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什么都知道了。


    他就这样看穿了她的伪装，她的疯狂，甚至是她带着目的的接近。但他却没有拆穿，没有斥责，甚至……没有阻止。


    他只是用一种近乎纵容的方式，告诉她，没问题。


    他接纳了她。


    这一刻，梨奈一直紧绷的，几近自毁的那根弦，忽然被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拨动了。不是被发现后的恐惧，也不是目睹她狼狈后的恼怒，而是一种……巨大的，几乎让她无法承受的酸楚。


    她猛地低下头，咬紧了下唇，全身无法控制的微微颤抖起来。


    “一滴、两滴”梨奈睁大了眼睛，可即便是这样，眼泪还是像断了弦的珍珠，从眼眶中涌出。


    五条悟一动不动，安静的看着她，没有再说话。


    夕阳彻底沉入地平线，最后一丝余晖勾勒出废墟的轮廓，也勾勒出了少女单薄而颤抖的肩膀。


    过了很久，梨奈才用很轻很轻的声音，仿佛怕惊碎眼前的一切，最后发现只不过是自己做梦一样，小心翼翼地问道：“我这样……真的，没关系吗？”


    五条悟轻笑了一声，抬手，及其随意地揉了揉她的头发，动作快得让她都来不及反应，梨奈只是呆呆地看着他。


    他嘴角的笑容很温柔。


    “当然没关系~”他的语气又恢复了往常的轻快，“不过下次发泄记得找更便宜的地方，这里的维修费从你任务的奖金里扣除哦！”


    “好了，快点回去吃饭，饿死了~”


    他没有多停留，说完便哼着不着调的歌，双手插在兜里，晃晃悠悠地走了。


    留下梨奈一个人站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久久没有动弹。


    夜风吹过，带着凉意，混沌的脑子终于清醒过来，梨奈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自己似乎在五条老师面前哭了……


    不会哭得很丑吧……


    她指尖略带颤抖地擦掉脸上的眼泪，内心被浓浓的羞耻感淹没，太失礼了！


    但好像……有什么改变了。


    之后的几天，梨奈表现的异常‘正常’，仿佛那天失控的自己就像是一个幻觉。


    她甚至比平时更加乖巧，温顺，努力。她更加专注地投入体术训练，真希几人对她的刻苦都投以诧异的目光。不过他们什么也没问，只是更加配合她。她甚至在文化课上主动发言，老师看她的眼神都更加热切……


    她像是一个即将登台的演员，在做最后的，精益求精的彩排。


    只有她自己知道，这份‘正常’之下，只不过是为了迷惑神谷家的伪装。五条悟那天的意外闯入，就像是在深潭投下了一颗石子，确实是激起过涟漪，可惜，涟漪会消失，有些事情，只能靠她自己。


    该来的总会来的，梨奈被接回了远在京都的本宅，校服已经被换下，取而代之的是一套昂贵精致的淡紫色和服，上面绣着蝶舞花间的图案。长发被精心盘起，上面插着珍珠发簪。脸上画着细腻的淡妆，完美地掩盖了所有的情绪。


    指尖下意识的划过手腕内测，那里的皮肤光滑，青色的静脉在皮肤下若隐若现。一种被强制下压的、熟悉的自毁的冲动悄然升起……如果现在用术式稍微扭曲一下手腕的筋络，是不是就有理由逃避今天的会面了？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被她掐灭，这只不过是些毫无意义的逃避……


    该面对的总要面对的，她的敌人不是自己，该毁灭的也不是自己。


    总监部的月末例会，与其说是会议，不如说是一场精心编织的权力展览会。日式风格装修的酒店内，身穿传统和服或笔挺西装的男人们低声交谈，空气中弥漫着的熏香，是梨奈熟悉的，令人作呕的腐朽的味道。


    梨奈安静地跟在神谷藏人身后半步的位置，无可挑剔的礼仪让他十分满意。


    “听说上次解决一级咒灵有神谷小姐的功劳。”


    “是嘛，真是虎父无犬女！”


    自从搭上了禅院家这跟线，神谷藏人的身份也渐渐水涨船高起来。


    神谷藏人与他们寒暄，语气中是掩藏不住的得意：“小女不才，近日术式上只是略有些精进而已。”


    “神谷兄过谦了，梨奈小姐的天赋是有目共睹的，哈哈哈……”


    “……”


    虚伪的奉承在你来我往间，梨奈微微颔首，唇角是练习了千万次的温婉羞涩的弧度，完美地扮演着沉默的装饰品。


    一道格外锐利，充满傲慢与审视的视线，越过众人，毫不掩饰地落在她的身上。


    梨奈缓缓抬眼，循着感觉望过去。


    禅院直哉。


    他坐在不远处的茶席旁，身穿一身墨绿色的高级和服，姿态慵懒却带着一种天生的优越感。染黄发带耳钉，明明是最叛逆的装扮，内里却早就被这腐烂的制度侵蚀，他是权力的施压者。


    禅院直哉并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带着虚伪的笑容，而是直接用那双上挑的眼睛打量她，如同评估一件拍品。他的目光从她精心打理的发髻划到她微翘的唇峰，再到她交叠在身前的双手，最后重新与她的目光交汇。


    没有赞赏，没有惊艳，只有挑剔和对所有权的确认。


    梨奈的心脏像被狠狠攥住一样，但她脸上的笑容没有丝毫的变化，甚至更加柔美，她对着那个方向，极其轻微地、符合礼仪地颔首行礼。


    禅院直哉嘴角似乎勾起一抹极淡的、意味不明的笑容，随即便移开了目光，他对这种远距离对视没有兴趣，转而与身旁的同龄人交谈，与他交谈的人打趣般朝她这般看来，梨奈一视同仁的点头微笑，那人愣了楞收回了视线。


    “梨奈。”神谷藏人的声音唤回了她的注意力，他顺着梨奈的眼神看到了禅院直哉，“去跟禅院家少爷打个招呼。”


    “是，父亲大人。”梨奈轻声应道。


    “直哉少爷，许久不见，风采依旧啊。”


    这种奉承的话，禅院直哉见多了，他的目光略过神谷藏人，最终落在梨奈身上，他的嘴角微扬，带着洞悉一切的轻慢。


    “神谷先生，”他随意地打了声招呼，然后目光锁定在梨奈身上，“令千金倒是每次见，都更显‘端庄’了。”他将“端庄”两个字咬的略带玩味。


    梨奈像是没听懂他话语中地贬低之意，微微屈身，声音不急不慢地说道：“禅院少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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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谬赞了。”


    禅院直哉顿了顿，这个女人是听不懂他话里的意思吗？他有一种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觉。


    梨奈抬起眼，忍不住流露出厌恶的神色，但很快被遮掩过去。


    那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快得让禅院直哉都怀疑是自己的错觉，再仔细看时，梨奈的眼神温顺、恭敬，还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羞涩，在他看过去时又迅速垂下，完美地复刻了一个怀春少女面对强大的联姻对象应有的姿态。


    低下头的梨奈，暗地里松了口气，差点没忍住。


    神谷藏人见状，立刻顺势说道：“小女一向仰慕禅院家的风范，平日里也常以高标准要求自己，希望能不负禅院家的期待。”这话几乎是已经将神谷家的诚意摊到明面上来讲了。


    禅院直哉轻笑了一声，他向前微微倾身，距离拉近到能闻到梨奈身上淡雅的香味。


    梨奈强忍着没有后退，他只用三人能听到的音量，慢条斯理地说道：“神谷家的‘诚意’父亲和我一直都是清楚的。”他的目光轻浮恶劣地滑过梨奈低垂的眉眼，白皙纤长的脖颈，纤细的腰身，“梨奈小姐也确实愈发符合期待了，很好。”


    他对这种依附自己家族，将女儿当作筹码献上以求庇护和晋升的行为司空见惯，甚至还有些颇为受用，这印证了禅院家至高无上的地位和他个人的魅力。神谷梨奈这种温顺，美丽，且身负优秀术式的“贡品”，确实符合他的身份。


    但也仅此而已。


    禅院直哉在心中评价道，无趣的性格，如同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漂亮玩偶，激不起他半分兴趣。娶回家，不过是多个摆设，用于传承禅院家优秀的血脉罢了。


    “能得直哉少爷如此评价，是小女的荣幸。”


    她没有深谷藏人那般能屈能伸，梨奈咬着牙微笑，尽量表现出欣喜的神情，“谢…谢谢禅院少爷。”


    自大的封建余孽，梨奈在心里评价道。


    也许是奉承的意味太重，禅院直哉对他们的表现觉得无趣，他直起身，恢复了那副疏离傲慢的姿态，仿佛失去了交谈的兴趣，随意挥了挥手。


    深谷藏人立刻识趣地告退，带着梨奈离开。


    一路都维持着得体的笑容，等走远一些后，深谷藏人才忍不住压低声音冷哼一声，“不过是仗着家族的毛头小子。”


    说罢他意识到梨奈还在边上，清了清嗓子，“他对你印象不错，继续努力。”


    梨奈像是没有听到他前面的低骂，应声答应，“是，父亲大人。”


    与温柔乖巧的表现不同，梨奈的眼中带着的是冷漠的嘲讽。


    回程的路上，梨奈没有和深谷藏人坐同一辆车，她向父亲说了她直接回高专，深谷藏人对她今天的表现很满意，爽快的同意了。


    梨奈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风景，京都历史沉淀的繁华与高专山林是截然不同的世界。梨奈歪着头，脸上带着的还是那副乖巧，温顺的假面，她看着自己的手指，指尖泛着健康的淡粉色，纤细，柔软……


    但此时此刻，她想得是，


    该如何用这双手，在未来，亲自掐灭那双傲慢眼睛里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