偏头躲过了缠绵的细吻，回道：“马上就下来。”


    知更鸟临行前抱住砂金，对他说，若是演唱会安排不急，会抽空常回来看他。


    砂金却笑着要她好好践行自己的理想，她是匹诺康尼的骄傲。


    星期日不动声色地把砂金拽回身边，关切的再三嘱咐知更鸟要注意安全，她脖颈曾受过的伤仍是他心中悸动的痛。


    将她送走后，砂金对星期日说：“走吧老公，我们去看翡翠。”


    星期日低头盯着砂金的发旋，随后揉了揉他的头发，打开手机向助理发了条推迟上班的消息，揽着砂金漫步在这清晨的街头。


    格拉克斯大街永远都这么繁荣，无论何时都人如潮涌。


    星期日摩挲着砂金柔软但温凉的掌心，他想自己应该要讲些什么以不至于浪费这副好光景。


    他想了想，他能讲得清楚的、仔细的，只有这座名为匹诺康尼的城市。


    星期日指向街角的广告灯牌，跟砂金说这已经是今年此处换的第三家店了，不知道为什么那个位置的商铺总开不久，租金减半也是如此。


    他又将指尖移去旁边装潢老旧的门店说，这家倒是生意兴旺，从未变过。


    那两家相邻的甜品店老板总是吵架，但他们每个周末都会同去看望母亲，他们是一对被收养的兄弟。


    街头一家是西服店，街尾一家是皮鞋店，她们读书时期曾是密不可分的好友，却因合伙生意而分道扬镳，分开后彼此的生意倒是越做越好，只是再未讲过一句话。


    中间这家店的老板是一位孤寡的中年人，妻子早逝后，至今未娶，没有孩子也无心领养，他就一直守着这家店，店里只卖菲利琴的钟表，他说那是他妻子最喜欢的牌子。


    砂金听得默默点头，对星期日另眼相待，心想变态也有通人性的一面，若能把这细致的柔情多用点在自己身上就好。


    星期日抬头凝望飞跃高楼大厦的白鸟，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停下脚步，轻声问道：“为什么要帮我说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