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死生(三)

作品:《被宿敌勇者监管后

    卡瑟最终彻夜未眠。


    悠悠行至天明时,他终于因为过度疲惫而不由自主地合上了眼,却陷入了支离破碎而又不讲道理的噩梦。


    他梦到很多。梦到魔王城终年不化的积雪,梦到那些死去的同伴,也梦到与艾利·安铎同窗的日子,最后他被无数双眼眸注视着,有的空洞、有的愤恨、有的鲜红。


    一双刺眼的金眸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眼神晦暗汹涌。


    艾利·安铎!


    他从梦中惊醒。


    阴魂不散!他侧首,看到艾利·安铎平稳起伏的胸膛,一口恶气硬是堵在胸口不上不下。呵,他最好是在闭目养神。


    …………


    思绪混沌间,有人拽着他手腕上的锁魔绳,生生把他从床上拖了下来。卡瑟一个踉跄,昏沉的大脑瞬间清醒,青年毫不犹豫地开始在内心痛骂艾利·安铎。


    他虽在内心痛骂,却没有做出实际的反抗。经过这一夜,他已经接受了现实。


    如果将昨天自首比作一场赌局,那么他现在已经满盘皆输。唯一能做的就是想办法让这场赌局收场得没那么难堪。或者说,换一场新的赌桌,重新开始。


    既然艾利·安铎敢那样朝他宣言说不会让他死,就肯定已经做足了准备。今天的审判……怕是对方早已安排好的一场戏剧,而他们都是即将登台的演员。


    ……这家伙什么时候疯的。


    眼见通过审判求死变成奢望,那他现在最要紧的事就是想办法逃离艾利·安铎身边。至于逃离之后该怎么办……他自己也还没想到,那种事情就留到以后再说。唯一能确定的是,如果要他继续跟如今的艾利·安铎相处,那么他绝对、绝对会被逼疯。


    总之,他首先要弄明白的是——艾利·安铎的底线到底在哪里。


    为此,他必须和昨天一样,假装顺从对方的意思,再一点一点地试探。


    思索间,对方已经把他拖进了盥洗室。随意的打湿了毛巾,一只手托着他的下巴,正算不上温柔地在替他擦脸。


    这人对“你是我的”的定义是什么?是可以随便摆弄的死物,还是养在身边逗乐的宠物?


    不管哪一种都让他发自内心地无法忍受。


    他深吸了一口气,瞥了艾利·安铎一眼。对方神色平和,眼里不见分毫血丝,但他不认为现在的艾利·安铎就比昨天冷静多少。


    这人一向会装得很。


    他扭头躲开毛巾,明显看到对方的手顿了一下,神色染上些许不悦。在艾利·安铎做出更多反应前,卡瑟一把从对方手里抢过毛巾,木着脸道:“我自己来。”


    对方的呼吸只加重了一瞬间,看来这在他的可接受范围内。


    卡瑟在擦脸的间隙偷偷观察着艾利·安铎,对方冷着一张脸,看似淡然,眼睛却一眨不眨地锁定着他的每一个动作。


    卡瑟慢悠悠地完成了洗漱和束发,整个过程中,艾利·安铎除了在他梳断发丝的时候蹙了一下眉,没有任何反应。


    但这目光的存在感太强,如有实质般黏在卡瑟身上。如果不是受制于人,卡瑟早就一把将手里的梳子砸到艾利·安铎脸上了。


    他没什么耐心,平时都是用魔法束发。


    艾利·安铎一直拽着他下楼、坐到餐桌前,一模一样的干面包出现在卡瑟视线里,唤起了他十分不美好的回忆。


    在艾利·安铎幽深的眼神里,卡瑟拿起了面包,视死如归地咬了下去。


    他敏锐地捕捉到艾利·安铎眼里闪过的一丝满意和愉悦,而他自己则是截然相反的心情。


    在卡瑟啃完面包的时候,这位在他心里早已被他千刀万剐的勇者大人终于开口说了今天的第一句话。


    他声音有些哑,目光沉沉压在卡瑟身上,道:“路上不捆着你,安份点。别让我难做。”


    还需要他警告?卡瑟在心里冷笑,早早解读出了对方的意思。


    ——如果你不安分,我会采取强制手段。


    还想让他别去试探对方的底线?做梦。


    虽这么想,但卡瑟面上还是很老实地点了点头。


    艾利·安铎于是松开了手里的锁魔绳,卡瑟正想着为什么呢,一起身却见这人从不知道哪里翻出了一件白金外袍就要往他身上披。


    柔软的白色外袍上点缀着金色流苏与暗纹,左胸的位置绣了一朵纯金的鸢尾印记,是审判庭的专属外袍。这还不是最让他恶心的,最恶心的是,艾利·安铎朝他身上披的这件外袍上的气味,与他自己身上的一模一样,卡瑟胃里一阵翻涌。


    他下意识抬手去挡,正好和艾利·安铎的手撞上。


    对方声音里那点仅剩的冷静令他头皮发麻:“掩人耳目。”他这样说道。


    去他的掩人耳目!艾利·安铎就是故意要让他身上沾上自己的气息,好让他不管做什么行动前都要先掂量掂量自己“所有物”的身份,认清自己被掌控的事实。他现在手腕上的这条破绳子还不够是吗?


    卡瑟忍了又忍,在自己穿这烂袍子与艾利·安铎给他穿之间选择了前者。后者未免太过毛骨悚然,他怕自己忍不住扇艾利·安铎。


    他就着抬手的姿势把袍子抢到自己手里,三下五除二地披上,然后怼道:“你把脸蒙上我们更好行动。”


    他说完这句话,做完这个动作,又不动声色地观察起艾利·安铎的反应,对方正在上上下下的打量着他,不知道又在看什么。


    但总归是没有发疯。卡瑟借此总结出了第一条规律,在结果不变的情况下,艾利·安铎能容忍他在过程中做出的轻微反抗行为。很好,接下来加大力度。


    艾利·安铎的注视让他浑身难受,这人又怎么了?


    他这么想,也这么问出了声。艾利·安铎居然接受良好,只是说了一句:“别动。”


    别动什么?如果他非要动又会怎样?


    还没来得及等他再次试探艾利·安铎的底线,对方的手已经按住了他的肩,他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肩上的力度瞬间加大,令他再也动弹不得。


    判断错了?之前的试探他都能接受,怎么到审判庭外袍这里就不行了?是反驳占有不行,还是这件事情本身对艾利·安铎有特殊含义?卡瑟没想明白,决定先看看对方要做什么。


    确定他没有反抗后,黑发金眸的勇者居然俯下身,不紧不慢地开始整理他身上的白金外袍。


    他头顶的发丝扫过卡瑟的额间,带来些被侵略的冷颤。


    趁艾利·安铎看不见,卡瑟肆无忌惮地翻了个白眼。


    他冷眼看着艾利·安铎,对方的动作几乎称得上虔诚。极富条理,动作准确,但他却感知到对方微凉的指尖十分刻意地触碰过他的胸口,摩挲过他的颈侧,还在他后颈的圣火印处停留了片刻,令人毛骨悚然。


    艾利·安铎比谁都更清楚如何击碎一个人的心理防线,用最温柔、最缱绻、最可怖的方式。


    这个疯子。卡瑟再次在心底骂道。


    .


    最终,艾利·安铎化出锁魔绳的另外一端牵在手里,带着卡瑟出了门。


    一走到街上立刻就开始有人朝他问好,万千荣誉加于一身的传奇勇者,值得所有人的敬爱。


    但卡瑟显然不是其中一员。艾利·安铎的红绳拉得很紧,他几乎是贴在对方身侧走路的。审判庭的外在这时发挥了作用,尽管他对艾利·安铎的嫌恶如此显而易见,人们也觉得他只是一名艾利·安铎在审判庭的同僚,甚至是关系很好的那种。


    因为,有人开始在给艾利·安铎问好后向他致意了。


    而他无法做出回应。


    他做不到。


    艾利·安铎这样将他拽到阳光下,是想借太阳光处死他吗?想看他自我挣扎的痛苦戏码?


    那他可要失望了。卡瑟低下头,不做任何回应。


    就在这时,艾利·安铎动了。对方粗糙而温暖的手掌摩挲过他的脖颈,死死箍住他的下颚,以一个不容拒绝的姿态逼他抬起头来和自己对视。


    瞳孔颤抖,心脏剧烈跳动,全身上下每一根神经都在警示他——危险。


    不过一瞬,艾利·安铎收回了眼神,松开了手。随后,像对待某种刚捡回来还什么都不懂的毛茸茸的小动物那样,对方的手抚过他的脸颊,状似温柔地提醒道:“说‘您也好,早安。’”


    “您也好,早安。”


    “哎~”路边的老妇人比他矮上许多,卡瑟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语气里的和蔼。眼睛习惯性地汲取信息,他于是看见对方脸上黑魔法火焰留下的疤痕,看见烧焦的花坛边缘,以及还没来得及替换的枯萎花束。


    “……”艾利·安铎为什么不让他死。


    老妇人折下一支娇艳欲滴的白玫瑰想递给卡瑟,卡瑟却没有力气去接。花被身旁的艾利·安铎接下,去掉刺,轻而易举地别在他耳边。


    卡瑟内心早已混乱不堪,正如他没有力气接下花一样,他也没有力气将它打掉。


    他因窒息感而开始深呼吸,耳边的玫瑰花像一团圣火,灼烧着他满是罪恶的灵魂。


    哪怕他早已清楚艾利·安铎的用意,却还是无法平息自己内心的自我谴责。而这正是艾利·安铎最可怕的地方——他分不清,这些状似善意的温柔举动,是他的精心算计,还是他的真心流露。


    他抬起手,用外袍的兜帽遮住了自己的大半张脸和耳旁的玫瑰,艾利·安铎的气息彻底将他包围。他颤抖着,将指尖也藏匿到宽大的衣袍之下,浑身上下终于不再粘到一点阳光。


    太重了,他还是想。对于他这样的人来说,阳光太重了啊。


    .


    司法庭坐落于皇城的西北方,传言这是最初的恶魔陨落的方向,象征着正义的必然胜利。


    它神圣而纯洁,自然其建筑风格也大气而优雅。但它并非远离民众,甚至卡瑟走过去时还能望见孩童们围着司法庭外的喷泉做游戏。


    孩子们在唱童谣。好巧不巧讲的就是勇者打败魔王的故事,卡瑟在里面听到了自己和艾利·安铎的名字,唱他作恶多端、十恶不赦,颂艾利所向无前、光明磊落。


    卡瑟早已哑然。


    司法庭外的台阶很长,洁净的白色大理石被切割整齐。艾利·安铎牵着他缓慢地,一步一个脚印地踏上去。


    每走一步,卡瑟都能看见自己身上披着的衣袍,以及大理石深浅不一的纹路,台阶下面似乎伸出了无数双惨白的手,无时无刻不在叫嚣着要将他拽下地狱。


    而只要卡瑟一抬头,艾利·安铎稍稍松开了一点的红绳,就会成为他世界里唯一的色彩。


    这像某种凌迟。


    终于,司法庭的大门开了。


    戴着兜帽的青年跟在艾利·安铎身后,两人纯白的审判庭外袍间连着一截显眼的红绳,一端藏在青年衣袖里,另外一端则被勇者抓在手中。


    如此奇妙的组合以及两人间诡异的气氛自然而然地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起初周遭的目光还惨杂着好奇和八卦,但随着他们不断在人群中穿梭,那些目光变得迟疑、惊奇。


    艾利·安铎牵着他走过处理市民日常纠纷的司法庭外围,走过种满太平花和常青树的花园。最后的最后,艾利·安铎和卡瑟一前一后地穿过位于核心的,最高司法庭的识别结界。


    当艾利·安铎走过去时,结界没有任何波澜。然而,几乎是卡瑟触碰到结界的瞬间——警报响了起来,半透明的结界变得洁白,从内部开始自我封锁。


    那些迎接艾利·安铎的笑脸瞬间染上灰败的惨白。


    在这样凝重的氛围里,卡瑟摘下了兜帽。


    青年精致的脸庞暴露在空气里,耳边还别着朵白色玫瑰。在看到那双湛紫的眼眸后,人群如沸油滴水般爆退。


    卡瑟笑出声来。


    在第二次叛变后,皇城所有的高级魔力识别结界都将他的魔力标记为最高危险级,一经检测,立刻封锁。可手腕上的红绳早已锁住了他的魔力,这时候结界能自我封锁,不用想都知道是艾利·安铎干的好事。


    对方把他的魔力泄露了。


    ……他这条锁魔绳还能这样用吗?随意控制他魔力的使用限度?


    卡瑟饶有兴味地观察司法庭内每个人的反应,最后问:“你没通知他们吗?”


    艾利·安铎答:“通知了最要紧的几个人,足够了。”


    卡瑟回了一个轻飘飘的“好”字。他这种近乎认命的平静语气让艾利·安铎侧目,对方盯着他看了好一会,才松开锁魔绳道:“自己走进去,别想着逃。”


    卡瑟什么也没说,径直走向前去。


    他不再低着头,而是迎着水晶灯夺目的光芒,推开了门。


    最高司法庭的光更加神圣耀眼,身后的正义女神像亦是庄重纯洁。而本该作为罪人的他推开门,却只是登上艾利·安铎早已准备好的舞台。


    如果这是真正的审判,该有多好。


    【小剧场】《艾利·安铎只是买了一个蛋糕》


    艾利:(递)


    卡瑟:终于不忍了想毒死我?还是警告我就像这蛋糕一样随时能被他切开?或者是这里面又有什么材料和葡萄果酱表意一样?难道说……


    艾利:“你昨天说想吃西城区那家铺子的蛋糕。”


    卡瑟:“……哦。”什么时候说的我都不记得艾利·安铎怎么记住了?居然还买了?又暗示我什么?可恶的艾利·安铎!


    ——在现在的卡瑟眼里,艾利·安铎做什么都很可怕,不做什么也很可怕。


    大家不要被他骗了呀。


    都看到第三章了,拜托给笨蛋作者收个藏留个言嘛,这对我真的很重要,谢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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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章 死生(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