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3章:彩衣的回忆
作品:《情绪恐怖分子》 深夜十一点,沈墨的公寓安静得像一个精美的坟墓。
他结束了一天的工作,站在客厅中央,进行睡前的标准放松程序——三次深呼吸,肌肉逐组放松,最后是三十秒的正念冥想。
“今日情绪波动曲线已生成,平均波动值6.1,符合最佳标准。”和谐的声音在寂静中显得格外清晰,“祝您晚安,沈先生。”
“晚安,和谐。”
他走向卧室,却在经过书房时停下了脚步。一种莫名的冲动驱使着他,就像上周收到情绪税单时那种细微却顽固的悸动。
他走进书房,打开最底层的抽屉,取出一个看起来平平无奇的档案盒。里面装着他“合法”的纪念品——毕业证书、工作获奖证明、联邦颁发的模范公民奖章。
但他的手伸向了抽屉的底部,指腹在木质面板的特定位置轻轻按压三次。
一声几不可闻的“咔哒”声后,一个隐藏的夹层悄然滑开。
里面只有一件物品:一件被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旧风衣。
当他把风衣取出并展开时,整个书房仿佛瞬间被注入了生命。
那是一件用色疯狂到近乎亵渎的衣服。深紫色的底料上泼洒着金黄色的向日葵,衣领是刺目的猩红,袖口缠绕着青绿色的藤蔓,下摆则是层层叠叠的蓝色,像是暴雨前不同浓度的天空。每一种颜色都在挑战联邦标准色谱的边界,每一种搭配都违背了视觉和谐的准则。
这是他被“优化”的母亲留下的唯一遗物。
“优化”——联邦用这个词来形容那些因情绪波动值长期超标而被送进“情绪疗养中心”的人。他最后一次见母亲时,她穿着这件自己亲手染制、缝制的风衣,在白衣的护理人员中间显得格格不入。
“墨墨,记住,”她紧紧抓着他的手,指甲因为长期接触染料而泛着不正常的颜色,“灰色不是中立的,它是一种投降。”
那是她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第二天,他被告知母亲已被转往更高等级的疗养机构,不能再接受探视。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
沈墨脱下身上剪裁合体的灰色家居服,换上了这件风衣。
布料摩擦皮肤的感觉陌生又熟悉。风衣意外地合身,仿佛这十年他停止生长就是为了等待这一刻。
他走到穿衣镜前。
镜中的景象让他微微一怔。那个总是穿着黑白灰的模范公民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色彩斑斓的陌生人。风衣的饱和度之高,几乎让镜中的影像变得不真实。
他尝试微笑。
不是那种标准的、露八颗牙齿的微笑,而是一种更原始、更夸张的表情。嘴角向上拉扯,眼睛微微眯起,面部肌肉以他早已生疏的方式运动着。
镜子里的人看起来很快乐,甚至快乐得有些疯狂。
但这种表情只维持了三秒就崩溃了。长期缺乏锻炼的面部肌肉无法维持这种“异常”的表情。
就在这时,他感到风衣内衬有些异常。左胸内侧的位置,传来一阵微弱但清晰的温热感。
他低头看去,发现内衬上正有字迹缓缓浮现。
那是一种近乎透明的特殊颜料,只有在与人体体温持续接触后才会短暂显形。此刻,在他的体温作用下,一句手写的诗正变得越来越清晰:
“在所有的色彩都被命名之前,世界是自由的。”
字迹狂放不羁,毫无疑问是他母亲的手笔。
沈墨的手指轻轻抚过那些字迹,感受到微弱的凹凸感。随着他的触摸,更多的字迹开始在内衬的不同位置显现:
“悲伤是蓝色的故乡。”
“他们称你为疯子时,意味着你已触碰到真相的边缘。”
“吃掉规则,吐出彩虹。”
一句比一句荒诞,一句比一句不合逻辑。
这些用隐形墨水写下的诗句,像是被关押在衣服里的囚徒,只有在夜晚的特定时刻,借着人体的温度,才能短暂地越狱。
他站在镜前,一件件脱下自己的衣服,直到全身只剩那件风衣。然后他开始在内衬上寻找更多的诗句。随着他的体温持续渗透,越来越多的句子显现出来:
“如果微笑是义务,那么哭泣就是反抗。”
“他们测量你的心跳,却听不见里面的鼓点。”
“我亲爱的孩子,记住:癫狂是天赋,不是疾病。”
最后这句让他停止了动作。
“我亲爱的孩子”——母亲是在对他说话。这件风衣不仅仅是遗物,更是一封穿越时空的信。
他突然感到一阵眩晕,不得不扶住墙壁。那些荒诞的诗句像钥匙,试图打开他脑海中一扇早已锈死的门。
有什么东西在门的另一边叫嚣着要冲出来。
一段模糊的旋律在他脑海中回响,像是童年听过的歌谣,但歌词含糊不清。
他猛地摇头,试图驱散这些“异常”的思绪。
熟练的情绪管理技巧开始自动运作。他深呼吸,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心跳上,感受它的节奏逐渐平稳。
那些字迹开始褪色了。随着他与布料接触的减少,温度下降,诗句一个接一个地消失,仿佛从未存在过。
最后消失的是那句:“在所有的色彩都被命名之前,世界是自由的。”
沈墨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小心地脱下风衣,按照原来的折痕把它重新叠好,放回隐藏的夹层。
他重新穿上那套灰色的家居服,再次看向镜子。
模范公民沈墨又回来了。表情平静,眼神沉稳,无可挑剔。
但当他转身离开书房时,左手不自觉地抚过胸口——刚才那些诗句浮现的地方。
那里的皮肤,还残留着微弱的、仿佛被文字灼烧过的温度。
窗外,联邦的巡逻艇无声滑过,探照灯扫过一栋栋公寓楼,确保所有公民都在享受“安宁”的夜晚。
沈墨躺在床上,闭上眼睛。
在入睡前的朦胧中,他仿佛又听到了那首模糊的歌谣,这一次,似乎能听清几个零星的词语:
“……彩虹……吃掉……规则……”
他在枕头上轻轻摇了摇头,歌谣消失了。
但那一夜,他久违地梦见了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