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老天保佑

作品:《我只想治国,你们想?

    穆青睁眼时,窗外还是一片寂静。


    丝被蓬松绵软,如卧云端,青烟袅袅摇摇,散出镇静凝神的香气。地龙不舍昼夜的工作着,冷风被刻意放进殿内,冷热交融,势不两立,最终却化作一团和气。


    一门之隔,外面便是冰天雪地。侍卫一个时辰一轮岗,眼下应该是最疲乏的时候,天寒地冻,再厚的棉袄后半夜也该觉得被吹透了,寒气一丝一缕的渗进来,让人觉得血液顺着血管一点点冻结。


    宫女们稍微好些,抱着小被子还能睡在外间,可惜长夜漫漫,再好睡也要绷着一根弦伺候主子,里间再轻微的动静也会让她们在梦中惊醒,把自己的身心都挂在些微小事上,熬干了青春还要去熬干心血。


    真是一个奇怪的世界。


    大家都是人,都是一个鼻子两个眼睛,两肩上扛着差不多的脑袋。可是她能在这里薄衾软枕风雨不动安如山,有人却在不知名的角落饥寒冻饿而死


    窗外的风愈发紧了起来,她凭空觉得心头一股燥热。先生在元宵之后又是许久没有见她


    其实没有几天,是她自己度日如年


    她刚刚翻身坐起,椋秀已经轻声道,“陛下有何吩咐”


    穆青摇摇头,“陪朕出去走走”


    她不太想让闲杂人等知道她三更半夜睡不着觉,想着寻个巡逻的间隙去僻静处走走


    谁知斋宫不比正殿,空有规制但无规模,同等规模的侍卫放在紫禁城是动静相宜稠密得当,到了斋宫就显的太挤了些


    穆青叹了口气,转身回房


    她今晚少见的有说说什么的**,自登基到现在,偌大的宫城只有她和她的影子。她眼前的每一个人都像是一个东西,她们不敢抬头,不敢说话,只能穿着一样的衣服,总是发出一样的声音


    恶毒点说,纸扎铺子里的纸人都比他们花样多,好歹寿衣花红柳绿的,脸上还摸点腮红


    靖王府就不这样


    先生在靖王府里开了两块地,一边是稻一边是麦,麦早稻迟,到了季节能金灿灿很长一段时间的,看的人没来由的心生欢喜


    黄雀们跟人斗智斗勇,悄无声息的飘落其中,吃饱喝足后,嗉囊鼓的像颗石子,一个个沉的飞不起来


    不知道谁家的小狸猫发现了这处猎场,每到黄昏就咂巴着来进补,先生都不知道它如何来去自如,还是傅帅最厉害,盯了两天就找到了猫路,让那只神气的绿眼狸猫吃了大亏


    这也是她第一次知道先生还有一手劁猪,哦不是,劁猫的手艺


    贞姐姐也由着先生胡闹,那些个银刀金针蚕丝羊肠线的招呼下来,狸猫少了半条命,丢了俩要紧物件,自此记恨上了靖王府,过个几日就去鲤池里抓条肥鲤打牙祭


    秋风高起时,她们在池边的八角亭里吃螃蟹,学聪明的鲤鱼们学会了离狸猫远远的,于是先生一只,她一只,贞姐姐一只,她一只,傅帅一……


    哦,傅帅吃不到,傅帅在西北,千里迢迢的,只能请傅帅的冤家狸猫代劳了


    风波相合,沉鲤跃金,桌上的人手勤嘴快,座下的猫埋头猛吃,桂花落在湖面上,也落在她心里


    椋秀不远不近的缀在穆青身后,帝王的那份寂寥显而易见,甚至不需要她用心去体会,窒息感已经在风中弥漫


    顺义的小徒弟悄无声息的揭开食盒,涩而香的药味带着水汽扑人一脸,低声道,“安神汤”


    “朕不喝这些”


    背后的声音让两人头皮一紧,顺势便跪了下去,砸的石板发出一声脆响


    “陛下恕罪”


    穆青微微一愣,她自认不算是刻薄寡恩的君主,至少现在还没开始刻薄,何以随口一句能把人吓成这样


    好在小太监话多,跪下后便磕磕巴巴的开口,“奴……奴婢是想着主子歇息的不好,这……这才让药房煎了安神汤送来,这是太上皇他老人家常用的方子……”


    其实从太上皇三个字一出来,穆青就听不见剩下的话了,那个男人在她登基之后像死人一样安静,一度她已经遗忘了宫里还有这样一个活人,威煌本该远胜于她


    他没有任何握住权柄不放的意思,甚至是忙不迭的将权力和大位一并移交给了她,锦衣卫甚至是指挥使自己带着名册令牌来找她求见


    历朝历代,太上皇寥寥无几,有一个算一个都不太平,北魏拓跋家二十岁的太上皇东征西讨,打得南朝一时悒悒不敢作声。南宋的赵构也“东征西讨”,吵得被收养的儿子孝宗也悒悒不敢作声


    早至赵武灵王晚至前朝那位十全老人,没有哪个握住权力的君主会坦然接受自己的日落时刻


    “朕没怪你”,穆青无奈的叹了口气,她微微颔首向椋秀示意,“朕就是问一句”


    椋秀也摸不准心思,起身后心里有些不踏实,想找个差事把顺义的干大儿支开,谁料还没等她缓过气来


    “坐”


    这下真是老虎做客,非陪不可了,椋秀看着主子裹着大氅在台阶上坐下,便只在阶下近处端正跪,小太监有样学样,只是死活不敢坐下,只老老实实跪着


    “我记得你是扬州人?”


    小太监轻轻点头,“奴婢三代都是扬州府出生长大的”


    “以前看书,书上说扬州富庶,早上皮包水,下午水□□,是真的吗?”


    接上了话,小太监慢慢就找回了自己的调子,“回陛下的话,是真的。扬州本就是水乡,横有长江,纵有运河,十字口上站着的就是扬州。”


    “南来北往的船都从扬州过,扬州厘金局堪称天下第二大局呢!”


    “那第一是哪?”


    “是……”小太监刚准备开口,椋秀的眼光就凶的像是要吃人,他立马回过神来,搪塞了几个字进去,


    “奴婢也没见过,只听人说是京城正阳门,天下的东西都从那过然后进市”


    穆青“哦”“嗯”的听着,南来北往,民俗乡风,乃至于小小的一份豆腐皮都被她细细盘问,细到鸡汤要如何吊味,粗到扬州的豆子长得是扁是方


    “那这个烫干丝没什么好吃的啊,又不吸汤又不进味”


    小太监嗫嚅了几下,显而易见是有些不服气这样的判词,但还是隐忍了下来,“陛下说的是”


    “那那个什么”穆青混不在意,只沉思了一瞬,“那个水□□又是什么?”


    “回陛下,扬州人爱洗澡搓背泡脚,有钱人日日都去澡堂,寻个熟手捏捏肩推推背,泡的红红的像个大虾才出来呢!”


    “那皮多厚啊,经得起日日泡日日搓的?”


    “陛下有所不知,寻常人进澡堂是洗,有钱人进去就是养”小太监说的有些兴奋起来,言语中带了些欢快


    “唔,说到这,朕确实听说以前宫里有人用牛乳护肤,真有其事?”


    后宫等级森严,各个级别的内务供应有天壤之别,牛乳不在常例里,只能是有人特意叮嘱了内务府


    可惜当时没什么本事,问不出是哪个从了她那个死鬼父亲的小可怜,穆青很想看看这个护肤到底有没有成效


    这样的旧事小太监就答不上来了,椋秀接到求助的目光,徐徐道,


    “确有其事,太上皇在时,宫里是定了例的,凡有幸得与天恩雨露,必以牛乳沐浴,以俟后进”


    啧……穆青冷笑了一下,她以为是极个别人搞点这种媚君的手段,没想到是君提出来的标准流程


    他还惯会享受


    “那扬州用什么?”


    “扬州那边喜欢用盐,这个习惯还是奴婢小时留下的,说是当时扬州有大瘟疫,生疱疮。沈相当时还在扬州任官,负责赈灾时就出了这个法子,泡盐水,喝盐水。之后这习惯就在扬州留下来了,说盐是百病之宝”


    那头聊得火热,这边椋秀只静静地听着,宫里面的人天南海北什么都有,但终日操劳,从早到晚围着主子转,打盹都要站着打,哪有机会去闲聊生平


    顺义跟她一起搭手做了几十年差事,她只恍惚记得顺义提过他是京畿人,多的也没什么印象了


    等到重新伺候着陛下回房后,椋秀仍然有些遗憾,顺义这个人婆婆妈妈的,年年预备着她生辰,她反而有一搭没一搭的,记不得顺义的许多事


    “想什么呢,聊着的时候就觉得你心里有事”


    椋秀有些不好意思,只轻声道,“只是些奴婢们的小事”


    穆青打了个哈欠,等椋秀给她脱鞋袜,“说说吧?”


    皇帝话都到这了,她作为奴婢再不开口就是拿乔,只能含糊道,“奴婢刚才想顺义的生辰却想不起来了,只恍惚记得顺义说是什么节落生的”


    “抽空去问问吧”穆青大大的伸了个懒腰,拉的身上的骨头噼里啪啦响


    “对了,嘱咐小厨房,明儿早上做个烫干丝来”


    “是”


    “哦,还有一件事”被窝里躺地笔管条直的穆青突然坐起


    对于队正周五真来说,今夜的站岗是个很倒霉的差事。手底下的兄弟嘴上没怨气,心底八成抱怨他手臭,先是抽到移防斋宫,紧接着又是抽到丑时的哨位,睡的热乎乎的就得爬起来喝西北风


    一党人冷的抽鼻子呢,远远见到一溜灯笼缀在微蓝的夜色里,他打起精神低声喝道,“什么人”


    “奉圣上口谕”


    周五真连忙带人跪下,那太监高声道,“陛下说,谅尔等值夜辛苦,特赐宵夜”


    侍卫们可见的有些躁动,周五正带手下人大声谢恩,“谢陛下隆恩”


    “起来吧起来吧,陛下说了,吃饱了做事少辛苦些,各位,赶紧的”


    他赶忙起身安排,让手下人分两批去吃。滚烫的大肉包一打开蒸笼就香的人一个跟头,一群人空手就去抓,烫的在两个手里来回倒,小声小声的“嘶”着


    周五正迎上去,“有劳夏棉公公了”


    “是陛下体恤我们这些人”夏棉脸上一热,“陛下说我们这么冷的天太辛苦了,才让御膳房准备了这么些,给各位暖暖身子”


    身后的众人们根本空不出口来说话,只一个劲儿的夸好吃,吃得急的有些被噎到,又有其他小太监给倒了油茶


    “陛下心肠好,都记挂着咱们呢”


    夏棉一想到这样好心肠的陛下今晚睡不着时那种寂寥,心头就有些酸胀,“各位辛苦警醒些,咱们各尽职责吧”


    把夏棉送走,手下人给周五正递上包子。纯白面的包子里面十足十的肉,一口下去肉汤混着猪油烫舌头,手下人道,


    “当差那么多年了,这还是头一遭”


    有人含糊不清的应道,“就是就是,太上皇在的时候,哪管我们这些啊”


    “他当年去明园消夏,那个天热的我头顶都要烧起来了,结果还要我们一路跟着仪仗跑,把好些人都跑吐了”


    周五正慢条斯理的嚼着包子,“不要议论”


    吃饱喝足,个人归岗,圣朝皇帝的侍卫要“豹头环眼,虎背螳腰”,眼下各个吃饱了一改萎靡,简直眼放毫光,仿佛铁塔一般


    周五正心生感慨,太上皇当年久居深宫,沉迷声色,也不知道怎么能养出这样的女儿,只希望这位好主子长久些


    世道艰难,主子好的话,他们这些人也好过些,老天保佑


    淦,飞机上写的时候总觉得不够3000字,写完发现超了那么多


    良心有愧啊,当时在作者有话说里“周双更”,结果写到现在能周更就不错了


    我要振作!我可以的!猫猫握拳.jgp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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