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第三章 翰林疑踪

作品:《烬上霜

    天未亮时,沈知珩便被窗外的扫雪声惊醒。


    他住的 “听雪院” 是侯府最偏的院落,却比北朔质子府奢华百倍 —— 雕花拔步床铺着云丝锦被,案上摆着汝窑笔洗,连窗纸都是掺了云母的,晨光透进来泛着柔和的珠光。可沈知珩总觉得这暖阁像个精致的鸟笼,昨夜萧彻派来的侍女守在门外,名为伺候,实为监视。


    “沈郎君醒了?” 侍女青黛端着铜盆进来,盆沿搭着拧干的锦帕,“世子吩咐了,辰时三刻备了马车,送您去城郊别院见沈公子。”


    沈知珩指尖一顿,刚要起身的动作慢了半拍。他原以为要费些口舌才能见兄长,没想到萧彻竟主动松了口 —— 可这份 “大方”,反倒让他更觉不安。


    辰时刚过,玄色马车便驶离侯府。车夫是个面无表情的壮汉,腰间佩着与萧彻靴底同款的玄甲卫令牌,全程一言不发。沈知珩掀着车帘一角,看着阒都的街道从繁华的朱雀大街,渐渐变成荒僻的土路,积雪下的枯草透着萧瑟,像极了他如今的处境。


    城郊别院不大,却守卫森严。沈知珩刚进门,就听见屋内传来压抑的咳嗽声。推开门时,沈知砚正靠在床头,脸色苍白如纸,看见他进来,眼中瞬间泛起水光:“阿珩…… 你没事吧?”


    “兄长放心,我很好。” 沈知珩快步走到床边,伸手搭住他的脉,指尖触到的皮肤冰凉。脉象虚浮无力,肺痨已入肺腑,若没有 “雪上蒿” 入药,确实撑不过三日。


    他从怀中掏出萧彻给的锦盒,打开那株银叶植物:“这是‘雪上蒿’,我今日便让人煎药。”


    沈知砚却攥住他的手腕,声音压得极低:“阿珩,萧彻不是善茬,你别为了我……”


    “兄长别说了。” 沈知珩打断他,将锦盒塞到他枕边,“我自有分寸。” 他不敢告诉兄长,自己已成萧彻的 “刀”,更不敢说春闱查案的事 —— 怕兄长担心,更怕这份担忧会成自己的软肋。


    离开别院时,车夫递来一张纸条,是萧彻的字迹,狂放不羁:“午时前到翰林院,找典卷房的苏老丈,提‘墨痕’二字。”


    沈知珩将纸条捏在掌心,指尖用力到泛白。萧彻连他见兄长的时间都算得精准,连接头人都安排妥当,这份掌控力,让他脊背发凉。


    午时的翰林院笼罩在残雪下,朱红大门前的石狮子沾着雪沫,透着肃穆。沈知珩掏出那块刻着 “彻” 字的玉佩,守卫果然未加阻拦,只看了他一眼便放行。典卷房在翰林院后院,推门时,一股陈旧的书卷气扑面而来,一个白发老者正趴在案上整理卷宗,正是苏老丈。


    “苏老丈,晚辈沈知珩,提‘墨痕’。”


    苏老丈抬眼,浑浊的目光扫过他手中的玉佩,随即起身从书架后拖出一个木箱:“世子吩咐了,春闱复试的考卷都在这儿,您慢慢看。”


    木箱里整齐码着数十份考卷,沈知珩翻了几页,忽然停在一份署名 “柳明远” 的卷子上 —— 墨迹浓淡不均,起笔时带着北朔书法特有的弯钩,与后半段的靖安笔锋截然不同,显然是两人所写。更可疑的是,卷尾的翰林院印章边缘,沾着一点极淡的银灰色痕迹 —— 是掺了紫流金的墨!


    “苏老丈,这份考卷是谁收上来的?” 沈知珩指着卷子问。


    苏老丈叹了口气,压低声音:“是李学士的门生。李学士近日与太后走得近,世子让您查这个,怕是……”


    话未说完,门外忽然传来脚步声。一个穿着青色官袍的年轻人闯进来,看到沈知珩手中的考卷,脸色骤变:“你是谁?竟敢私动春闱考卷!”


    沈知珩将考卷卷好塞进袖中,冷冷看着他:“靖安侯府客卿,沈知珩。”


    “靖安侯府?” 年轻人眼中闪过忌惮,却仍强撑着上前,“就算是侯府的人,也不能擅闯典卷房!”


    沈知珩不退反进,逼近一步,将萧彻的玉佩举到他眼前:“世子有令,查春闱舞弊,若有阻拦 ——” 他顿了顿,语气冷得像雪,“以通敌论处。”


    年轻人的脸瞬间白了,踉跄着后退两步,再也不敢阻拦。沈知珩转身向苏老丈颔首,抱着木箱快步离开翰林院。马车驶离时,他掀帘回望,只见李学士的轿子正停在翰林院门口,轿帘下露出一角明黄色的宫缎 —— 是太后的赏赐。


    回到侯府时,天色已暗。沈知珩刚走进书房,就见萧彻坐在案后,面前摊着一张军防图,指尖沾着银灰色的墨渍 —— 与考卷上的痕迹一模一样。


    “查到了?” 萧彻抬头,桃花眼在烛火下泛着微光,不见半分纨绔之气,倒透着几分锐利。


    沈知珩将考卷和木箱放在案上,指着卷尾的墨痕:“李学士的门生替考,墨里掺了紫流金,与世子袖中的墨一致。”


    萧彻拿起考卷,指尖划过墨迹,忽然笑了:“李学士倒是大胆,敢用军需墨来改考卷。” 他抬头看向沈知珩,“你可知紫流金墨只有兵部能调?李学士背后的人,怕是想借春闱安插自己的人,掌控兵部。”


    沈知珩心中一震。他原以为只是简单的舞弊,没想到竟牵扯到兵部 —— 这哪里是查替考,分明是萧彻借他的手,探太后的底。


    “世子早已知晓?” 沈知珩问。


    “猜到几分,却要你亲自去查。” 萧彻起身,走到他面前,伸手拂去他肩上的雪沫,“只有你去,才不会引起太后的警惕。”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沈知珩攥紧的拳头上,“你兄长的药,我已让人煎好送过去。”


    沈知珩猛地抬头,眼中闪过复杂的情绪 —— 感激、警惕、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悸动。萧彻总能精准地捏住他的软肋,却又在不经意间,给了他一丝喘息的余地。


    “往后听雪院的守卫撤了。” 萧彻忽然说,转身坐回案前,重新拿起笔,“你若想见你兄长,随时可去。”


    沈知珩站在原地,看着萧彻伏案疾书的背影。烛火跳动,将他的影子映在墙上,挺拔而孤绝。他忽然想起昨日暖阁里的铜镜,两人交叠的影子像是解不开的结 —— 萧彻把他当刀,可这把刀,似乎渐渐看清了刀主人的真心。


    窗外又下起了雪,细碎的雪粒打在窗纸上,发出轻微的声响。沈知珩攥着袖中的考卷,忽然开口:“世子若要动李学士,需提防太后的反扑。”


    萧彻笔尖一顿,抬头看他,眼中带着笑意:“怎么?担心我?”


    沈知珩别开眼,声音清冷:“只是不想任务半途而废,耽误兄长的治疗。”


    萧彻低笑出声,笑声里带着几分暖意,冲淡了书房的冷硬。他将一张纸条推到沈知珩面前:“明日辰时,带这张纸条去城南的‘墨香斋’,会有人给你下一步的线索。”


    沈知珩拿起纸条,上面只写着 “假票” 二字。他抬头看向萧彻,对方已重新低头看军防图,侧脸在烛火下轮廓分明。


    他忽然明白,这场以利益为开端的捆绑,早已不是简单的 “刀与主人”。在阒都的风雪里,在权谋的漩涡中,他与萧彻,正一步步走向更深的羁绊。而春闱的舞弊,不过是这场棋局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