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序章

作品:《他却认我是妖邪

    冷冰冰的风呼啸着拍打过岁宁的脸颊,刺得她皮肤生疼。


    岁宁一个人站在高高的城楼边缘,她的身后是翻涌的妖雾,面前是密密麻麻的捉妖剑阵。


    岁宁低眼看去,徐寄白就站在阵法最靠前的位置。


    他依旧穿着那身熟悉的月白道袍,发髻梳得高高的,露出光洁的额头。仙姿玉骨,清冷出尘。


    和第一次见面时一模一样。


    只是……


    “此妖擅伪装,诸位莫要被其骗了去。”徐寄白的指尖搭在剑鞘上。他没看岁宁,只是望向剑阵,声音冷然。


    岁宁的嗓子哑了哑,没发出声音。


    岁宁想起上月初,她不慎被毒妖所伤,是徐寄白坐在她床前,用温凉的指尖蘸着药汁擦她颈侧的伤口。


    她痛得龇牙咧嘴,徐寄白见她这副样子,轻笑了下,打趣道:“岁岁,都说医者不能自医,我今日也算是见识到了。”


    她的朋友们都喊她宁宁,唯有他,唤她岁岁。


    岁宁也想到除夕那晚,她偷偷喝了师门的桃花酿,醉得趴在他膝头,他没斥她,只垂眸为她整理好乱发。那时她闻着他身上清冽的降真香,心里偷偷想:"能遇见他,能和伙伴们一起来这大千世界历练,真的很好。"


    可现在,这些曾经美好的回忆,却像一把利刃,将她洞穿。


    “为什么。”岁宁的声音轻轻的,一字一顿,带着些祈求“你说,我是你的朋友。”


    岁宁终是不敢给自己冠上些什么别的身份。


    "是。"徐寄白终于与她的目光交汇,眼神平静无波,"岁宁是我的朋友,我很珍视她。"


    “但你不是。”徐寄白手中的剑出了鞘,他别开脸,对着身后众人扬声“动手!”


    原先剑阵中平稳运转的剑刃速度猛然加快。剑风裹着杀意,卷起土屑。


    它们调转了方向,直直地击向岁宁的面门。


    岁宁趔趄地后退。她知道自己此刻内息紊乱,避不开这剑光。


    绝望之际,岁宁却忽地听到了脆亮的一声“元柏”从远处传来。


    元柏是徐寄白的小字,也是岁宁曾在唇齿间缱绻千百次却始终未吐出口的名字。


    岁宁闻声看过去——是从芊芊。


    她一身娇俏的桃色衣衫,面庞精致柔美,一双漂亮的杏眼此刻溢满焦急,朝徐寄白奔来。


    “芊芊,你是来救我的吗?”岁宁下意识松了一口气。


    徐寄白一向听芊芊的话。想必,只要芊芊为她解释,他一定会明白,自己不是妖,她还是那个从青砚镇就一路跟着他们,和他们除魔卫道的岁宁啊!


    也确如岁宁所预想的那般,徐寄白看到从芊芊的那一刻,神色柔软了下来,仿佛是怕伤到她,徐寄白收敛了剑意。


    “元柏,宁宁她不会是妖的!这其中定有什么误会!”从芊芊停在徐寄白身边,气喘吁吁道。


    她小心地扯住徐寄白的袖子“你忘了吗,宁宁还救过我们的命。”


    岁宁感动地热泪盈眶。总还是有人在相信她的!


    她用力地冲从芊芊挥了挥手,心里涌起暖意。


    然而,下一秒,一股诡异的的灵力猛地从她的衣袖处涌现。


    这股力量霸道而陌生,像一条毒蛇般迅速缠绕上她的手臂,强行牵引着她的手腕,朝着楼下的从芊芊射出火花。


    "小心!"徐寄白脸色骤变,想也不想便将从芊芊紧紧护在怀中,侧身避开。


    那道火花与徐寄白擦肩而过,落在地上,瞬间在地表腐蚀出黑洞。


    “宁宁,你在做什么……?你想杀了我吗?”从芊芊的声音染上哭腔“难不成你真的被妖物夺舍了?”


    岁宁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手,浑身冰凉。


    不是她!她没有!


    那股力量根本不是她的!


    她猛地看向被徐寄白护在怀里的从芊芊,一个念头疯一般涌入脑海——


    这衣服是芊芊送给她的!


    当时,从芊芊笑着,从锦盒里拆出了这件衣裳,递给她,“宁宁,送给你啦,这么鲜亮的颜色,配你好看。”


    一点点残破的记忆碎片在片刻时间内被岁宁在脑海中串联成线。


    是芊芊告诉她,魇生花能解徐寄白的魇毒,而后诱导她,走入了那片林子,染了魔气。


    是芊芊支开了想陪着她一同入林寻药的白新霁,使她在林中孤立无援。


    也是芊芊送了她今日这身漂亮的衣裳,而今,这裙子却兀地释放出魔气……


    原来是这样……


    “我把你们当朋友,你们却误我!伤我!设计我!”岁宁的心仿佛被撕裂了。


    这种被全世界抛弃的孤独和绝望,像一只无形的手,死死攥住了她的心脏,让她痛得几乎要窒息。


    她好痛,真的好痛啊!


    岁宁感到那股魔气开始在自己的体内疯狂游走,所到之处是如经脉寸断般的痛苦,让她连蜷缩的力气也没有。


    耳边的风声也变了调。“妖物、异类、该杀……”这些声音越来越近,越来越清晰,像是从她全身上下每一个毛孔侵入,拼命着要钻进她的脑子里。


    岁宁的视线变得模糊不清起来。恍惚中,她感觉自己飘了起来。


    徐寄白松开了揽护着从芊芊的手,他抬头看向被魔气完全包裹住的岁宁,瞳孔骤然收缩。


    她正缓缓升到半空中,眉心间显现出一竖妖瞳。


    “她果真是妖……”


    “她还伤了小师妹……”


    城楼下原先肃穆的捉妖师们窃窃私语起来,他们看着俨然已呈入魔状态的岁宁,眼神里盈满愤怒与隐隐的恐惧。


    他们仿佛忘记了,几日前,岁宁还曾去过他们所属的门派,救治被魔物所袭的伤员。


    当被问及累不累时,虽一连忙了好几天,岁宁却只是抬手擦了下鬓角滚落的汗珠,笑着说:“不累啊,能帮到大家,我很开心。”


    自从入了捉妖司,见到这些师兄弟们,岁宁曾天真地以为,自己从今往后再也不是孤单一人了。


    但此刻,岁宁听着这些曾被自己视为新的家人们的师兄弟们的无端指责、排斥,她方知道自己从未融入。


    在所有人心里,自己始终是个来历不明的局外人,是个随时都能被放弃的人。


    岁宁不知道自己是该笑,还是该哭。


    岁岁……?”徐寄白怔怔地望着城楼上方那个既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心中莫名升起一股强烈的不安。


    那身影乍眼看上去恐怖奇诡,可细瞧,却又显得单薄、摇摇欲坠。


    徐柏舟握着剑柄的手,竟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他想起了她在灯下为他缝补道袍时专注的侧脸,想起了她吃到甜食时满足的笑容。


    他怎么能……怎么能对岁岁动手?


    “元柏,宁宁她已经入魔了。”一旁的从芊芊颤抖地唤了徐寄白的名字。


    这声音很轻,却重重地敲打在徐寄白的心上。


    他望向岁宁眉心间一点艳丽的妖瞳。


    是了,这妖擅蛊惑。如今,它不仅侵占了岁岁的识海,还出手伤了芊芊。徐寄白想,不能再等了。


    反正这剑阵,也只是为祛除出岁宁体内的魔性而作。虽会伤到她,却断不会殃及性命。


    他保证事后一定会向岁岁赔罪,为她悉心调理。他甚至想好了,要亲手为她做她最爱吃的桂花糕。


    他们可以像以前一样,一起去到很多很多的地方。


    徐寄白深吸一口气,闭了闭眼,再睁开时,眼中只剩下决绝。


    他举起手中的朔雪剑,剑尖直指空中的岁宁——


    “乾坤定界,剑网弥天,开阵!”


    原本停滞的剑阵再次涌动起来,众弟子合力掐诀,稳住阵眼。


    徐寄白御剑飞到岁宁面前,看着她被魔气包裹的脸庞,试图在她眼中找到一丝熟悉的影子。


    "岁岁,睡一觉吧。"他对着她,努力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等你醒来,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他一声令下,繁复的剑光如潮水般一齐涌向岁宁。


    岁宁甚至没有任何张嘴辩解、问询的机会。


    只听"噗嗤"一声,徐寄白的朔雪剑,直直地穿过了岁宁的心脏,徒留心口一个狰狞的血洞。


    她无力地向下栽去。


    徐寄白将岁宁接住,揽在怀里,却绝望地发现岁宁的周围并没有什么魔气散失的迹象。


    散失的,只有岁宁逐渐微弱的呼吸和渐渐停止的心跳。


    他这一剑,竟直接洞穿了岁宁的心脏,而非封印她的魔性。


    “元柏……这、怎么会这样?我们不是……只是想帮宁宁驱邪吗?”从芊芊捂着嘴,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满脸的惊慌失措。


    捉妖师们也愣住了,原本的喊杀声戛然而止。他们面面相觑,显然也没料到事情会发展到这一步。


    但这一切都与岁宁无关了。


    岁宁的心口很痛。她好像看到徐寄白的嘴在张张合合,他是在说话吗?


    岁宁偏过头去。她不想看到他。


    岁宁只觉得自己好累,想睡一觉。闭上眼的前一秒,她想到了白新霁。


    那个总是嘴硬心软的少年说,一定会破了岁宁的魔气,要她等着他。


    “白新霁,我等不到你了。”岁宁在心里叹息。


    如果一切能重来,她只想回到青砚镇,做个无忧无虑的小药娘,守着自己的小药铺,安安稳稳地过一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