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在路衍跟前坐下。


    路衍往下移了移菜单，忍不住偷瞄对方。


    昨天夜里没看得太清楚，如今仔细观察，发现这人真是长了一张格外周正的脸，眉眼深邃，棱角分明，像被人拿着尺子按照“三庭五眼”的完美比例勾画出来一样。


    而且这人的举止也极其优雅，路衍无法形容……他觉得这人举手投足间有一种近乎规整的行云流水，像计算好的程序，利落到没有任何多余的肢体磕碰。


    当然，此刻的他绝不可能想到对方是机器人。


    更不可能想到对方在点菜的间隙，也在分出目光观察他，并且一边观察，一边将画面同步给远在日初基地的伊修斯。


    伊修斯今天没什么事——跟那位帝国联盟高层闹掰生意后，回到厄尔斯星球的他只做了两件事：


    一是搜查间谍、追捕希尔；


    二是加固星球和基地防务、储备物资，等着敌人找上门来。


    他确信那位帝国联盟高层不会善罢甘休，必然有针对他的进一步动作，但在不清楚对方势力与真实身份的情况下，伊修斯并不打算贸然出击，而是选择静观其变。


    所以难得闲下来的他乐得腾出点时间，观看菲克斯与希尔的现场直播。


    伊修斯很快收到了菲克斯的消息：


    “先生，他在观察我，我无法保证在跟他的长时间相处中能完全不露破绽，希尔并非一个粗枝大叶的人，很可能会察觉到异常。”


    菲克斯作为一个拥有庞大算力的人工智能，可以在外表、语言、行为等一切方面模仿人类，但终归只是模仿，并不能做到与人类完全一致。


    近距离接触的话，还是很容易发现他与正常人不同的地方。


    伊修斯沉默少许，透过菲克斯视角，看了会儿面前心不在焉点菜的希尔，从沙发上起身，一边离开屋子，一边对菲克斯说：“把控制权交给我。”


    他来到日初基地核心建筑的地下二层，这里坐落着菲克斯主机，经过一道道瞳膜指纹和基因认证，伊修斯抵达机房旁边一个小小的、仅容纳一人的特殊房间。


    这是一个配备了全感系统的机控房，内壁由毫无装饰的金属打造，关上门，就像一个四面封闭的铁皮盒子，唯有上方留着一排通风口。


    这个小小的金属房间内没有其他任何物件，唯有中间悬空漂浮着一枚芯片，伊修斯走进房间，将芯片拿在手里，熟练地嵌入左臂义肢，给远在千里之外的菲克斯发消息：“确认链接。”


    菲克斯刚刚点完菜，听闻指令后垂下眼皮，湛蓝眸光微闪，顷刻间，伊修斯通过远程链接接管了菲克斯本体的控制权。


    此刻坐在路衍跟前的人换成了伊修斯。


    伊修斯打量路衍，见路衍对着菜单挑挑拣拣，犹豫许久，点了一盘最便宜的炒饭。


    算算这小子的钱，大概也花得差不多了。


    在这个被各方势力拉锯瓜分的宇宙，没钱寸步难行……伊修斯念及此，迅速在心底勾勒出一个计划。


    放下菜单的路衍默算自己的余额，同时看到对面这人换了个姿势，从方才端正标准的坐姿换成了双腿交叠的斜靠，脸上挂着的那副礼貌笑容也淡了些，望向他的目光里透露出某种意味不明的打量。


    看得他莫名有些不自在。


    奇怪……路衍不大确定地想，这人好像跟刚才不一样。


    具体哪里不一样，他也说不上来，毕竟跟对方认识不久……甚至谈不上认识。


    他连对方的名字都不知道。


    但既然坐在了一张桌上，又是有过一面之缘的人，想到对方昨晚善意的提醒，路衍主动挑起话题：“没想到这么巧，又见到了，昨天晚上真是谢谢你。”


    伊修斯回忆了会儿昨晚菲克斯传给他的视频，淡淡说：“举手之劳而已。”


    “对了，我叫路衍，你叫什么名字？”


    “菲克。”


    “菲……”


    路衍卡了一下，脑子里一下子冒出菲克斯的名字。


    伊修斯：“怎么？”


    路衍忙摇头，想着也只是一点点重名而已：“没、没什么，和我一个认识的人名字很像。”


    “认识的人？”


    “嗯，它……”路衍刚想说出“菲克斯”的名字，又想到作为伊修斯身边的人工智能，这个名字没准儿也被不少人知道，连忙改了话题，“就……发音比较像而已，哈哈，没什么，你们长得一点儿也不一样。”


    伊修斯哂然，看出路衍急刹车般的掩饰，心想还算有点脑子。


    没过一会儿，服务员送餐过来，先上了路衍的炒饭，紧接着一盘接一盘将菲克斯刚刚点的菜肴码在伊修斯跟前。


    作为人工智能，菲克斯的点菜技巧便是从数据库里扒拉出人类用餐流程，按照前菜、主食、汤羹、配菜、酒水、饭后甜点的顺序把菜单上的招牌点了个齐全。


    相比之下，路衍的一盘炒饭显得十分寒酸。


    看着伊修斯面前汁水充沛的烤肉、奶香四溢的甘蓝蘑菇汤、晶莹剔透的虾球、色泽浓稠的鹅肝冻、还有绵软q弹的斑斓小蛋糕……路衍没出息地咽了好几口唾沫。


    忍不住问道：“你……能吃的完吗？”


    伊修斯笑笑，将面前的虾球和小蛋糕推给路衍：“请你。”


    “啊，这怎么好意思……”


    “没什么不好意思的，就当感谢你跟我拼桌吧。”


    路衍保持矜持失败，冲着对方露出一双星星眼，给对方狂刷了好几层滤镜。


    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好的alpha！


    他小心翼翼用叉子叉起一个虾球塞进嘴里。


    哇，好香！


    又挖了一口小蛋糕。


    好甜，好好吃！


    伊修斯无声打量着对方毫无防备的样子，给自己倒了一杯红酒，一边摇晃醒酒，一边思索自己是怎么被这么个笨蛋玩意骗了整整五年的。


    路衍风卷残云，先解决完了一盘虾球，又吃了一半小蛋糕，再往嘴里塞几口炒饭，嚼不过来的间隙，终于发现眼前男人只是默不作声盯着自己，面前的食物一点没动。


    路衍纳闷，刚想开口，结果：“嗝。”


    噎到了。


    他连忙用手捂住嘴巴，有些尴尬地看了对方一眼，左右望望，想找杯水喝，可发现自己根本没点酒水。


    因为菜单上连一杯白水都贵得离谱。


    正无措之际，对面那只修长的手把醒好的红酒推到了他面前。


    伊修斯冲他抬了下眉，示意用红酒压压嗝。


    路衍实在噎得难受，便没有推辞，拿起酒杯猛灌了一大口。


    红酒慢慢品的话味道并不烈，可被这么一口闷下去，初时不觉，几秒钟过后，浓烈的烧心感涌上来，路衍止不住开始脸红耳涨地咳起来。


    他根本不会喝酒，希尔这幅身体也没有对酒精那么耐受，两口酒下肚，眼角很快泛起红来，甚至激出了些生理性的眼泪。


    路衍抓起纸巾胡乱擦了擦。


    伊修斯皱起眉头：“怎么，你不习惯喝酒？”


    他印象里的希尔不是这样子的，从战场归来的他偶尔会借酒精放松一会儿，希尔大部分时候陪在他身边，从未扫他的兴过。


    而此刻路衍冲他摆摆手：“嗯，我不怎么会喝，而且胃也不好，喝了就吐。”


    他说的是实话——原著为了塑造希尔虐文男主的形象，花过不少笔墨描写希尔在每次强颜欢笑陪伊修斯“放松”过后，一个人躲在卫生间吐得昏天黑地的情节。


    伊修斯皱起眉头看他。


    片刻，伊修斯打了个响指，叫来服务员，从酒水单上挑选了一款特调软饮。


    希尔瞄了眼价格，发现九打头的数字后面整整齐齐跟了四个零，吓得一把攥住服务员在酒水单上打钩的手，干巴巴笑道：“不、不用。”


    他可喝不起这么贵的饮料。


    虽说账户上还有两百多万，可钱在这个地方实在不经花，未来如果勾搭莱恩星军官进展不顺利，少不得要多掏几天入城费，按照十万一天的价格，他连在这里待满一个月的余额都没有。


    能省还是省点吧。


    但伊修斯说：“我请你。”


    路衍怔了一下：“这……”


    他已经蹭了对方两道菜，再蹭下去实在有点不好意思了。


    伊修斯慢条斯理给自己又倒了杯酒：“一杯饮料而已，像我们这种军武出身的人，挣再多钱，也难得有消费的机会，不用跟我客气。”


    “军、军武出身？”


    “哦，忘了介绍，我是个军人，就在莱恩星服役。”


    “……”


    路衍慢慢睁大了眼睛。


    伊修斯抬头冲他一笑，向鱼抛出食饵：“怎么，有问题吗？”