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愚者哀伤的情诗
作品:《[崩铁]渴望》 仆人敲门告诉砂金,有位名叫「真理医生」的男士来了。
应是拉帝奥取的这名称实在具有蛊惑性,仆人还误以为又有新医生上门来为砂金检查身体了。
而此时的砂金正捧着星期日前日读完的书阅览,他怔了片刻,将书倒扣在桌上,跟着仆人走了出去。
他站在二楼走廊,手扶着栏杆,垂眸看向底下站着的人。
那人察觉投来的目光,抬头仰望。
拉帝奥没有穿他那极具本国民风的服饰,西装西裤素净整洁,只是略有褶皱,皮鞋边缘覆有浅薄灰尘,左手提着一个公文包,像是从很远的地方赶来。
没有人打招呼,也没有人再进一步,他们就这样静静地相互凝视。
许久,在仆人瞄来瞥去的眼神下,砂金才说道:“欢迎,远道而来的贵客。”
他转身走去书房,吩咐仆人将拉帝奥请上来。
砂金回到桌前,把书签卡进书里合好,听到了踏在木地板的鞋跟声,淡淡道:“麻烦关下门哟,教授。”
咔哒一声,门关上了。
那人的脚步又轻又急,停在他身后,他闻到了对方身上那股熟悉的味道,拉帝奥还在用自己送给他的那瓶香水。
拉帝奥从身后抱住了他,低头埋进砂金的颈窝,说道:“离婚。”
“什么?”砂金没有转身,只是将手搭在拉帝奥紧紧扣住的手背上。
拉帝奥掰过砂金的身子面对自己,去亲他的脸,咬牙切齿:“跟他离婚,跟那个该死的控制狂离婚。”
砂金偏头避开了拉帝奥的亲吻,语气含笑:“没人跟你说吗?我已有身孕了。”
拉帝奥捏住砂金的下巴拽回来,用手撬开砂金水润的嘴唇,加深这个吻。
“跟我走,我带着协议书来的,现在就给他签字。”
砂金的舌尖将嘴角溢出的一点唾液舔净,眉眼还是这么温和,盯着拉帝奥一字一句缓缓道:“我不会离婚的,我哪里也不去。”
拉帝奥脸色冷得骇人,紧握砂金的手腕,声音有些嘶哑:“原因?怎么,你还担心自己孤儿寡母无依无靠不成?”
没等砂金回话,拉帝奥打开放在一旁的公文包,把文件递给砂金,说道:“我娶你,我当你的丈夫,当孩子的父亲!现在!立刻!跟他离婚!你跟我走!!”
“教授,我应该感谢你吗?”砂金接过文件,不紧不慢地翻看着那些密密麻麻的文书条款。
“感谢你不在意我曾嫁为人妻还揣着孩子,愿意把我娶回去?这是你对我赏赐?恩典?我应当痛哭流涕抱着你,感谢你不嫌弃我这些不光彩的过去,愿意给我一个所谓的家?”
砂金拿着文件绕过拉帝奥僵直的身躯,将那叠厚重的纸页塞回包内。
“拉帝奥,不要以一副来拯救我的、居高临下的态度对我说话。”
拉帝奥大声喊道砂金的名字,掐着他的脖子,把他抵到桌旁,近乎撕咬般地去亲吻砂金的唇舌。
“你永远都是这样,以最大的恶意去揣测别人。”
“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我,我就是这副德行,而且......”砂金贴在拉帝奥耳边轻语,“我永远都不会改。”
“赌徒,告诉我,究竟是怎样的报酬,足以让你把身体都典当出去?”
砂金浑身打颤,吸了口气,瞪眼望去,吊灯的光照在琉璃般的眼珠上,仿若水波轻漾,似怨似恨。
“与你无关,这是我跟他的事。”
拉帝奥舔舐着砂金的锁骨,咬在那侧颈的烙痕处,他吃痛,却没能推开压在身上的对方。
“........那你希望我怎么做?”拉帝奥缓缓问道,带着一种认命了的妥协语气。
“噢,教授这是什么意思?”砂金喘着气,胸脯起伏,挣扎着从紧迫的怀抱中探出半个脑袋呼吸。
“我的话让你感到冒犯,我向你道歉。”拉帝奥哽动喉结,忿忿道,“要我怎么做,你才能回到我身边?”
“回?哪来这一说?我们就没在一起过。”砂金轻笑,垂眼注视着拉帝奥难得憋屈的一面。
“那是你.......”
“我怎么?”
“那是你不答应我。”拉帝奥气恼起来,不再如刚刚那般盛气凌人。
“因为我不满意你对我说话的方式。”砂金搭在桌边垂下的腿,交叠一起,翘起的鞋尖轻轻蹭了蹭拉帝奥的大腿。
“直到现在,你还不明白,我们之间的关系吗?”砂金抬起拉帝奥的下巴,盯着他说,“你要做的不是向我告白,是求爱。”
“不是你告诉我,你爱我,是你要求我来爱你。”
“你要向我证明你的忠诚、臣服、永不背叛、绝不抛弃,向我证明你的价值,而不是以那些冠冕堂皇的正理来压迫我,变成你喜欢的模样。”
拉帝奥双拳紧握,沉默片刻,憋了句话出来:“星期日就做到了?”
“你现在没资格插手我跟他之间的事。”砂金眸光微闪,缓缓呼出一口气。
即便到了现在,与砂金这般微妙的对峙现场,拉帝奥也未能完全理解砂金的观念,但他被砂金嘴里的‘我跟他’给气得失去理智。
拉帝奥想某些时候放弃思考要比追根究底来得更好,特别是面前这家伙,还是个想一出是一出的主儿。
要是砂金一个不高兴,二婚对象都轮不到他怎么办?反正之前他跟那些人纠缠不清,自己不都视若无睹了?
现在的情况也没什么变化,不过是多了个前夫跟小孩而已,照顾砂金是照顾,多照顾一个小孩也是照顾,区别不大。
就像砂金刚才所言,自己要向他证明价值,于是拉帝奥很快地回答:“好,我明白了,我不会强迫你做任何事。那你好歹告诉我,我要怎么做,你才能......让我待在你身边。”
“嗯......等我生完小孩,考虑一下吧。”砂金漫不经心道。
拉帝奥凝视了砂金许久,牵起他的手握在宽大的掌心中央,轻声道:“我不是想对你发脾气或是想逼你做什么,我只是.....我只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只是......去苏西勒完成了一个实地考察项目而已,回来就什么都变了。”
“你就结婚了?办了一场盛大的婚宴,所有人都去了,大家都知道你嫁人了,有了小孩。”拉帝奥眉头紧皱,轻轻地摇了摇头,仿佛潜意识里还对此感到难以置信。
“只有我不知道。”
砂金将目光从拉帝奥脸上撇开,盯着某个角落像是在发呆。
他不知道该如何向拉帝奥讲述这件事,也不知道该用何种情绪来表达,悲泣或恐惧?
可实际上,他什么情绪都没有。
不管是那昏沉的三日,还是待在匹诺康尼的这段日子,他并未察觉到痛苦的怮动。
也或许是,他早已对痛觉不甚敏感。
命运又一次看似给了他抉择的机会,细语在他耳边哄骗,快跟这个可以拯救你的人付出真心吧,快跟这个善解人意、成熟稳重的人表露你的怯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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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只需要去依靠他即可,他会帮你处理好一切的,不是吗?
不是的,砂金知道不是这样的。
他已经上过一次当,付出的代价是失去他的至亲。
这就是砂金无法对这个世界坦然的原因,这就是砂金对这个世界永远都抱有这么一丝微小愤怒的原因。
这细微的愤怒并不会让他想要毁掉一切,也不会使他想要毁掉自己,可他就是愤怒,有时,他就是故意要让自己陷入这种怅然的愤怒。
因为他不能忘记,他必须时时刻刻都牢记失去她的那一瞬。
这个世界对他而言最大的骗局就是看似给了他很多选择,但实际上根本毫无作用,无论选哪一条路,走向未来的都只有他自己。
他不会再把选择权交给任何人,不会再向任何人乞求帮助,不会再愚蠢地暴露自己的弱点。
于是,漫长的沉寂后,砂金对拉帝奥说:“我真心感谢你,你对我很好。”
“那为什么不选我?”拉帝奥的眼眶泛红,橙红似霞的瞳孔,像落日坠入的海,微波粼粼。
拉帝奥深深呼吸了一口气,似若哽噎地叹息:“他欺负你了,是吗?他强迫你生下这个孩子的,是吗?”
砂金对此的回应只有缄默不语。
“你不选我没关系,你不爱我也没关系,就算......你不想再见到我也没关系,但现在,只要你跟我说,你不想待在这里,我就带你走。”
拉帝奥紧握砂金的手,握得这样紧,像是黏在一起再也不分开,像是等着砂金说走,就立刻牵着他离开这座监狱。
“亲爱的教授,听见你这么说真叫我感动。”砂金抱住了拉帝奥,将头抵在对方胸膛,喃喃低语,“我可能真有这么一点爱上你了。”
实在抱歉,我的教授,我又一次欺骗了你。
一个连是否爱自己都不确定的人,怎么会去爱别人呢?
但你看起来,好像很需要这份爱,但你看起来是如此迫切地渴求,这份微不足道的爱。
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们真能有以后,那么,也许,我想我会试着去爱你。
说不定,就在不久后又或是很久很久之后,我还会试着,再一次去爱这个世界。
可现在还不行,我还没有做好再次交予真心的准备,我还不能把自己的怯懦剖开给你看。
我不信任你可以毫无顾忌地为我做任何事,让你那双干净的手沾染罪恶的血。
维里塔斯.拉帝奥,我不认为你可以背弃这数年来的礼义廉耻,仅仅是为了我,一个死不足惜的埃维金人?
你捧着你的心,你坦诚你的灵魂,仅仅是为了一个骗子、扒手与窃贼?
毫无疑问,砂金又一次拒绝了,还是这样果断的、漠然的、没有任何犹豫的把对方推了出去。
“等我活够了,就来爱你吧。”
砂金观察着拉帝奥的表情,不出所料,聪明的学者面露疑惑。
拥有太多的人,是没办法明白空无一物的人,就连爱,都需要做好孤注一掷的准备。
“毕竟,我已目睹过很多为爱而死的例子。”砂金向拉帝奥做了个简单的解释。
“抱歉,之前对你这么凶。”砂金的耳朵靠近拉帝奥的心脏,听见了平稳有序的跳动声,“但我希望你知道,我很高兴见到你。”
拉帝奥也抱住了他,抱住了那个脆弱的、纤细的、玻璃一般的他。
关上的门却突然被打开,拉帝奥与砂金一同转头看见了站在门口的星期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