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阿婆指着那排坛子，语气里带着一丝骄傲。


    “这，才是会呼吸的坛子。”


    会呼吸？


    林晓雅看着那些坛子，心里全是疑惑。


    张阿婆没再解释，她走进屋里，很快就搬出来一个小坛子，还有一篮子刚摘下来的新鲜蔬菜。


    她什么话也没说，就当着林晓雅的面，开始了自己的操作。


    洗菜，晾干。


    她的每个步骤看起来很随意，却又很有条理。


    林晓雅注意到，张阿婆在把菜装进坛子之前，做了一个她从未在任何书本上见过的动作。


    张阿婆从屋里拿出一个小酒瓶，倒了些清澈的液体在干净的布上。


    一股浓烈的酒香散发出来。


    是高度数的米酒。


    张阿婆用那块沾了米酒的布，仔仔细细地，把坛口的里里外外，擦拭了一遍。


    然后，她才开始装菜，放盐，加水。


    最后的封坛步骤，更是让林晓雅看呆了。


    只见张阿婆从一个旧木箱里，拿出了几张看起来油腻腻的厚草纸。


    她又拿出一个小油壶，往草纸上淋了一些清油，用手抹匀。


    然后，她将那浸透了油的草纸，整整齐齐地叠好，盖在了坛口上。


    一层。


    两层。


    三层。


    不多不少，整整三层。


    最后，她才盖上坛盖，在坛沿里蓄满了清水。


    一套动作非常熟练。


    “看明白了？”


    做完这一切，张阿婆才转过头，看着已经呆住的林晓雅。


    “米酒是杀菌的，能杀掉那些肉眼看不见的脏东西。你们城里人叫什么…霉菌？”


    “油纸是隔气的，三层油纸封口，里面的气出不来，外面的邪气也进不去。这样，坛子里的菜，才能安安稳稳地‘睡觉’。”


    张阿婆一边用布擦着手，一边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念叨着。


    “这都是老祖宗一代代传下来的智慧。”


    她瞥了一眼林晓雅。


    “你们光看书，哪里学得到这些。”


    林晓雅一下子全明白了。


    米酒杀菌。


    油纸隔气。


    她瞬间就懂了。


    她们那些失败的泡菜，问题就出在封口上。


    她们只是简单盖上盖子，加了坛盐水。可江苏最近天气干燥，坛沿水蒸发得快，她们又没有及时补充。


    这就等于给了外面的细菌一个长驱直入的机会。


    而张阿婆这三层油纸，加上坛沿水，等于上了双重保险。


    这是最朴素，也最有效的物理隔绝方法。


    林晓雅看着眼前这个普通的农村老太太，心里受到了很大的震动。


    她终于明白了许辰的话。


    真正的绝活，就藏在这些不起眼的细节里。


    是任何科学配方，都无法替代的，用时间沉淀下来的经验。


    “阿…阿婆。”


    林晓雅的声音，带着一丝发抖。


    “我…我明白了。”


    张阿婆看了她一眼，没说话，只是指了指旁边的一个空坛子，和一盆还没洗的菜。


    “光明白有什么用。”


    “自己动手做一遍。”


    林晓雅的脸颊发烫。


    她点点头，没有犹豫，立刻卷起袖子。


    这一天，林晓雅就泡在了张阿婆的小院里。


    她从最基础的洗菜开始，每一个步骤都亲力亲为。


    一开始，她的动作笨拙得像个孩子。


    洗好的菜，上面还带着泥点。


    “眼睛长哪儿去了？这么洗，是想让城里人吃土吗？”张阿婆的声音很不客气。


    林晓雅的脸更红了，二话不说，把菜重新倒回盆里，仔仔细细地，一片叶子一片叶子地搓洗。


    晾菜的时候，她把菜铺得太密。


    “想把菜捂烂了是不是？菜和菜之间，要留着空，让风能钻进去！”


    切菜的时候，她切得大小不一。


    “你这是喂猪呢？大的咸死，小的一点味儿都进不去！”


    张阿婆的嘴很毒。


    但她的手，却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候，指点一下。


    “盐不是这么撒的，要撒匀了，用手给它揉一揉，让盐分吃进去。”


    “装坛的时候，得一层菜，一层姜蒜，一层辣椒，这样叠起来，味道才能互相渗透。”


    林晓雅用心地记着，把这些书本上根本没有的知识全都吸收了进去。


    她不仅学会了如何正确地封坛，还见识了好几种不同酱菜的腌制方法。


    有酸豆角，有腌萝卜干，还有用酒糟浸泡的酱瓜。


    每一种，都有自己独特的门道。


    这些，是张阿婆几十年摸索出来的手艺。


    一整天下来，林晓雅累得腰都直不起来，两只手被冷水泡得发白，指甲缝里全是泥。


    但她的眼睛，却亮得吓人。


    傍晚，夕阳把小院染成一片金黄。


    林晓雅看着院子里，那个由自己亲手封好的泡菜坛，心里前所未有的踏实。


    她知道，这个坛子，不会再长毛了。


    临走时，林晓雅从口袋里，拿出一个早就准备好的厚信封，双手递到张阿婆面前。


    “阿婆，今天真的太谢谢您了。这点钱，是我的一点心意，您一定要收下。”


    张阿婆连看都没看那个信封一眼。


    她只是摆了摆手，把脸转向一边。


    “拿回去！”她的声音，依旧是硬邦邦的。


    “阿婆…”


    “我说拿回去！”张阿婆的语气不容置疑，“我教你，是看你这女娃子虽然笨了点，但心诚。”


    她顿了顿，目光从那些坛子上扫过，带着一种骄傲。


    “手艺传给你，是看得起你。你要是真有心，以后让城里人多尝尝我们乡下的好味道就行。”


    林晓雅拿着信封的手，僵在半空中。


    她心里一酸，眼眶瞬间就红了。


    这种被人信任和托付的感觉，比任何金钱都更让她感动。


    张阿婆似乎不习惯这种气氛，她转身走进屋，很快又提着一个巴掌大的小坛子出来，塞到林晓雅怀里。


    “拿着，路上吃。”


    坛子是温的，还带着老人的体温。


    “这是…”


    “尝尝这个，甜口的。”张阿婆随口说道，脸上带着一丝得意。“我们南边人，就爱这口甜脆。”


    她撇了撇嘴，像是想到了什么。


    “不像你们北边，听说吃什么都齁咸齁咸的。”


    张阿婆随口一句话，让林晓雅整个人都定在了原地。


    南边甜脆？


    北边齁咸？


    她之前满脑子想的都是怎么做出正宗的川香泡菜，却忘了中国这么大，一个地方的正宗，在另一个地方，可能根本就卖不出去！


    只做一个口味，等于直接放弃了另外一半的市场。


    口味差异！


    这是一个被她完全忽略，却又无比巨大的市场机会！


    如果许氏实业的泡菜，能同时推出两种口味呢？


    一种，是适合南方市场的，带着丝丝甜味的香辣脆爽。


    另一种，是迎合北方市场的，咸香浓郁，滋味厚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