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Ch.4淤青

作品:《榆蔷

    被遗忘的记忆席卷而来,汹涌如浪潮般吞没、蚕食。


    贺嘉站定在门前时,已然遵循本能按下密码。


    推门而入的刹那,她的耳边仿若刮起呼啸的风,在阴沉的雨天,点燃几支香薰蜡烛。她赤足踩上灰白绒毯,掌心紧贴着玻璃窗,连雨声都湿漉漉的。


    贺嘉闭上眼,试图将纷扰的回忆赶走。


    室内的陈设与离开前别无二致。看起来程知澍这些年不常住荟泽园,估计日常例行打扫卫生的保洁都要比他来的次数多。


    当落日的余晖彻底越过万丈高楼,悄无声息地隐没在林立的建筑群之间。宽阔的大平层只剩下昏暗与冷清。


    贺嘉揉着酸痛的肩颈从沙发上坐起,看了眼脚边收拾到一半的行李,又往后仰,陷在柔软的沙发里。她打开投影,随机选择一部最近观看的电影。


    白墙上投射出一部不出名的法语电影。


    贺嘉兴致缺缺地眯着眼,有一下没一下地看着画面,目光一时不察就飘忽到别处。


    直到画面出现一个过分熟悉的面孔,宛如照镜一般,她恍然发觉青涩的自己。


    贺嘉成名的起点很高,但后续也面临过青黄不接的困境,直白点就是拍过两部烂片。这部小成本的法语电影就是其中之一,不过她不是主角,顶多算个女三号。


    她有语感天赋,加上后天苦练,将法语台词熟练于心,却被删减得一句不剩,连镜头都少得可怜。上映之后贺嘉也没有再过多关注,没想到却在多年之后,在淮京重见她的过往。


    门铃忽的响起,贺嘉心下一惊。通过墙壁上的实时监控视频发现是程知澍。


    贺嘉打开门:“昨天信誓旦旦说‘你不要我来,我就不会来’的人,是谁呢?”


    程知澍没理会她,拎着精致的原木餐盒在她眼前晃了晃:“吃饭。”


    “我说了我要保持身材,不吃晚饭。”贺嘉严词拒绝。


    “日料。”程知澍补充,“低卡寿司、刺身。”


    “你没有阴谋?”贺嘉怀疑地打量他。


    程知澍扯了下唇角:“妈怕你一个人饿死。”


    “那行,谢了。”贺嘉侧过身,“进来吧。”


    程知澍将原木餐盒递给她,边换鞋边说:“再强调一下,我按门铃了。”


    贺嘉疑惑地看着他。


    程知澍镇定自若地接住她的目光:“很尊重你。”


    贺嘉摇摇头:“虽然你是不请自来?”


    程知澍完全认同地点头。


    “好厚的脸皮。”贺嘉不可置信地喃喃。


    程知澍跟在贺嘉身后往里走,看着除玄关声控灯外漆黑一片的室内:“这么暗,你招鬼呢?”


    贺嘉颇为严肃地陈述:“鬼这不是自己来了吗。”


    “不识好人心。”程知澍轻车熟路地开了灯。


    一瞬间刺目的明亮让贺嘉慌忙抬手遮住眼:“能不能给个温馨提示!”


    直到贺嘉适应了光线而放下手,也没有人回应她。


    她又睡过去了。


    她又梦到了程知澍。


    电影已然播放至尾声,贺嘉后知后觉是自己无意识的时候按到遥控开了顶灯。


    玄关的声控灯没有亮起。饥肠辘辘的她也没有Omakase。


    「程知澍。」


    贺嘉点开短信界面,找到她没有回复的信息框。


    「我真的很讨厌你。」


    -


    讯世的效率很高,签约不过一周时间,贺嘉再一次出现在会议室里。这次是商讨同梁导的合作。


    只不过,当助理推开会议室的门,贺嘉见到的并不是她所以为的梁宗铮,而是另一位梁导。


    “这位是?”贺嘉挑了下眉。


    “这位就是最近在电影届崭露头角的黑马新人,大名鼎鼎的梁宗铮导演的——”陪同的负责人连忙解释。


    想象中该是漫长的介绍被强制打断。


    “你好,梁樾川。”


    隔着会议室的长桌,梁樾川站起身,脸上挂着不咸不淡的微笑,例行公事般和贺嘉握手。


    梁宗铮,梁樾川。


    贺嘉顿了顿,伸出手与他相握。


    “贺嘉。”贺嘉收回手,同他面对面坐下。


    “我需要你们其余人都离开。”自小被众星捧月的梁樾川从不需要考虑语气是否委婉,他直言赶人。


    工作人员面面相觑,助理不知所措地看向贺嘉:“姐——”


    “没事,在外面等我。”贺嘉轻拍助理的肩,又朝着其他工作人员说,“辛苦大家。”


    会议室内转眼间只剩下贺嘉和梁樾川。


    梁樾川递出几页薄薄的纸,开门见山地说:“剧本。”


    贺嘉面不改色地接过,一目十行地翻看后递回,直截了当地拆穿:“我并没有看到梁导合作的诚意。”


    剧情无聊,人设片面。虽然只有故事的部分选段,不能以偏概全,但贺嘉几乎找不到任何拍手叫好的闪光点,更遑论拿奖的可能性。


    梁樾川将这几页毫无价值的纸丢进碎纸机,他漫不经心地转着笔:“我看过贺老师的成名作,应该说刚出道就有那般惊人的灵气与天赋,远超许多人。”


    梁樾川口中的成名作是贺嘉的处女作《船》,成就她拿下最佳新人的电影作品,带着法籍导演独有的浪漫,她演绎的少女亦真亦邪,站在巍峨雪山前举起了枪。


    这是电影的最后一个镜头。


    “梁导,你有不喜欢提起的称呼,我同样也有我的不喜欢。”贺嘉面无表情地说,“我不止只有这一部作品。”


    梁樾川状似未闻:“但似乎都不如它出名。”


    在贺嘉失去耐心想要起身的时候,梁樾川从一旁高高垒起的书籍里拿出一沓厚厚的纸。


    “剧本。”


    宛若进度条拉回般故事重演。


    “梁导,没有人告诉你需要尊重合作对象吗。”贺嘉发问,摁下剧本。


    “想来可能贺老师的成名路过于顺遂,也可能是不了解我的戏,在你选择离开的时候你就没有第二次坐下的机会。”梁樾川直言,“如果不是你有一项得天独厚的本领,有双会讲故事的眼睛。不然,贺嘉,你已经出局了。”


    “可你说这么多,就证明你的最好选择只有我。”贺嘉莞尔,笑意却未达眼底,“而你只会选择我,不会退而求其次。”


    梁樾川不做回应,只将被摁住的剧本往前推动:“我只说故事,也只论事实。”


    “希望梁导的真才实学可以弥补刚才这番颇为幼稚的戏耍。”贺嘉冷着脸翻看再次递来的剧本。


    “当然。”梁樾川倾身向前,双臂支在桌面,“我同样希望贺老师漂亮的履历是名副其实。”


    一个恶女杀手。


    梁樾川想要的主角是一个恶女杀手。


    贺嘉不曾抬头,只是捏住纸页一角,轻轻摩挲:“相似的角色我不演第二次。”


    “贺嘉。”梁樾川语气冷淡,“这是你第二次拒绝我了。”


    “仅从已知故事里,我只能这样想。”贺嘉直言。


    “未知全貌,你不能断言。”梁樾川往后仰,双腿交叠,耐人寻味的眼神投向她,“一个是性本恶的天真少女,一个是向善的恶女杀手。”


    “贺嘉。”


    “那你会判谁有罪,谁无辜。”


    犹如船触暗礁,眼底浪潮汹涌不可探寻。


    -


    贺嘉窝在沙发里背剧本的第六天,出差近半月的程知澍摁响了她的门铃。


    “你自己按密码进来不行吗?非要我起来开门。”贺嘉无奈地看向他。


    “妈做的青团和艾饺。”程知澍没理会她的不满,只是将手中的保温饭盒递给她。


    贺嘉一愣,才意识到即将是清明,贺桑的忌日就在清明节前两天。


    她该回一趟宜徽的。


    “拿着。别指望我给你放进冰箱。”


    “噢。”贺嘉接过,看着程知澍干脆地转过身要离开的模样,她下意识叫住,“程知澍。”


    程知澍停下脚步,没回头,只说:“还有事?”


    “我要回宜徽一趟——”贺嘉尚未说完,就被打断。


    “向来喜欢不告而别的人怎么这次学会离开前先知会一声了?”程知澍神色淡漠地注视着她的眼睛。


    “我觉得我这次态度挺好的。”贺嘉认真思忖后选择指出他的错误,“你到底在冷嘲热讽什么?”


    程知澍缓慢地眨了下眼,大步迈向她,却又一言不发。


    贺嘉疑惑地望着他。


    程知澍的苦笑弧度极浅,他垂下眼眸,指尖轻点她的眉心:“贺嘉,你一点都不聪明。”


    “要么有话直说,要么立刻走人。”贺嘉抬手打掉他的手臂,“我不喜欢你话里话外夹枪带棒。”


    为什么不加回好友。


    为什么要讨厌我。


    程知澍伫立在原地,内心纠结再三,忽的听到一声叹息。


    “你对我的讨厌是不是自始至终都没有变过。”


    程知澍没有回答,沉默地背过身,迈步沉重而缓慢。他与贺嘉隔着一道严丝合缝的门,倏然卸力倚靠着门缓缓闭眼。


    -


    那是度过宛如闹剧般成人礼的第二天,彻夜失眠的程知澍路过庭院时遇见了已经在程公馆住下的贺嘉,他下意识移开视线想要迅速离开,却被贺嘉叫住。


    “哥哥。”


    他望向她,眼底有不加掩饰的戏谑,以及明明想要避之千里的厌恶,却故作微笑假装无害,藏得一点都不隐秘。


    “离我远点。”


    面对程知澍的冷言冷语,贺嘉佯装蹙眉,故意问:“哥哥,爸爸没有提醒你要爱护妹妹吗?”


    程知澍说:“没有。”


    贺嘉玩心渐起:“哥哥,人要有素质、有爱心。”


    “对你吗?”程知澍语速缓慢,重复道,“抱歉,真没有。”


    “哥哥,你看起来很讨厌我。”贺嘉委屈兮兮地捏着自己的裙摆。


    程知澍冷笑:“你真聪明。”


    -


    嘉嘉,明明是——


    你在厌恶我。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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