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根手指。


    “三百？”王铁柱问。


    老板笑了：“三百？是三千！”


    “三千块！”许卫国和王铁柱都吃了一惊。


    三千块，在这个年代是一笔巨款。轧钢厂一个八级工，一个月工资也就一百出头。这笔钱，一个高级技术工不吃不喝也要攒两年多。更重要的是，这不是普通的欠款，是黑市的债。


    “这债主是谁？”许辰问。


    “西单一霸，刀疤刘。”老板说出这个名字，“这一片都归他管。上个月，街口卖西瓜的王麻子，就因为晚交了两天分子钱，被刀疤刘的手下当街打断了一条胳膊。三千块？你掂量掂量，那是要命的钱。小伙子，我劝你别想了，那三千块不好还，刀疤刘那帮人不好惹，拿了他们的钱还不上，下场很惨。”


    从杂货铺出来，许卫国和王铁柱的脸色都不好看。


    “辰子，这事不能干！”许卫国第一个开口，态度很坚决，“三千块钱不是小数目，咱们家所有的钱拿出来都不一定够！而且那是黑市的钱，沾上了就甩不掉了，那帮人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是啊辰哥，”王铁柱也急了，“这就是个坑！咱们把钱填进去，那个刀疤刘再找别的理由要钱怎么办？我们是正经做生意的，不能跟他们搅和在一起！”


    他们都觉得这个风险太大了。


    许辰没有说话，他站在马路对面，看着那栋小楼。阳光照在积满灰尘的玻璃上，有些刺眼。他能看到，铺子里面很宽敞，还有通往二楼的楼梯。


    他知道父亲和王铁柱说得都对，这是一个陷阱。


    但是，风险的另一面，是巨大的机会。西单这个地方，不是地安门。这里人多事杂，想在这里立足，只靠菜做得好吃不够。必须要有实力，有办法，还要有名气，让别人不敢轻易招惹。


    这个刀疤刘，这笔三千块的债，就是他进入西单要过的第一关，也是他立威扬名的好机会。


    他不仅要拿下这个铺子，还要让整个西单都知道，许氏私房菜，不是谁都能欺负的。


    许辰转过身，看着父亲和王铁柱。


    他说：“爸，铁柱，你们说得没错，这是个麻烦。但是，生意做到这一步，有些麻烦躲不掉，必须解决。”


    他拿出那张写着电话号码的纸条，看着上面的数字。


    许辰对还想再劝的许卫国和王铁柱说了一句。


    “爸，铁柱，准备一下，我们去会会这位刘爷。”


    西单，聚福茶楼。


    二楼的雅间里，檀香和烟草的味道混在一起，气味呛人。


    刀疤刘坐在一张太师椅上，手里盘着两颗核桃，转动时发出声响。他身后站着七八个男人，都敞着衣服，看着门口。整个房间里很安静。


    许卫国和王铁柱跟在许辰身后走进房间，两个人的腿都有些发软。


    王铁柱的声音发干：“辰哥……”他看着这群人，身体不自觉地向后缩。这不像谈生意，倒像是进了狼窝。


    许卫国脸色发白，他一把将许辰拉到自己身后，自己挡在了前面。


    许辰却好像没有看到那些男人。他走到桌边，拉开一把椅子坐下，又给父亲和王铁柱也拉开了椅子。


    “爸，铁柱，坐。”


    这个动作，让刀疤刘盘核桃的手停了。他打量着这个年轻人，年纪不大，像个学生，但胆子却很大。


    “你就是许辰？”刀疤刘开口，声音很粗。


    “刘爷。”许辰给自己倒了杯茶，茶水是凉的。


    “呵。”刀疤刘发出笑声，他把手里的核桃往桌上用力一放，发出“砰”的一声，王铁柱的身体抖了一下。


    “小子，别跟我绕弯子。我今天找你来，就一件事。”他从怀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甩在桌上，推到许辰面前，“账单。”


    许辰看了一眼，是绸缎庄老板欠钱的条子，上面写的金额是三千块。


    “三千块，我认。”许辰点头。


    刀疤刘和他身后的手下都笑了起来。


    “小子，你没听懂吗？三千块？那是本金！”刀疤刘身体向前，脸上的疤痕动了一下，“我这生意，是要算利息的。今天算你运气好，我给你打个折。”


    他伸出五根手指，在许辰面前晃动。


    “五千块！今天少一分，你们三个就别想走出这个门！”


    他一说完，身后的男人就往前走了一步。王铁柱紧张的额头开始出汗，手摸到了桌子腿，准备随时动手。许卫国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却被许辰按住了手。


    许辰没有理会这些威胁。


    他慢慢喝完那杯凉茶，然后从自己带来的布包里，也拿出了一本册子。


    那是一本普通的学生作业本，封面画着拖拉机。


    他把册子放在桌上，翻开，推到刀疤刘面前。


    “刘爷，你这账，好像算错了。”


    刀疤刘皱起眉头，低头去看。


    册子上不是数字，而是一行行小字，记录着日期、地点、人物和事件。


    “九月二十八日，晚十点，和平里废品收购站，彩电票三张，缝纫机票五张，交易人，黑皮……”


    “十月五日，下午三点，北安桥下，自行车工业券二百张，与‘南城耗子’接头……”


    “十月十二日，凌晨一点，东直门仓库，‘截留’的确良布料三十匹……”


    刀疤刘的脸色，随着许辰的手指一行行往下，开始变化。他额头上的汗，一下子就冒了出来。


    这本册子上记录的，全是他最近几个月背着上面干的“私活”。每一笔，都清清楚楚，时间地点人物，一个不差。这些事，他自认为做得非常隐秘，只有最核心的几个手下知道。


    眼前这个小子，是怎么知道的？


    许辰想起了几天前，他请百货大楼那位科长吃饭的场景。为了拿到这些情报，他专门准备了一瓶茅台。酒过三巡，那位科长谈兴正浓，许辰状若无意地提起最近生意不好做，听说上面查得很严。


    科长立刻来了精神，拍着胸脯吹嘘起来，说自己早就拿到了内部消息，上面要对投机倒把行为进行一次严打，已经列好了一份重点名单。


    许辰给他又满上一杯，好奇地问：“那这名单上，都是些什么大人物啊？”


    科长喝得高兴，压低声音，把西单这边几个道上人物的老底，当成自己的内部消息炫耀了出来。刀包刘，正是名单上的第一个。许辰一边听，一边假装请教，问了很多细节，比如他们一般在哪里交易，和谁接头。科长为了显示自己消息灵通，知无不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