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井台绣鞋

作品:《我在刑部做侧写

    揣着那张写着破案线索的纸条,沈知微走出了刑部那扇威严的大门。萧瑾瑜只给了她五天时间,没派人协助,只丢给她一句“别死在外面,给刑部添麻烦”。


    站在人来人往的街口,初夏的阳光有些刺眼。她身上还是那件洗得发白的囚服,只不过外面罩了件萧瑾瑜让人给的灰色粗布外衫,勉强遮羞。身无分文,举目无亲。


    第一步,是活下去。


    查案需要体力,更需要融入市井,获取信息。


    她摸了摸空荡荡的腰间,那里原本该有个荷包。现在,只剩下一对还算精巧的银丁香耳坠,是原主身上唯一没被搜走的饰物。她毫不犹豫地走进一家当铺,用这对耳坠换了几十个铜钱。


    钱不多,但够她买两个实实在在的肉包子,又去成衣铺换了身最便宜的靛蓝粗布衣裙。当她咬着汁水丰沛的肉包,感受着胃里传来的踏实暖意时,才觉得自己真的活过来了,从里到外,不再是那个牢房里等死的囚犯。


    填饱肚子,她直奔城南。


    杨柳巷比她想象的还要破败。路面坑洼,两侧是低矮的、挤挤挨挨的泥坯房。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劣质煤烟和隐约的酸馊气。那口废井就在巷子最深处,井台残破,周围杂草丛生。


    这里和王五描述的一致,偏僻,人迹罕至。


    沈知微没有立刻靠近井台,而是像个迷路的人,在巷子里慢慢踱步,目光却像最精细的梳子,梳理着每一寸地面、每一面墙壁。她在重建现场,在脑海中模拟那只绣花鞋可能被放置的过程。


    没有车轮印,没有明显的拖拽痕迹。井台附近的泥土干硬,脚印杂乱难辨。


    她蹲下身,指尖轻轻拂过井沿内侧一块略微光滑的凹陷。这里,经常被摩擦……是绳索?不对,更像是……某种东西反复蹭过。


    “喂!你谁啊?在这儿鬼鬼祟祟的!”一个粗嘎的声音在后面响起。


    沈知微心头一跳,稳住心神,缓缓站起身。回头看见一个穿着短打、面色黝黑的汉子,手里提着个酒葫芦,正警惕地瞪着她。


    她脸上立刻堆起恰到好处的、带着点怯生生的好奇:“这位大哥,请问……这儿是不是丢过一只绣花鞋?”


    那汉子愣了一下,上下打量她:“你咋知道?王五那大嘴巴又到处说了?”


    沈知微顺势接话,语气带上了市井妇人特有的八卦劲儿:“听街坊闲聊提了一嘴,说得可邪乎了!说那鞋是之前失踪那个绣娘的?真的假的呀?”


    “可不是嘛!”汉子见她是个年轻姑娘,戒心消了大半,凑近两步,压低了声音,带着点神秘,“就林秀儿!巧手绣坊的那个!生得可俊了,手艺也好,唉,可惜了……有人说她是跟野汉子跑了,我看不见得!”


    “哦?”沈知微适时地表现出惊讶和好奇,“大哥您觉得是咋回事?”


    “那井台,”汉子用酒葫芦指了指,“邪性!前些年就淹死过一个小媳妇,也是说不清道不明的。林秀儿那鞋,指不定就是那东西放出来的记号!”他说着,自己打了个寒噤。


    沈知微心里快速分析:熟人作案,伪装成私奔或灵异事件,是常见的烟雾弹。


    她没反驳,反而附和着点点头,又装作不经意地问:“林秀儿姑娘人缘肯定很好吧?她家里人一定急坏了。”


    “她呀,就跟她老娘相依为命。她娘眼睛不好,全靠她做绣活养活。”汉子叹了口气,“是个孝顺孩子。失踪前阵子,好像还接了个大活儿,挺神秘的,工钱给得不少,还高兴地跟她娘说快熬出头了……”


    大活儿?神秘?工钱高?


    沈知微心头猛地一跳。能让一个谨慎的绣娘在夜间自愿开门,甚至可能自愿跟随的,一个报酬丰厚、带有某种承诺或诱惑的“大活儿”,是极有可能的动机!


    她正想再细问,那汉子却摆摆手:“行了行了,小姑娘家家的别打听这些晦气事,快走吧!”说完,提着酒葫芦晃晃悠悠地走了。


    沈知微站在原地,看着那荒废的井台,巷子里的风吹过,带着底层生活特有的、混杂的烟火气。


    线索像散落的珍珠,而市井百姓的闲谈,就是串起珍珠的那根线。


    她不再仅仅面对冰冷的卷宗,而是真正触摸到了这个时代脉搏的跳动,感受到了案件背后活生生的人。


    林秀儿,一个孝顺、手艺好、渴望“熬出头”的年轻绣娘。一个神秘的“大活儿”。一只三个月后突然出现的、寓意美好的绣花鞋。


    这拼图,还缺少很多块。但方向,似乎清晰了一些。


    她握了握拳,指尖因为兴奋而微微发颤。接下来,该去会会那个“巧手绣坊”,以及林秀儿那位眼睛不好的母亲了。


    查案不只是逻辑推演,更是用双脚丈量土地,用耳朵倾听最真实的人间悲欢。


    第四章蛛丝与杀机


    巧手绣坊的门面,比沈知微想象的要寒酸。窄小的铺面,里面堆满了各色布料丝线,光线昏暗,只有一个老师傅戴着眼镜,在柜台后慢吞吞地打着算盘。


    沈知微刚踏进去,一股混合着布匹和灰尘的气味扑面而来。


    “姑娘,想买点什么?”老师傅头也没抬。


    “掌柜的,打扰了。我想打听个人,林秀儿是在您这儿做活儿吗?”


    算盘声戛然而止。


    老师傅猛地抬起头,厚厚的镜片后,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慌乱,随即被警惕取代。“你找她做什么?她早就不在这儿了!”


    这反应,过于激烈了。沈知微心里一沉,脸上却挂着恰到好处的担忧:“我是她远房表亲,家里听说她出了事,特意让我来看看她娘。”


    “不知道!不认识!你走吧!”老师傅连连摆手,语气急促,甚至带着点驱赶的意味。


    此地无银三百两。


    这绣坊掌柜,绝对知道些什么,而且他在害怕。


    沈知微不退反进,轻轻靠在柜台边,声音压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掌柜的,秀儿失踪前,是不是接了个工钱特别高的‘大活儿’?关于那个活儿,您知道多少?”


    老师傅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嘴唇哆嗦着:“你、你胡说什么!没有的事!快走!再不走我报官了!”他声音发颤,眼神恐惧地往门外瞟了一眼,仿佛外面有什么洪水猛兽。


    报官?她就是刚从“官”那里来的。他怕的不是官,是别的。


    沈知微顺着他的目光看向门外,街对面一个卖炊饼的摊位旁,有个穿着普通布衣的男人,看似在等饼,目光却有意无意地扫过绣坊门口。


    被监视了?


    她心头警铃大作。这案子,水比她想象的深得多!一个绣娘的失踪,不仅让知情人三缄其口,甚至还引来了监视?


    她不敢再多问,生怕给这老掌柜招来祸事。匆匆说了句“打扰了”,便转身离开。走出绣坊时,她能清晰地感觉到,背后那道来自街对面的目光,像冰冷的针,一直跟着她。


    不能直接去林秀儿家了。会害了她那眼盲的母亲。


    线索似乎在绣坊这里断了。不,或者说,绣坊掌柜的反应本身,就是一条更惊悚的线索。


    她在城南复杂交错的巷弄里快速穿行,试图甩掉可能的跟踪。大脑飞速运转,将所有信息拼接:高额报酬的神秘活儿、掌柜极度的恐惧、暗中的监视、那只寓意特殊在废弃地点突然出现的绣花鞋……


    这绝不仅仅是简单的拐卖或情杀。背后牵扯的力量,能让一个京城里的掌柜吓破胆。


    她拐进一条更狭窄的死胡同,背靠着冰冷的墙壁,微微喘息。必须找到新的突破口。


    就在这时,胡同口的光线一暗。


    一个身影堵住了去路。不是街对面那个,是另一个陌生面孔,身材粗壮,眼神凶狠,手里揣在怀里,明显握着什么东西。


    “姑娘,打听事儿,打听得太多了吧?”那人开口,声音沙哑,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沈知微心脏骤缩,浑身汗毛倒竖。她孤身一人,手无寸铁。


    “谁派你来的?”她强迫自己冷静,后背紧紧贴着墙壁,寻找任何可能脱身的机会。


    “去了下面,问阎王爷吧!”那人狞笑一声,怀里的手猛地抽出——一道冰冷的金属寒光,是匕首!


    他一个箭步冲了上来,动作迅猛,直刺她的心口!


    完了!沈知微瞳孔猛缩,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下来。她几乎能感受到匕首破空带来的锐利风压!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嗖!”


    一道极轻微的破空声。


    “呃!”那壮汉前冲的势头猛地一滞,发出一声闷哼,举着匕首的手臂无力地垂落,手腕上,赫然钉入一枚乌黑小巧、造型奇特的袖箭!深入骨肉!


    紧接着,一道青色的身影如同鬼魅般从天而降(或是从巷口闪入),动作快得只留下一片残影。来人一脚踹在壮汉膝窝,另一只手精准地扣住他受伤的手腕,一拧一卸!


    “咔嚓!”令人牙酸的骨裂声伴随着壮汉凄厉的惨叫响起。匕首“哐当”落地。


    一切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


    沈知微惊魂未定,看着突然出现在她身前,将她牢牢护在身后的挺拔背影。


    是萧瑾瑜。


    他依旧穿着那身深青官袍,此刻却不再是那个端坐公堂的冷面官员,而是浑身散发着凌厉杀气的高手。他甚至没回头看沈知微,冰冷的目光锁定在地上哀嚎的壮汉身上。


    “留活口。”萧瑾瑜的声音比平时更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


    不知从何处出现的两名便装护卫,迅速上前,利落地将壮汉卸了下巴,防止他咬毒自尽,然后像拖死狗一样将他拖走,整个过程悄无声息,效率高得惊人。


    直到这时,萧瑾瑜才缓缓转过身。


    阳光被他高大的身形挡住,在沈知微脸上投下深刻的阴影。他看着她苍白如纸的脸,凌乱的发丝,还有那双因极度惊吓而微微放大的瞳孔。


    他眼神复杂,有审视,有探究,也有一丝极淡的、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后怕?


    “本官倒是小瞧你了。”他开口,语气听不出喜怒,“才半天功夫,就差点把命查丢了。”


    沈知微张了张嘴,却发现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劫后余生的恐惧此刻才汹涌而来,让她双腿发软,几乎站立不住。


    她扶着墙壁,深吸了好几口气,才勉强稳住声音,却带着抑制不住的微颤:


    “大人……您不是没派人给我吗?”


    萧瑾瑜目光深邃,仿佛能看透她所有的狼狈和强装的镇定。


    “本官改主意了。”他淡淡道,视线扫过她沾了灰尘的衣角,“现在看来,这决定不算太蠢。”


    他朝她走近一步,微微俯身,压低了声音,那声音里带着一种冰冷的重量,砸在沈知微的心上:


    “沈知微,你查的,恐怕不止是一个绣娘的失踪。”


    “你搅动的,是京城最底下那潭浑水。现在,想抽身也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