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车司机得了令，腰杆都直了三分。他用力按了两下喇叭，刺耳的声响让围堵的村民下意识地后退。司机一脚油门，巨大的车头直接挤开人群，稳稳当当地开进了工地大门。


    钱三握着锄头僵在原地，他看着许建军，又看看那些对他指指点点的村民，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刚才还跟着他摇旗呐喊的乡亲，现在看他的眼神，都像在看一个不懂事的惹祸精。


    “许师傅，您别跟他一般见识！钱三这小子就是个混不吝！”


    “就是！他从小就不干正事，您大人有大量！”


    刚才剑拔弩张的气氛，一下子就散了。


    许建军根本没再多看钱三一眼，这种小角色不值得他浪费时间。他走到那个被称为“二拐叔”的老人面前，语气热络起来。


    “二拐叔，您这腿脚，还是老毛病？”


    “唉，老了，不中用了。”二拐叔叹了口气，随即又晃了晃手里一个崭新的铝水壶，满脸晦气，“人老了不中用，现在这东西也不中用！你看，县里供销社刚买回来的，灌上水就漏！这叫什么事儿！”


    他一边说，一边把水壶倒过来。果然，几道细细的水线，从壶底的接缝处渗了出来，滴滴答答落在地上。


    周围的村民也跟着附和。


    “可不是嘛，现在的货，样子货多，不经用。”


    “我家那个铁锅，用不到一年就裂了！”


    许建军听着，眉头一皱。他二话不说，直接从二拐叔手里接过了那个漏水的铝水壶。


    “我看看。”


    他把水壶翻来覆去地检查了一遍，找到了漏水点，然后对着王铁柱喊了一声：“铁柱，去，给我找把小锤子，再找块薄铁皮来！”


    “叔，要这些干嘛？”王铁柱还没反应过来。


    “废什么话，让你去就去！”许建军眼睛一瞪。


    “哦哦哦！”王铁柱不敢再问，连忙跑回工地里翻找工具。


    许建军又对旁边的工人吩咐道：“小伙子，麻烦你，生一小堆火。”


    虽然不知道这位老领导要干什么，但工人们看自家老板都对他客客气气的，也不敢怠慢，立刻找来木板在空地上点燃了火堆。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许建军身上。村民们不解，许辰也有些疑惑。


    王铁柱很快就拿着工具跑了回来。


    许建军接过锤子掂了掂，又拿起那块薄铁皮，放在火上烤。等铁皮被烧得微微发红，他用一把钳子夹起，放在一块平整的石头上。


    然后，他动了。


    “叮！叮！当！当！”


    清脆的敲击声在村口响了起来。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只见许建军左手扶着铁皮，右手握着小锤，每一次落下都十分精准。那块小小的铁皮，在他的敲打下，慢慢变成了一块边缘带有弧度的薄片。


    他的动作不快，但很稳健，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这沉稳的敲打，是几十年经验的积累。


    村民们原本疑惑的表情，慢慢变了。他们都是跟铁器打了一辈子交道的人，一看就知道许建军是真正的行家。这手艺，绝了！


    许辰站在一旁，看着父亲专注的侧脸和火光映照下他鬓角的白发，心里五味杂陈。


    他忽然明白了。自己画的那些图纸、做的那些实验、说的那些承诺……在这些朴实的村民面前，都比不上父亲此刻这一柄小小的铁锤。


    有时候，信任并不需要复杂的理论，只需要一个能解决眼前问题的实在行动。


    十几分钟后。


    敲击声停了。


    许建军用钳子夹起那块已经成型的补丁，精准地卡在了水壶漏水的地方，然后用锤子轻轻敲打固定。最后，他又找来一块砂纸，细细地打磨着接缝处。


    一套操作下来，那个漏水的口子被补得严丝合缝。要不是颜色还有些许差别，根本看不出那里曾经是个破洞。


    “好了。”


    许建军拍了拍手上的灰，拿起水壶，走到旁边的水龙头下，把水壶灌得满满的。


    他举起水壶，在众人面前转了一圈。一滴水，都没有漏出来。


    “神了！”


    “这手艺，比厂里的老师傅都厉害！”


    人群中爆发出由衷的赞叹。


    二拐叔接过水壶，翻来覆去地看，用手摸了又摸那块补丁，光滑平整，简直跟原来的一体成型似的。他激动得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许师傅！您这……这可真是……”


    村民们看许建军的眼神彻底变了，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敬佩和信赖。一个连水壶都愿意花心思修好，而且手艺这么好的人，能坏到哪里去？


    许建军把修好的水壶稳稳地递回到二拐叔手里，然后转过身，面向所有村民。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脯，声音洪亮。


    “我许建军，在轧钢厂干了一辈子，靠的就是这双手，靠的就是一个实在！”


    “我拿我这几十年的手艺，我这辈子的名声给大伙儿担保！”


    他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最后落在了自己儿子许辰的身上。


    “我儿子，随我！他的人品，跟我一样，实在！”


    “他说不污染，就绝不会有一滴脏水流进咱们的河里！”


    这番话，比任何合同，任何保证，都更有分量。


    一直冷眼旁观，始终没有表态的钱老村长，此刻终于动了。


    他缓缓站起身，将那根掉在地上的长杆旱烟捡了起来，在石头上磕了磕，却没有再点燃。


    老人浑浊的目光，从许建军身上，移到了许辰身上，最后，扫过在场的每一个村民。


    他那沙哑又带着威严的声音，响彻了整个村口。


    “都散了！”


    “今天这事，到此为止！”


    钱老头顿了顿，最后看了一眼许辰，一字一句的说道。


    “我们后山村，信老许师傅！”


    “也再信他儿子一次！”


    “三个月！工地上的事，谁要是再敢来捣乱，别怪我这把老骨头不讲情面！”


    钱老头的话很有分量，事情就这么定了。


    围堵的人群很快就散了。


    刚才还气势汹汹的村民，此刻都低着头，扛着自家的农具，默默地往村里走，没人再多看钱三一眼。


    那个挑起事端的滚刀肉，孤零零地站在原地，手里的锄头显得很沉。他看着许建军，又看看那些躲着他的村民，脸色一阵红一阵白，最后把锄头重重往地上一扔，灰溜溜地钻进了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