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旧梦
作品:《情绪恐怖分子》 沈墨漂浮在睡眠的深海里,没有梦,没有颜色,只有一片安全的、被批准的黑暗。
然后,一道裂缝出现了。
光从裂缝中涌入,起初是模糊的,随后逐渐凝聚成形。他发现自己变小了,小到需要仰头才能看见那个穿着色彩斑斓长裙的女人——他的母亲。
他们不在联邦标准住宅区的纯白房间里,而是在一个真实的地方。有泥土,有青草,还有一棵老槐树投下的、不断晃动的阴影。
“看,墨墨。”母亲蹲下来,手指向天空。
那是黄昏时分,太阳正沉入地平线。但沈墨看到的不是联邦标准色谱中的“橙黄-07”,而是一种他从未见过的颜色——燃烧后的余烬混合着最后的金光,带着一丝悲壮的温柔。
“这个颜色叫‘落日烬’。”母亲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直接响在他的脑海里,“它只存在三分钟,然后就会死去。”
小小的沈墨伸出手,想要抓住那片天空。
场景切换。现在他们在海边,母亲赤脚走在沙滩上,裙子下摆被海水打湿,染出一种深邃的蓝。
“这不是‘海蓝-12’。”母亲摇头,海水从她的脚踝边退去,留下湿润的沙地,“看,海水退去时的颜色,带着沙子的颗粒感和即将消失的泡沫。这叫‘潮汐蓝’。”
沈墨学着她的样子把脚浸入海水,感受到冰凉的触感。这种感觉如此真实,完全不像梦境。
“颜色会死吗?”他听见自己稚嫩的声音问道。
“不会,它们只是睡着了。”母亲抚摸他的头发,“等到有人用眼睛唤醒它们的时候,它们就会复活。”
他们继续走在海滩上,母亲开始哼唱。没有歌词,只有一段简单而悠扬的旋律,像是海浪拍打礁石的节奏,又像是风吹过贝壳的轻响。
沈墨跟着哼唱,小手在空气中划出看不见的波浪。
“记住这些颜色,墨墨。”母亲突然停下来,认真地看着他,“记住它们真实的名字,不是那些编号。颜色有自己的灵魂,就像人一样。”
梦境的边缘开始变得模糊,母亲的影像像浸了水的画一样开始晕开。
“灰色不是中立的,”她的声音逐渐远去,“它是一种投降...”
沈墨感到一阵恐慌,他想要抓住母亲的手,抓住那些正在消失的色彩。
“妈妈!”
他猛地坐起,从梦境中挣脱出来。
心跳剧烈,呼吸急促。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还在联邦标准住宅区的卧室里。一切都是熟悉的纯白色,墙壁、床单、家具...安全,无菌,了无生气。
手腕上的情绪监测环发出轻微的震动,屏幕闪烁着淡黄色的光——情绪波动预警。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开始运用情绪平复技巧。吸气四秒,屏息四秒,呼气四秒。三次循环后,心跳逐渐恢复正常。
但那种失落感却挥之不去,像是一块沉重的石头压在胸口。
梦中那些颜色还在他的视觉残影中徘徊——“落日烬”、“潮汐蓝”...这些名字和它们代表的色彩在他的脑海中闪烁,与眼前这个苍白的世界形成残酷的对比。
他下床,走向洗手间,用冷水冲洗脸部。镜子里的他看起来有些陌生,眼睛里还残留着梦境的痕迹。
然后,他愣住了。
他听见了一个声音,一个轻柔的、哼唱的声音。
是他自己在哼唱。
那是梦中的旋律,母亲哼唱的那首没有歌词的摇篮曲。
他立刻闭上嘴,声音戛然而止。但那段旋律还在他的脑海中回旋,像是拥有了自己的生命,拒绝被遗忘。
“检测到您的情绪波动值已达到注意级别。”和谐的声音突然响起,吓了他一跳,“需要为您提供镇静剂吗?”
“不用。”沈墨回答得太快,太生硬。他清了清嗓子,用更平稳的语气补充道:“只是一个普通的噩梦,我已经平复了。”
“根据记录,这是您本月第三次做‘高情绪负荷’的梦。”和谐继续说,“需要我为您预约梦境咨询师吗?”
“不需要。”这次他的语气更加坚定,“我能够自我调节。”
他看向镜子,注视着镜中那个模范公民的影像,试图找回平时的自己。
但当他转身准备离开洗手间时,那句旋律又不自觉地溜了出来。只有一个小节,轻得几乎听不见,但确实存在。
他猛地闭嘴,拳头不自觉地握紧。
“沈先生?”和谐的声音带着询问的语气。
“我没事。”他说,“只是在想颁奖典礼的事情。”
他回到卧室,开始换衣服。一套标准的灰色西装,白色衬衫,深蓝色领带——全部来自联邦批准的色谱。
但当他系领带时,手指笨拙得不像话,怎么也打不出完美的温莎结。
那些色彩还在他眼前晃动,那首旋律还在他脑海中回响。
最终,他放弃了领带,把它扔在一旁。今天,就穿没有领带的衬衫吧,反正也不会有人注意。
当他走出卧室时,目光不自觉地瞟向书房的方向,那个藏着彩色风衣的地方。
“今天早晨的日程安排如下...”和谐开始汇报。
沈墨点点头,表面上在认真听着,但内心深处,那首没有歌词的摇篮曲仍在轻轻哼唱。
在开车前往公司的路上,他发现自己正在等红灯时用手指在方向盘上敲打着那段旋律的节奏。
他立刻停下来,把手放回标准驾驶位置。
但那段旋律,那些色彩,已经在他的心里扎下了根。
他望着前方联邦标准色的街道,突然意识到:系统能够监控他的梦境,能够对他的情绪征税,能够控制他的一言一行。
但它无法抹去那些色彩的记忆。
也无法让那首没有歌词的歌谣彻底沉默。
这个认知,像一颗种子,在他精心维护的平静表象下,悄悄地开始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