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Ch.6淤青
作品:《榆蔷》 四月中旬,《暗礁》组前训练。
贺嘉竖起高马尾,身着紧身运动衣培训打戏。她目光凛凛地看向站在面前的动作指导老师,仿佛是在面对戏中的对手角色一般。
贺嘉没有丝毫松懈,认真记下老师演示的一招一式,一呼一吸之间屏气出拳、格挡。
从慢动作逐渐过渡到正常速度。
半天时间转瞬而过,指导老师刚一说停,助理立刻奔向贺嘉身侧,看她活动手腕,关怀道:“姐,辛苦了,手没事吧?”
贺嘉已经出戏,眉眼柔和,转了转手腕:“没什么事。”
“姐,你刚才好厉害!刷!刷!刷!”助理凭着印象,招式胡来,用劲却到位地模仿。
贺嘉被逗笑:“你也好厉害。”
助理被笑容晃眼,腼腆摆手:“没有啦,姐。我又献丑了。”
贺嘉回到自己的房车,精神放松后才觉疲惫,她倚靠着沙发椅背,目光落在桌上已经被助理打开的营养减脂餐,倒是数年如一日的寡淡。
贺嘉没什么情绪地握起餐叉,手腕处的疼痛明显,她兀的一顿,皱了下眉,戳中一颗圣女果放入口中慢慢咀嚼,几块西兰花入胃后,她再提不起兴致,索性直接结束这顿味同嚼蜡的午餐。
由于一上午的训练而出了一身汗,贺嘉走进淋浴间简单冲凉后换了套休闲服,裹着干发帽打开门,一位不速之客闯入她的眼。
程知澍松散地坐在沙发上,面前摆放着她挑三拣四后的菜叶子。听见她的开门声响,他向她投来目光,却格外失礼地盯着半晌。
“你突然来做什么?”贺嘉甚至忘记解开干发帽。
程知澍仍然一动不动地盯着她。
贺嘉皱着眉:“你到底在看什么?”
程知澍抿着唇不说话。
“如果你是来和我玩一二三木头人的幼稚游戏,恕我不奉陪了。”贺嘉显然失去耐心,一把解开干发帽,伸手拉开抽屉想要去拿吹风机。
“贺嘉。”
贺嘉兀的停住,却见程知澍起身抚去她脸侧湿漉漉的发丝,指尖触及她的耳朵,不可置信地试探着落向她的耳垂。
贺嘉下意识偏过头,避开他的指尖温度,不曾挪移的目光却仿若余温般将她燃烧殆尽,她抬手试图挡住他的视线。
“你的耳洞——”
程知澍却一把摁住了她的手腕,她忽的“嘶”了一声,打断了他。
“手腕怎么了?”
程知澍果然如贺嘉所想,关注重点偏移。
“可能是训练的时候受伤了。”贺嘉顺势示弱。
程知澍用小臂虚虚搭着贺嘉的两只手做对比,右手腕骨较左手红肿。
“是不是很疼?”程知澍空出的另只手拿出手机,准备购买药膏,他不掩焦急神色,却依旧尊重她,只问,“下午的训练可以请假吗,先去医院拍个片?”
“不用了。”贺嘉收回手,余光瞥见他试图劝说的模样,强调,“我们不是初次见面的关系,也不需要过分关心地给我送来药膏。”
学生时代在高尔夫球场替李迩尔出气后,贺嘉扭到手腕,还没来得及去医务室,她的课桌抽屉里莫名出现一支药膏,解她燃眉之急。
程知澍找寻借口:“爸知道了会心疼,妈也会怪我。”
“我会自己解释的。”贺嘉直言。
“好。”程知澍敛去关怀神色,他旧事重提,“那你要不要先解释一下——耳洞?”
贺嘉微怔,目光闪烁:“这没什么好解释的。”
“撒个谎。”程知澍很是善解人意,“骗骗我也可以。”
“可我不想。”贺嘉脱口而出。
程知澍紧蹙的眉头舒展,他忽的笑了:“不想骗我吗?”
贺嘉纠正:“是不想撒谎。”
程知澍恢复正色:“耳洞什么时候长满的?”
贺嘉抿着唇不肯再吐露一个字,可又见程知澍步步紧逼,颇有些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态度,她侧过脸,闭着眼像是破罐子破摔。
“第一个礼拜。”
贺嘉深呼吸,补充又重复:“去到伦敦的第一周。”
时间读秒而过,直到抽屉被拉动的声响打破此刻漫长的沉寂,贺嘉睁开眼,看见程知澍面无表情地拿起吹风机。
“坐下吧,吹头发。”
嗡嗡的吹风声环绕耳畔,热气纷纷涌向贺嘉,额前的发梢淌着水,仿佛在眼前聚起浓重水雾。
昔日穿刺耳洞时的痛感历历在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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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知澍,打耳洞是不是很疼啊?”贺嘉跃跃欲试,但仍有退却之意。
这是程知澍为数不多无法解答的问题,因为他没有切身尝试过,他试探着提议:“不如我先试试?”
贺嘉有些心动,但再三思考后:“算啦。等一下……还是算了。”
程知澍静静等着她宣判纠结后的结果。
“算了算了,我自己来。”贺嘉下定决心,屏住呼吸,宛如英勇就义般闭上眼,直到消毒结束,她突然睁眼出声,声线有些颤抖,“程知澍,能不能让我咬一下手,我是真的害怕。”
“好。”程知澍应声,没有丝毫犹豫地抬起小臂伸在她的嘴边,手腕内侧朝向她,“这里皮肤薄,应该会感到疼,或许能替你分担。”
针尖穿过耳垂时,贺嘉猛的皱眉,本想收力地咬,但这一瞬完全控制不了力度,唇齿刺着他的跳动脉搏。
不是痛感,却是莫名欢愉。
程知澍想,他可能真的是疯了。
“真的好疼啊,嘉嘉。”程知澍唇角扬起弧度,眉眼含笑地摸了摸贺嘉的脑袋。
贺嘉泪眼朦胧地看着他:“你好过分,笑话我。”
度过将近一月的恢复期,贺嘉终于可以选择心心念念的耳钉或是耳环。
一对澳白珍珠耳环。
这是贺嘉第一眼就心动的耳饰,但是最后她选择了一对水滴耳钉。
“为什么没有选?你看了很久。”
“太惹眼了。”贺嘉抬手触碰佩戴着的耳钉,“不是喜欢的东西都需要得到。”
程知澍默然一瞬。
贺嘉踩着雪慢慢朝前走,临近傍晚的街道忽然亮起路灯,晚空里雪花纷纷扬扬,灯带忽明忽暗。她伸出手,雪花融化濡湿掌心,一点微不足道的重量被握在他的掌心。
程知澍紧握着贺嘉的手一路狂奔折返。
他们去而复返,在店员诧异的目光里,程知澍买下那对澳白珍珠耳环。
“要得到。嘉嘉,你想要的都要得到。”
“可我不能接受。”贺嘉没有闪躲,她直言拒绝。
程知澍在贺嘉的固执里败下阵来,他妥协,将珍珠耳环收进大衣口袋,他盯着她的耳垂:“可以接受的时候,要记得告诉我答案。”
直到冬去春来,四季变迁,又是一个冬日。
程知澍再一次看到这对耳环,是在伦敦。他和友人聚餐后路过莱斯特广场,大屏里播放着贺嘉最新代言的广告。
巨大屏幕里的贺嘉,乌发红唇、明艳动人,环绕在脖颈之间的古董珠宝不能夺去她半分昳丽。她是银装素裹的世界里唯一的熠熠星光。
程知澍忽然想拍下一张照片,手伸进大衣口袋时却意外碰到冰凉的触感,借着莹莹雪色,珍珠闪烁着特有的丝绒般的白色金属感。
程知澍想起一场雪,淮京的雪夜街头,他牵着她的手,口袋里装有他未送出的礼物,可他手里握着他独一无二的珍宝。雪一直下,路亦迢迢。
他与她之间,又好像不止隔着一场大雪。
程知澍回过神,搜索临近的穿孔店。雪停后,他从店铺里走出,好似没有任何改变。仅仅是耳垂,与贺嘉几近相同的位置穿孔。
寒风呼啸而过,他拢紧大衣。
此去经年,微小的洞口在遗忘的某时某刻被填满,徒留无法消散的硬结。
爱与恨失真,却仍刻骨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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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知澍关了吹风机,耳畔的热风渐渐褪去。
贺嘉以手作梳理顺头发,兀的和拢在她发间的手相触,她收回手,程知澍却变本加厉地将指尖移至耳垂。
“没有再穿过耳洞吗?”
“同样的苦,我不受第二次。”
“好。”程知澍直起身,似与她泾渭分明,“做得好。”
骤然拥有宽敞的呼吸空间,贺嘉松了口气,正要起身护肤,房车门被敲响,她心中警铃大作。
室外光线涌入时,她尚未来得及反应,热息扑向她的耳朵,微湿的唇堪堪停在耳垂。
贺嘉紧接着听到一声满是嘲意的冷笑。
“贺老师,剧组不是你谈情说爱的地方。别把你私下的桃色绯闻带进工作场合,这会让我怀疑你的专业性,以及需要重新考虑您是否是一位值得合作的对象。”
梁樾川摔门而出。
贺嘉倏然推开程知澍:“少在我身上发疯。”
“好。”程知澍心情颇好,欣然配合。
“我不希望任何空穴来风的消息被报道出去。”
“好。”程知澍同意。
贺嘉愤愤地抽出纸巾用力擦着耳朵:“以及,立刻滚出去。”
“我可以走,记得让助理买个药膏。”程知澍十分贴心地提议道,“或者我倒是认识一个专业过硬的骨科医生,可以推荐给你。”
“不需要。”贺嘉懒得再看他此刻装得一本正经的模样,连敷衍都不愿,“保持距离,行吗?”
“行。”
程知澍很是配合,却在答应的这一瞬收起笑容,表情认真又严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