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琥珀

作品:《月照千山

    十年后。


    一辆马车在离德胜当铺不远的地方停了下来,从车内走下来一位衣着得体的中年妇人。妇人下车后,对车夫吩咐了两句,然后转身快步走向德胜当铺。


    当铺的伙计早就候在门口,看到妇人立马躬身相迎,妇人点点头跟在伙计身后进了当铺。


    德胜当铺对面是京城最好的酒楼迎宾楼。迎宾楼二楼一间临路的雅间内,一位女子坐在靠窗的桌子旁。即使屋内没有别人,她头上依旧戴着帷帽。隔着轻纱隐约可以看到女子面部轮廓,生着一张鹅蛋脸,鼻梁挺拔,樱桃小嘴,眼睛大大的。


    女子面前的桌子上摆着几道道菜品,都是迎宾楼的招牌菜,看上去已经放凉了,却一口未动。


    女子的目光落在当铺大门上,看到中年妇人的身影,身体这才松了松。抬手端起桌上的茶杯,从轻纱下送进嘴里,抿了几口,然后起身悄然离开了。


    当铺的伙计引着妇人到了内间,一位中年男子见到妇人进来,忙起身,笑道:“赵妈妈,您老怎么亲自来了!”


    赵妈妈摆手让男子坐下,自己也在一旁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开口问道:“谢掌柜,先把东西拿来我瞧瞧。”


    谢掌柜起身从旁边的架子上取来一个暗红色丝绒的紫檀木匣,走到赵妈妈身旁,打开匣子盖子,将匣子放在桌子上,示意赵妈妈看。


    赵妈妈从匣子里取出一块琥珀,她拿着琥珀走到窗户边,抬手让琥珀对着阳光。琥珀内封存着一片不知名的花瓣,透过光,依稀还能看到花瓣上的纹路。


    看着这块琥珀,她的手微微有些颤抖。


    见状,谢掌柜走到赵妈妈身后,低声问道:“赵妈妈,这件东西可是?”


    赵妈妈将琥珀小心的装进匣子里,点头说道:“当年老国公远征西域,凯旋归来时带回了两块琥珀,一块封着一只小蚁,一块封着一片花瓣。佛国高僧说这两块琥珀乃是佛家宝物可以护佑安康,老国公就将这两块琥珀给了小公爷和小姐。再后来小姐将这个琥珀给了表小姐,表小姐一直贴身带着,从未离身。这些年,不管苏家是否还在继续寻人,我们国公府是从来都没有放弃过的。”赵妈妈话锋一转,“谢掌柜,你也是老夫人身边的老人了吧,是从什么时候开始跟着老夫人的?”


    谢掌柜回道:“是老夫人出嫁时,跟着我老娘来的。我老娘原是老夫人院里的粗使丫鬟,老爹走得早,老夫人可怜我娘俩,就让我来了这当学徒,我一路从学徒做到了朝奉,后来老掌柜回老家养老以后,承蒙老夫人抬爱,我这才接替了老掌柜的位置。”


    赵妈妈将茶杯放在桌上,发出“啪”的响声,谢掌柜吓了一跳,忙看向赵妈妈,只见赵妈妈皮笑肉不笑地望着自己。他知道赵妈妈是因为收了这琥珀没有及时向府里禀报的事不快,忙起身躬身道:“我已经训斥过下面的伙计了,他们都是些近几年才来生蛋子,加之事情隔得久了,没把这事儿放在心上。”见赵妈妈不说话,又接着说道:“不过铺子上收来的琥珀,每一块我都会亲自过目,仔细辨认,就是怕下面的人有纰漏。只是铺子上事物繁杂,难免会延误些。”


    赵妈妈脸色一转,笑道:“谢掌柜,坐吧,老夫人也没有怪罪你的意思。”


    谢掌柜一边赔着笑脸,一边小心地坐下来。


    赵妈妈又喝了口茶,继续问道:“来当琥珀的人可有下落了?”


    谢掌柜又站了起来,擦了下额头的汗,说话也有些结巴:“还……还没。那日接货的人说是个年轻姑娘,听口音是个外乡人。因为是活当,伙计……伙计就问得不够细,不过我已经加派人手在查了。”


    赵妈妈抬眼看了眼谢掌柜,“可有什么线索?”


    谢掌柜支支吾吾半日说不出话来,赵妈妈冷哼一声,刚准备说话,一个年轻的伙计冲了进来,嘴里还喊着:“掌柜,来了!掌柜,来……”


    一进门就见到自家掌柜一脸惶恐的立在妇人身旁,立马噤了声,手足无措地站在门口,进也不是,退也不是。


    谢掌柜赶忙走到门口,带着怒意骂道:“慌慌张张的像什么样子,没看到我这有贵客在吗?赶紧滚去做事!”


    伙计低下头一边回去一边嘟囔了句:“不是你说要是有人来赎琥珀立马告诉你吗?”


    听到这话,谢掌柜上前两步扯住伙计,高声问道:“赎琥珀,赎哪块琥珀?”


    伙计被谢掌柜问得有些懵,说道:“不就是昨日您拿走的那块吗?”


    谢掌柜抓着伙计的手又用力了几分,“在哪?”


    伙计忙用另一个手按住谢掌柜的手,回道:“就在大堂。”


    谢掌柜正想回身叫赵妈妈,只见赵妈妈已经走到自己身旁正想往外走,忽然又停住了脚步,然后转头吩咐伙计:“你去将人请到这来吧。”


    谢掌柜立马明白了赵妈妈的意思,大堂毕竟人多眼杂,给伙计使了个眼色,伙计立马去了,自己则紧跟着赵妈妈回到屋内坐定。


    “赵妈妈,这琥珀已经确定了,这人应该错不了吧?”


    赵妈妈轻轻摇了摇头,“话不能说得太满,这些年来,我看了不知多少粒琥珀,见过不知道多少人,每次都是满怀期待,结果还不是一无所获。”


    “赵妈妈也不必心急,这么多年都过来了,这次若不是,继续找便是。”


    赵妈妈点点头没再继续说话。不一会儿,当铺伙计领着一个看上去十七八岁,一身素衣的女子走了进来。女子生了一张鹅蛋脸,皮肤白皙,双颊透着红晕,双眸明亮如星辰,唇红齿白,未施粉黛,容貌秀丽。


    赵妈妈看到那张与自家小姐有三分相像的脸,神情激动起来,几步走上前去,摊开手掌,将琥珀递到女子身前问道:“小姐,这琥珀可是你的?”


    女子有些警惕的看着赵妈妈和谢掌柜,答道:“是我的。掌柜这是何意?我是活当,说好一个月内来赎的。”


    赵妈妈见女子误解了,忙解释道:“小姐别急,我不是要你的琥珀,只是这琥珀是我一位故人之物,所以想问上几句。”


    女子见赵妈妈言辞恳切,这才点头道:“夫人请问。”


    赵妈妈笑道:“我不是什么夫人,您唤我赵妈妈就好。这琥珀可是小姐从小就带着的?”


    女子点头道:“嗯,我从小就带着它,从未离身。”


    赵妈妈一听连忙问道:“小姐小时候可是走丢过?”


    女子一脸诧异地看着赵妈妈,“你怎么知道?”


    赵妈妈又问道:“小姐还记得您叫什么,家住哪里吗?”


    女子摇摇头,回道:“不记得了,我走丢以后生了一场大病,只记得自己叫阿月,原先的家门口有一对石狮子,右边那只那石狮子的尾巴有个缺口,其他的就想不起来了。”


    听到这,赵妈妈越发激动了,“小姐说您叫阿月?还记得家门口的石狮子尾巴有个缺口?”


    女子点点头,赵妈妈上前一步拉住女子,“小姐后领处是不是有块桃花形状的胎记?”


    女子一脸惊讶,点头道:“你可认识我?”


    赵妈妈一把抱住女子,声音哽咽道:“表小姐,真的是您啊,我们找了这么多年,终于找到表小姐了!老夫人知道了,定是欢喜极了!”说着放开女子,拉住女子往外走,“对对对!我们赶紧去见老夫人。”


    女子被赵妈妈拽着不由自主地往前走,“赵妈妈,你是说我是你们家走丢的表小姐?我还能再见到我父母?”


    赵妈妈被这么一问,身体一怔,回过头来,看着女子,眼眶微微湿润,“表小姐,您母亲她……她已经不在了。”


    女子刚刚还满是期待,听到赵妈妈这么一说,瞬间又难以置信,“我母亲不在了?怎么可能,你一定是骗我的。”


    赵妈妈见女子不能接受这个事实,忙上前轻轻搂住女子,安慰道:“表小姐,别难过,老夫人还在呢,表小姐还有家人。”


    女子低声问道:“赵妈妈,你可以跟我讲讲我的身世吗?”


    赵妈妈点点头:“表小姐先跟奴婢回府吧,咱们先去见老夫人,路上奴婢跟小小姐说。”


    女子点点头,跟着赵妈妈上了马车。


    马车上,女子从赵妈妈口中知道了自己的身世。自己名叫苏照月,是翰林院侍读苏知行的二女儿,母亲是魏国公府的大小姐魏璇灵。


    当年苏知行一举中地,是皇帝钦点的探花郎。魏璇灵对苏知行一见倾心,魏国公也觉得苏知行是个人才,就请了旨,请皇帝赐婚。苏知行与魏璇灵郎才女貌,在当时也是一段佳话。婚后第三年魏璇灵给苏知行生下了一个儿子,苏知行外放去了蓟州,魏璇灵不舍的孩子受苦就带着孩子留在了京城。哪曾想孩子不到两岁就夭折了。


    魏璇灵经不住打击,生了一场大病,落下了病根,需要常年服药。


    苏知行外放六年,再回到京城时,身边跟着一个女子,还带着一个三岁的儿子和一个一岁的女儿。


    苏知行回京的第二年,魏璇灵生下了苏照月,又过了三年魏璇灵又生下了一个儿子苏天翌。苏照月六岁那年的元宵节走丢了,苏家跟魏家都派了很多人手依旧没有找到苏照月。魏璇灵因为这件事又病了一场,身体更不如从前。


    屋漏偏逢连夜雨,一年多以后,苏天翌也生病走了,魏璇灵一时间失去了两个孩子,一病不起,不到半年也撒手人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